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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的时候,江成英的体检报告出来了。
江知下午去了人民医院拿报告,报告一到手,就先简略地看了下‘检查综述’。
一眼就看到了上一世熟悉的字眼,【冠脉造影检查类:颈动脉斑块】以及【冠状动脉粥硬化斑块】。
江知拿着报告找了预约的主任医师,沈白。
江成英当时突然性昏迷,被送往人民医院时就是当时的沈白接待的,一系列的检查做下来,结论就是冠状动脉粥样硬化斑块上的纤维帽脱落造成的脑血栓。
沈白年纪轻轻便在心脑血管上有颇深的造诣,江成英那场手术的成功靠的便是沈白的妙手回春,虽然后期恢复得辛苦,但至少捡回了一条命。
虽然江知心里清楚沈白作为医生,救死扶伤是他的责任,但是当她再次见到沈白时,心中仍旧盈满了感恩。
沈白人如其名,皮肤白皙,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看上去温文尔雅。他修长的手指接过江知递过来的报告单。
“沈医生,麻烦帮忙看下报告单。”江知边说边指了指造影单子。
沈白点点头,安静地将体检报告单细细看了遍,“患者没有过来?”
“嗯,是的。”
“是软斑块。”沈白直接作出判断,然后看了眼江知,做出解释,“这种软斑块很不稳定,容易脱落造成血栓,所以尽早叫你家里人过来治疗。”
听到的结论和上一世的后果一样,江知心里一沉,忙道:“沈医生,那这种应该怎么治疗?需要立即手术吗?”
手术是不是可以预防妈妈疾病的发生?
沈白淡笑一声,“我们可以先试试药物控制。”
“真的啊?”江知扬起笑容,心里一块大石缓缓落地,如果可以不用手术,药物控制那就再好不过了,以她对妈妈的了解,保守治疗不论是对妈妈的身体还是心理肯定更优于手术。像妈妈这一辈的人,碰上动刀的手术,不论大小,那肯定是很严重的疾病。
江知笑起来的时候两朵梨涡若隐若现,不涉及专业领域绝不废话的沈白看着这样的笑容,瞥了眼患者姓名年龄,鬼使神差地多问了句,“患者是你的……”
“妈妈。”
沈白手指推了推眼镜,淡淡说道:“不想手术,那就带你妈妈尽快就医,我们选择伤害最小防控效果最好的治疗方案来。”
江知的黑眸亮晶晶的,像是冬夜里的星空,忙点头,“诶,好,谢谢沈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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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知刚到医院门口,就接到了顾渊的电话。
顾渊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老婆,妈的体检报告拿到了?”
江知用肩膀夹着手机,另一只手在包里拿公交卡,心情很不错地调侃道:“顾渊,你是不是在我脑袋上装了监控啊?我刚到门口,你电话就来了。”
顾渊慵懒地轻笑了一声,“老婆心情不错,看来没什么问题?”
“答对了!沈医生说可以先保守治疗。”江知说着唇角微微上扬,想到前世江成英因为脑血栓而半瘫,连说话都变得困难,之后又恢复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才能拄着拐杖走路便心中隐隐泛疼。要知道,她的妈妈江成英可是个性格十分要强的女人,可就在49岁这一年半瘫了,这对妈妈来说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理上的打击都是沉重的。
那是一段令人晦暗且不愿回忆的日子。
江知深深呼出一口浊气,真诚地说道:“真的是万幸。”
顾渊当然明白江知在想什么,那是老婆灰暗的时光,不也同样是他痛苦的时光?他得离开家庭,拼命赚钱。上有老下有小,本就入不敷出的家庭行走得更艰难了。
顾渊扯了扯唇角,“嗯,万幸。”
江知和顾渊分享喜悦的同时,也立即想到了公公的情况,顾广生的体检检测当天就出来了,顾渊猜测的没错,顾广生的肝肿瘤已经进入中晚期了。
江知迟疑了会,问道:“爸……怎么样了?”
电话里大约有半分钟的沉寂。
顾渊深深地叹了口气,“爸爸想放弃治疗。”
“放弃?!”江知黑眸里装满了惊讶。
顾渊话锋一转,再次叹息一声,声音低沉又魅惑地说道:“知知,我们结婚吧。”
“……”啊?江知的神情蓦然一变,以为自己听错了。
顾渊似乎也怕她听到了什么,连忙说道:“没什么,老婆,我好想你。我们已经三天没见了。”
刚刚明明就说的是结婚,江知没有耳背,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正要说什么,电话里传来大约是黄秀林的唤声。
顾渊听后,忙道了句,“老婆,我这边有事,先挂,等会说。”
等到电话里传来‘嘟嘟嘟’的声音,江知才收了手机。
这边公交车来了。
江知整个人木讷地上了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她的视线望着窗外,思绪因为顾渊的话而杂乱不堪。
顾渊之前说要给彼此时间,不想她重蹈覆辙,再次受罪。而今天,顾渊却又说想结婚。大致的原因不难猜测,或许…黄秀林催婚了,又或许……
顾广生得了肝癌,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家里一笔巨大的开支!
顾广生从前做的是装修,跟着工程队在外面干活,一个月工资八千。夫妻俩省吃俭用建了楼房,装完修,另外存了一笔钱给顾渊娶媳妇。
顾渊说爸爸要放弃治疗,他们都为人父母过,做父母的,总是这样,牺牲自己成全孩子,只希望孩子能过得好。
老夫妻俩现在也许最放心不下的便是顾渊的婚事了。
顾渊刚刚说想结婚,又或许就是想让顾广生消除疑虑,安心治病。可是,他又飞快地反驳了…
顾渊,她的傻老公,现在心里一定很煎熬吧?
一边是爸,一边是不想让她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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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交车快要到第三站,江知猛地站起身,摁了下车铃。
然后,飞快地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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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天因为阴沉沉的,所以才四点而已就显得更黑了。
顾渊帮爸妈把楼下的客房重新进行了整理,顾广生的意思是既然知道自己得了病,就不想去楼上住了,自己也爬不动。
顾渊整理房间的时候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房间整理完,黄秀林就拉着顾渊去了他的房间说话。
顾糖也在。
顾糖眉宇间满满的都是愁绪,“顾渊,姐问你,你和那江知怎么样了?能成吗?”
顾渊看向顾糖,一时没反应过来,顾糖现在问这个做什么。
顾糖见顾渊没说话,便又道:“姐和妈的意思是,如果你们不成,姐再找人给你介绍。你看咱爸现在这样,不如就用你的喜事冲冲喜?”
“冲喜?”顾渊轻嗤了一声,“妈,姐,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们居然还信这个?”
“这孩子~这冲喜只是名头,爸也希望你早点完婚。爸这个毛病,我们问了医生……”顾糖抿了抿唇,心中万分不舍,后面的话没说出口。
黄秀林瞬间红了眼睛。
顾糖见状,连忙伸手搂住了黄秀林,出声安慰道:“妈~”
顾渊看着她们如此,一颗心如被一块大石狠狠压着,叫他呼吸都觉得艰难,他张了张口,顿了会才道,“我知道,爸的病我们想办法治,还有钱的事妈你不用担心,我来想办法。”
黄秀林吸了吸鼻头,忍了忍情绪,带着哭腔说:“顾渊,妈跟你说了!你爸的心愿就是帮你把媳妇娶回家,你咋的就不明白呢?”
顾渊脸色沉了沉,深邃的眸子越发暗淡,顿时明白了妈和姐突然和他说这些是在担心什么。她们是在怕他因为爸得了这个病,自己的婚姻受到影响吗?
顾渊想到此,有些生气:“妈!爸说不想治,就不治了?爸要不治,我就不结婚。”
黄秀林一听,心脏狠狠一疼,伸手就往顾渊的身上砸了几拳,出声骂道:“你这孩子,叫你乱说,叫你乱说!你们爷俩是想气死我啊?我怎么这么命苦啊!生了你这只倔牛……”
黄秀林越说越激动,说到后面声音也越哭越响。
顾糖连忙抱着黄秀林,出声安抚,“妈,妈,小点声,别让爸听到了,又要担心了。”
黄秀林边抹着泪边捂着嘴抽噎着,极力地隐忍着悲痛的情绪。
顾糖脸色也不好看,瞪了眼肇事者。
顾渊接收到目光后,薄唇抿成了一道苍白色,“妈,现在什么事都没有爸爸治病重要,至于我的婚姻,你和爸不要担心。我和知知会结婚的!”
顾糖眼睛一亮,顺势问道:“所以,你和江知在谈?”
黄秀林也不哭了,看着顾渊。
顾渊叹了口气,点点头,“嗯。”
顾糖说:“那太好了,顾渊,既然你们说要结婚的,那我和妈可以去陈家提亲。”
顾渊:“……”额~
顾糖心中一急,就把话都说了出来:“乘着爸现在看起来还好,早点把你们的婚事办了,免得夜长梦多。”
顾渊黑湛的眸子里装了惊讶,问:“什么意思?”
黄秀林和顾糖相视一眼,黄秀林也没打算瞒着,实话实说:“你爸生病的事情先瞒着,顾渊,等你们的婚事办完了再把这件事告诉江知。”
顾渊听后,整个人僵在了原地,脑袋却飞速地运转起来,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某些想法如春笋一般破土而出……所以,会不会!…前世的时候,爸的病她们其实早就知道了,她们不仅瞒了陈家,又或者……也选择瞒了自己?
她们……是自己的至亲!虽然所有的想法都在为他好,可是这种好,让顾渊难以接受。
黄秀林和顾糖接受着顾渊那审视的目光,气极了,那是什么目光?
黄秀林气得又是一掌捶在顾渊的胸口,“顾渊!你这么看妈和你姐是什么意思?我们不都是为了你好?你觉得江知要知道你爸得了这病,还会嫁给你么?就算江知愿意嫁,江知的妈妈同意么?”
顾渊说不出话,他的心如被什么东西撕扯着,一瓣一瓣的,的确,他可以相信江知,却无法相信爱女如命的丈母娘。
家里拖着一个病人,谁都舍不得自己女儿过来受罪吧?
…
这时,顾渊的手机突然响了。
铃音响了很长一段时间。顾渊咽了烟口水,木讷地从口袋里把手机掏出来,看了眼来显,是江知的电话。
顾渊摁了接听键,声音如被车辆碾压过一般,艰涩不已,“喂。”
江知温柔甜美的声音自电话的另一端传来,如一道春意熨贴着顾渊冰冷的心,“老公,我在文体这边的公交站,要不要过来接我?”
顾渊愣住了,冷冽的眉眼瞬间变得温柔,顿了两秒,才道:“等我,我马上来。”
挂了电话后,视线看向黄秀林和顾糖,语气坚定地说:“妈,姐,如果真要用爸爸的治疗机会来换我的幸福,我就算是结了婚,也不会幸福的。”
语毕也不等她们回话,便匆匆下楼,骑着电动车去文体中心。
…
公交车距离顾家最近的站牌就是文体站。
顾家的房子在盛德村,电瓶车到文体站大约十分钟的样子。
已经差不多快要五点了,这个时候,天已经黑了。
顾渊小电动的车灯很亮,远远就看到乖乖蹲在站牌下等他的小小一只。
顾渊简直要气笑了。
老婆大概等得很冷,她外面穿着一件过膝的宽松棉衣,整个人竟然就蹲在了棉服里,看上去就像只胖胖的企鹅。
顾渊把电动车停到她的旁边,也不见她站起来。
顾渊轻笑道:“干嘛?”
“腿麻了。”某只小脸被冻得通红,鼻子都流鼻水了,委屈巴巴地说。
顾渊呵呵笑起来,停好电动车,过来蹲下扶她。
某只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站起来,脚底心的酸麻感痒到了心,江知呲牙咧嘴的,“啊~~~啊~~~~”
顾渊再次笑起来,“老婆,你怎么过来了啊?”
江知弯腰揉着腿,隔了会,才端正地站好,去看顾渊。
清澈黑亮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得十分仔细,也不说话。
顾渊憔悴了,但精神却很好。
顾渊脸皮再厚,也经不起心爱的女人直勾勾地凝着,这不是引人犯罪嘛?
顾渊伸手去捏老婆嫩嘟嘟的脸,冰冰凉凉的,手感真好,“问你话呢,干嘛老盯着我?我脸上有米粒啊?”
江知嗔了他一眼,“你刚刚在电话里和我说想我!现在看到了?”
一句话,叫顾渊的心如沁了蜜,一点一点甜满了他的神经。
所以,他可以理解为:因为是你想念,所以我不远万里都要来和你相见。
顾渊的背脊僵了僵,攥了攥手指才能平复剧烈跳动的心,他温柔可人的老婆,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小女人。
他要怎么去爱她?
顾渊伸手将人拖进了怀里,俊颜压下来,迅猛又略显克制地亲吻着那张不知道要爆出什么叫他无法做出反应的嘴。
唔,老婆的嘴,那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