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弥勒佛与修罗场

客店里,各桌上的酒菜大多都已用完,但却好像没任何一桌的客人着急结账,都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曲思瞪大了双眼,叫道:“什么!你难道不想要花不完的钱吗?”

拥有“花不完的钱”虽不是郭长歌的心愿,但却的确算得上是曲思扬最大的心愿了。

郭长歌摇摇头,道:“你当每个人都像你这女贼那么爱钱?”

曲思扬实在想不通他为何要加入玉汝山庄,正在挠着头苦思冥想,忽然道:“难道你想加入玉汝山庄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难道那里有什么宝藏?你告诉我,我可以帮你搞到手,到时候只要分我一半……“

她察言观色,见郭长歌并不理她,赶忙补充道:“要不你拿大头,你七我三如何?”

郭长歌笑道:“你是真的掉钱眼里了。玉汝山庄有没有宝藏我不知道,不过难道你不好奇玉汝山庄究竟是个什么所在?又是哪来的本事,竟敢夸海口说能实现别人的心愿?”

他去玉汝山庄其实是为了杀人!奉师命杀人!

不过他当然不会说与曲思扬知道。

曲思扬还是一脸不可置信,喃喃道:“单单只为满足好奇心?实在是暴殄天物……若是能将令牌让给我就好了……”

就在这时,其余各桌的客人中突然站起来三人,手按剑柄走了过来。这三人都穿着黑衣,身材高壮,头发高高束起,脸上不同位置各有一道两寸来长的伤疤,一脸凶相。

其中一人伤疤在额上,一人在左半边脸上,还有一人疤痕从左眼下方起,穿过鼻梁,到右脸为止。

曲思扬斜眼瞟见了他们腰间悬挂的金色腰牌,上面的刻字其中两人是“上武品”,另一人的是“正武品”。她清楚这腰牌乃是武林盟所授的武功品阶认证,这“正武品”与“上武品”的高手,已不是自己所能对付的了,何况这一屋子人好像都是他们一伙的。

她一瞥眼又看到他们脸上伤痕,直吓得身子一颤,只听“啪嗒”一声,连手里的筷子都掉到了地下。

郭长歌却好像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三人过来,倒了杯酒一饮而尽,问曲思扬道:“你刚才说什么。”

曲思扬嗫喏道:“我说……你拿大头,你七我三。”

郭长歌摇摇头,道:“不对不对,是另一句。”

曲思扬颤声道:“我说若是……若是能将玉成令让给……”

她下一个“我”字还没说出口,郭长歌便道:“拿好了。”

说着将玉成令从桌这头推到了她面前,起身便欲离去。

那三人一路尾随观察郭曲两人,知道郭长歌武功不弱,这时他若能主动离去,倒是少了许多麻烦,自然不加阻拦。

曲思扬已将玉成令攥到了手里,脖子僵硬地左右转了转,瞥见那三名大汉正冷冷盯着她。

她后背已渗出冷汗,忽然像是惊醒一般惊叫道:“主人!”

听到这声“主人”,还未走出店门的郭长歌已回过头来,他把玉成令推给曲思扬,为的就是这声“主人”。

只听曲思扬继续道:“这牌子看似贵重得很,您还是自己保管为好。”说着又将令牌抛向郭长歌。

令牌飞在空中,那个疤在额头的黑衣人伸手去截。他出手迅如奔雷,指尖刚刚触到令牌,便又一把握回。

曲思扬大惊失色,心想这下可糟了,这死小鬼非要和自己开这种玩笑。

惊乱之下,却听郭长歌笑道:“这么说你这次是心甘情愿做我婢女咯?那我以后就唤你作小曲儿吧。”

当曲思扬看向他时,发现玉成令竟然好端端在他手中。又看那黑衣人时,却见他手中空空如也,一脸迷惑。

那黑衣人自然是一万个想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经得手,何以郭长歌竟能后发先至,硬生生从他手心里抠走令牌。

那疤痕斜穿整张脸的黑衣人,腰间金牌刻的是“正武品”,三人之中,属他武功最高。刚才郭长歌出手之时,他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知其出手之快,自己尚自不及,当下不敢轻视,向郭长歌作了一揖,说道:“我们三人乃伤剑门门下,在下糜正豪,这两位是我的师弟。”

其余两人也自报了名姓,那疤在左脸的叫糜正杰,是糜正豪的胞弟,那额上有疤痕的叫广飞掣。

糜正豪道:“不知阁下是哪门哪派,尊师高姓大名?”

郭长歌道:“在下郭长歌,无门无派。在下的师父的大名叫作白独耳。”这话却是如实相告。

糜正豪笑道:“原来是白大侠的高徒,失敬失敬。”他实则完全不知白独耳是何方神圣,这不过是客套话罢了。

郭长歌又何尝不懂,心中暗暗觉得好笑。

只听糜正豪又道:“郭兄弟可知我们师兄弟三人,带这么多弟子门人前来,是为了什么?”待他说完,其余客人全都起身围了过来,加起来足有二十余人。掌柜的和小二见了这阵势吓得惊恐万状,早就藏了起来。曲思扬心里慌得紧,想这小鬼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

郭长歌笑道:“你们辛苦跟了我一路,为的难道不是这玉成令。”说着将玉成令抛起,又稳稳接在手里。

曲思扬大为惊异,这些人跟了一路,自己怎会毫没知觉。

糜正豪笑道:“郭兄弟武功高强,哥哥我是十分佩服的,但双拳毕竟难敌四手,还望郭兄弟将这令牌让给哥哥,咱们交个朋友如何。”

郭长歌又将玉成令抛了抛,道:“拿去拿去。”说着伸手,把令牌递了过去,同时摊开了手掌。

糜正豪心道:“这小子果然还是怕了。”伸手去拿,却发现令牌就像长在郭长歌手上一般,根本拿不起来。运起内力去拽,令牌还是纹丝不动,一时间又惊又怒,急得满头大汗。

糜正杰在他身边道:“快拿令牌啊!”

糜正豪脑袋上的汗珠涔涔而下,道:“这小子会妖法!”

郭长歌却还是笑嘻嘻的,缓缓说道:“在把令牌交给你之前,我想问你几个问题。第一,你如何辨别这令牌真假?”

曲思扬本来想,如果郭长歌给他一块假令牌,两人便可带着真令牌安然脱身,但郭长歌这么说,岂不是提醒了对方,令牌可能是假的。

她实在是听得心焦:“这小鬼又断了条活路,难道我九命猫的九条命,今日要一下子用光了吗?”

糜正豪方才听得郭曲二人谈论真假令牌之事,知道郭长歌是用假令牌去偷偷盗换了真令牌。的确就算这时得了这令牌,自己也不能确定这块便是真的。心想只能用强制住郭长歌,搜他的身,不管真假令牌都一股脑搜出来。

就在这时郭长歌突然收手,糜正豪未及撤力,手中抓着玉成令向后跌去,幸被糜正杰、广飞掣在后扶住,不然可要摔个难看。

糜正豪手里抓着这块不知是真是假的令牌,想要下令捉拿郭长歌,但却又有些忌惮他武功,一时间犹豫不决。又想郭长歌这么容易放手,这令牌必是假的,随手扔在地上,一脚踢开。

郭长歌笑了笑,道:“第二,就算令牌是真的,你可知道玉汝山庄所在何处?不妨告诉你,我知道。”

糜正豪一想,江湖传闻玉汝山庄是在珑城,但是在珑城何处,却又无人知晓了。自己也的确不知。如此一来,糜正豪已决定要活捉郭长歌,让他引路了。

郭长歌自信笑道:“你现在肯定在想着活捉了我,让我替你们带路,但我要问的最后一个问题是,你确信你们区区二十多人能够活捉了我?你方才说双拳难敌四手,我倒觉得未必。”

糜正杰见他狂妄自大,早已忍耐不住,这时向糜正豪说了声:“大哥!”是在请糜正豪下令动手。

糜正豪双眼似要冒出火来,冷冷说了声:“活捉他。”

只听“噌噌噌噌”之声连响,伤剑门二十多人几乎同时亮出长剑,攻向郭长歌,当先一人正是糜正杰,他奔雷一剑,直刺郭长歌面门。郭长歌侧头避开,猱身而上,一指点到糜正杰手臂,随即又欺到其身后,脚尖轻踢他双腿腿弯。

糜正杰只觉右臂双腿同时一麻,长剑拿捏不稳,哐当一声摔到地上,同时双腿酸软,站立不住,跪了下去。惊惧之下回头看时,只见郭长歌便似一只猿猴一般,在伤剑门众人之间辗转腾挪,上蹿下跳,二十余把剑刺他不着,反而是伤剑门众人不断跪倒了。

郭长歌一边出手,一边暗暗叹气,伤剑门这些人实在比他想得还要脓包。

就在这时,与糜正杰同为“上武品”的广飞掣手按剑柄攻了过来,郭长歌轻轻“嘶”了一声,因为他注意到广飞掣手中的剑柄形制与伤剑门其他人的佩剑大相径庭。不过广飞掣本人却与其他伤剑门弟子没什么两样,他甚至连剑都未全然拔出剑鞘,就已跪了下去。

曲思扬在两边剑拔弩张之时,早已悄悄退开,捡起了糜正豪扔在一边的玉成令逃出店去了。

过不多时,除糜正豪外,其余众人均已跪倒。糜正豪施展开伤剑门镇派武学三伤剑诀,有攻无守,全力进击。客店之中剑气纵横,切烂了许多桌椅杯盘,郭长歌却还是毫发无损。

糜正豪心知郭长歌武功比自己厉害太多,这时只能全力攻他,以攻为守,绝不能让他近身点自己穴道。

没想到郭长歌跃开距离,随手抄起一筒竹筷,一只只向糜正豪抛去。糜正豪挥剑不停砍削,但飞来的筷子愈来愈多,速度不断加快,力道也不断加重,而自己施展剑诀已久,精力殆尽,终于一个不慎被一只竹筷击中臂弯,长剑立时脱手。就在同一刹那,郭长歌的身影竟忽然从他视野中消失,紧接着,他的双腿同时麻痹,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原来郭长歌在那一瞬之间,已闪身到他身后,击中了他双腿穴位。

郭长歌放倒伤剑门二十余人,用的竟是同样的招数,点的也是同样的穴位。

他耸耸肩,笑道:“如何?”

糜正豪原本就看得出郭长歌武功不弱,但能强到如此地步却是没有想到,嘿嘿苦笑了两声,道:“至少比我这个正武品要厉害得多。没想到能死到“五境”高手的手中,也不枉了。”

郭长歌也没理他,向店门口走去。

糜正豪奇道:“你不杀了我们?”

郭长歌停步,讶异道:“为何杀了你们?莫名其妙!”

糜正豪心道:“你虽不杀我们,但伤剑门可不会与你善罢。”。

郭长歌出了店门没走几步,见曲思扬迎面走了来。

郭长歌笑道;“小曲儿,你还在啊!”

曲思扬正色道:“主人身陷险境,作婢的怎么能先走呢?”说着向店里望了望,笑着道:“都搞定了?主人威武!主人无敌!”

郭长歌笑道:“我可以告诉你,你手里的令牌是真的,若是不想做我的婢女,趁现在还不溜走?”

曲思扬尴尬一笑,道:“哎呀,就算这令牌是真的,我又怎知玉汝山庄的所在?就算我知道玉汝山庄在哪,没主人这样高强的武功,我一个弱女子带着这令牌,要是再遇到了什么‘黑龙寨’、‘伤剑门’的,如何能应付得来?”

郭长歌哈哈大笑:“你终于想明白了吗?”

曲思扬道:“想明白了,想明白了,小奴从今儿起就跟着主人混了。”

她嘴上虽服软,心中却暗暗道:“跟着你这小鬼头找到玉汝山庄,再想办法把玉成令搞到手。对,到时定要亲手宰了你这小鬼,方消我心头之恨。”

他俩人偷了伤剑门的马骑走了。两人前脚刚走,成乐、温晴两人抵达了这市镇,进了同一家客店,发现店中跪了许多人,长剑散落一地。成乐上前相询出了何事。

糜正豪见成温两人装束,不像是江湖人士,决计解不了他们穴道,心想自己穴道几个时辰后自然会解,不必和这两人啰嗦,于是只说了句:“两位自便。”便不再多言。

成乐看得出他是被点了穴道,上去为他解穴,几指下去却全然无用。问清楚糜正豪哪里中招,气沉丹田,力灌指尖,细细为其推宫过血,过得半刻,终于解开其腿上穴位,又依法而施行,解开了臂上穴道。

糜正豪见他解穴手法精深,今日又碰了郭长歌那么个大钉子,当下不敢轻视,恭敬谢过,也不敢劳烦成乐为其他弟兄们解穴。成乐问起事发缘由,他也照实说了,却略过是自己要抢夺玉成令一事不谈。

成乐一听便知,糜正豪口中一男一女,就是偷走他令牌之人。想那偷袭他之人有如此的点穴功夫,自己也不甘示弱,当下为在场众人一一解穴,直累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糜正豪恭敬问道:“敢问阁下尊姓。来日也好相报解穴之恩。”

成乐向他摆摆手,示意不必挂怀。拉着温晴出门上马走了。

两人策马慢跑,温晴问道:“公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成乐道:“回家。”

成乐笑道:“他们抢了我的玉成令去,定会去玉汝山庄的,我们先赶去那里,守株待兔即可。”

温晴一脸困惑,道:“他们偷盗了你的东西,又怎么会去你家呢?那岂不是要自投罗网了。”

成乐见她一派天真模样,没忍住哈哈笑了几声。温晴听他笑自己,双颊生晕,低头悄声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懂。让公子笑话了。”

成乐道:“温姑娘你别生气。”当下把有关玉汝山庄的江湖传闻告予温晴。

温晴听得入神,呆呆问道:“世上真有可以帮人实现心愿的地方吗?”

成乐道:“温姑娘可有什么心愿?”

温晴想了想,摇头道:“我一时可想不到。不过每个人心中都会有愿望的吧!”

日渐西沉,成温二人已离了镇子许久。

客店门前的小路上,一条瘦长的人影拖到了店门前。却是个胖子正一步步向酒馆挪过来。这人脸上挂着笑,像是有什么喜事。

阳光直射在他后脑勺上,正面看去头脸四周一圈光晕,活脱脱一派弥勒真佛模样。可当他一步踏进那昏暗的饭铺里,便再也笑不出了。

店中不大的地面上,横七竖八躺了二十多具满是创口的尸体。

尸体面容极度狰狞,身上都插了一把长剑,却没有血——一具具尸体都似干尸一般。那场面要说是人间地狱也毫不夸张。

那胖子吓得立马回头——

“弥勒佛”误入了“修罗场”,也一溜烟跑了个没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