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INTRODUCTION

嘿！你们这些傻瓜！你们已经身处险境了，难道还不明白吗？它们正在找你们！它们正在找我们所有人！包括我们的妻子，我们的孩子……它们已经在这里了！你们马上就会被变形！

——迈尔斯·本奈尔博士，《人体异形》（1956年电影版）

噩梦总是如此相似。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大屏幕上滚动的新闻标题：

收入预期下降导致股市下跌

担心经济放缓，股市可能连续第五周下跌

伴随证券市场大跌，货币市场收益率降至1%

股市连续450天未能达到2000年最高点

研究表明60%以上股票价格低于52周最高点

一月指标预示今年或衰退，市场随之骤跌

巴菲特说投资者的期望“太高了”

美联储会议前夕，担忧笼罩市场大跌

备受推崇的江恩轴线被击穿，诱发大量卖盘

目前股息率比1996年格林斯潘发表“非理性繁荣”演讲的时期低25%

在这些噩梦里，我持有IBM或者price.com网站的股票，甚至是泰京银行的股票，1997年我持有这家泰国国有银行的股票时，它的股价从200美元跌到了几分钱。接下来的梦境也总是一样的：我持有的股票跌跌不休，要求大量追加保证金的电话纷至沓来，相关股票价格也随之出现断崖式下跌。对冲基金经理们为了平衡头寸，做空了更多的股票。我看空的裸期权价格却在飞涨。千百万投资者盲目地跟着新闻消息走，他们像僵尸一样跟风，不惜以任何价格清空手中的股票，转而投入货币市场基金，哪怕税后年化收益率只有-1%。

“停住！你们这些傻瓜！”我大声喊道，“现在根本就没什么危险！难道你们看不到吗？那些新闻不过是要误导你们！再不冷静下来，你们就将失去一切，失去你们的财富，失去你们的家庭！”

在杰克·芬尼1954年出版的科幻小说《人体异形》里，人们的状态与投资者有异曲同工之妙。在小说里，外星人秘密入侵了书中虚构的加州圣米拉小镇，在不知不觉间进入了熟睡中的小镇居民体内。到第二天早上，这些受害者乍看起来和之前一模一样，但是他们已经丧失了人类的情感，不再有喜怒哀乐，不再有激情，不再有希望。

书中的英雄迈尔斯·本奈尔博士当时正好不在家，他回来之后，最初并没有在意受害者们的怪异行为。但他很快意识到这里发生了某种可怕的事情。他和勇敢的恋人贝基·德里斯科尔一起运用法医知识进行详细检查，指出这些外星人是寄生的种荚，它们能在温室里进行自我复制，从而侵入更多的人类受害者。但它们不能交配，也不会产生后代，只能通过寄生生存，而它们在人体宿主中的寄生将在五年之后结束。

历经坎坷逃出小镇之后，迈尔斯和贝基用火攻打败了外星人感染的种荚人的先锋部队。其他外星人认为地球是个不友好的地方，于是重返太空寻找新的牺牲品。

该书中对受害者的描述，常常被理解为对盲目顺从权威的警告，但它也生动描述了大众投资者的茫然，他们看到像我梦里那样的新闻标题时，辨别不出其中的谬误和虚假宣传，盲目跟风，结果被一再误导。

最严重的问题是，这些新闻标题首先会引发人们的情绪冲动，随后又让他们变得麻木。它们会蒙蔽投资者的眼睛，让他们对20世纪美国和大部分欧洲国家1500000%的股票投资收益率视而不见。然而平均来看，当时每个时刻的市场背景都和现在一样，看起来黯淡无光。现代科学快速进步，企业不断发展，令我们活得越来越健康，生活越来越有活力，对于我们的下一代来说，很有必要以一个世纪的时间跨度去思考投资。

让我们再来看一看开头的前三条新闻标题：

收入预期下降导致股市下跌

担心经济放缓，股市可能连续第五周下跌

伴随证券市场大跌，货币市场收益率降至1%

这些新闻标题有一个共性问题：它们把牛市写成了熊市。我们将会在后续章节详细探讨这个问题。再看接下来三条新闻标题：

股市连续450天未能达到2000年最高点

研究表明60%以上的股票价格低于52周最高点

一月指标预示今年或衰退，市场随之骤跌

这三条新闻标题所描述的现象在任何时间段都是真实的，但它们都包含一项巨大的随机成分，比如股票收益。这些信息对投资者来说没有任何意义。继续看：

巴菲特说投资者的期望“太高了”

美联储会议前夕，担忧笼罩市场大跌

备受推崇的江恩轴线被击穿，诱发大量卖盘

目前股息率比1996年格林斯潘发表“非理性繁荣”演讲的时期低25%

这些新闻标题所讲述的故事并不真实，其中还含有一些错误理念，会伤害相信类似报道的人们。

引发恐慌的新闻标题往往是基于捏造，而不是基于事实推理的；它们利用巧妙的宣传技巧传达这些观点，而不是用经得起检验的科学陈述。就像在科学蒙昧的社会里，祭司使用虚构的神话维护社会秩序、从大众身上获取好处一样，今天的市场专家使用简单的、厚颜无耻的谎言从轻信他们的投资者身上攫取利益。这种现象解释了为什么大众投资者为交易商及其高管贡献了如此多的佣金、价差、研究经费、通信支出、写字楼房租、销售开支、营销费用，以及骇人听闻的奖金，正是这些交易商和高管构成了华尔街的基石。

这里列出的几条新闻标题绝非我们为了自圆其说特意挑出来的个例。它们是这种捏造误导性信息、每天通过各种媒体渠道对投资者进行宣传攻势的典型。不加批判地接受这些新闻中的错误信息，不论它是过分夸大牛市还是危言耸听宣传熊市，都会把投资者引到屠宰场。

虽然不论是在市场中，还是在生活的其他方面，宣传都无处不在，但我们还是有办法让自己不受其操纵，那就是科学方法。如果有关市场的理论是经得起检验的，那就可以用数学来验证它们。使用科学方法，不仅可以消除对“非理性”“繁荣”等词语的争议，还可以把市场理论和现实世界联系起来。这些经过验证的理论，可以带来实实在在的收益（说到底，这也是你读这本书的原因）。

我们厌恶那些在市场暴涨之后向投资者鼓吹牛市的言论，很多公司会隐藏盈利，等待恰当的时机再把盈利释放出来，诱导投资者购买股票，以便于管理层兑现期权；我们强烈批判那些证券公司分析师，只要某家上市公司是他们的客户，他们就永远都不会建议人们卖出这家公司的股票；我们讨厌像安然公司的杰佛瑞·斯基林那样狂妄自大的管理者，他甚至会咒骂那些质疑公司财务报表的分析师；我们也讨厌那些极端自我主义的管理者，他们把打高尔夫球当作自己理所当然的特权。

错误、未经证实的假说主导了今天的市场。尽管自市场有效理论提出后的40年里，取得了一些进步，但在很大程度上，金融领域依然处于蒙昧的黑暗时代。媒体日复一日提供给人们的，不过是各种迷信的说法、事后诸葛亮般的评论，以及对那些拼命想要跟上大盘涨幅的基金经理的采访。

这些报道大都声称自己发现了某家公司的利好或利空消息与当天市场表现之间的联系，把某天的大盘上涨归功于几家公司积极的盈利预期，或者把某天的下跌归咎于另外几家公司消极的盈利预期。但市场如此巨大且多变，随便哪一天，都会有几家公司发布报告，说它们的情况比某个标准更好或者更差。只要投资者稍加看重类似这样的报告，他们就会成为变幻莫测的市场的牺牲品。这些报告煞有介事地寻找一些似有似无的证据，证明某些已经发生的事情，却没有任何预见性。更糟糕的是，一些无知的投资者丧失了辨别哪些消息有用、哪些消息没用的能力，没能建立对未来进行开明、理性决策的基础。没有哪位评论员能精确预测市场，比如预测某家上市公司效益与其市场表现之间的精确联系。在生活和其他领域中，投资者常常会对某些事物产生怀疑。但在投资领域，他们却忘记了使用最普通的怀疑，全盘接受了媒体上那些含混不清、无法证实的断言。

在看似毫无规律可循的市场运动中，如果市场下跌，投资者就会如梦初醒，开始反感市场；如果市场上扬，他们又会高度积极，变得狂热起来。在这两种情况下，他们都很有可能会过度交易，为券商做出更大的贡献。结果就是，大量气恼的投资者时刻准备着，一旦某个市场领袖发声就会跟着他转，每个人都准备随时离场，在股市最好的时候转身投入实际收益率为负的货币基金市场。不幸的是，市场里富者愈富，众多客户和投资者却一无所获，甚至赔得连吃饭钱都不剩。

更严重的是，市场的牺牲品会变得和圣米拉镇的种荚人一样，对所有新观点都冷嘲热讽，丧失了乐观和理想。他们渐渐变得不相信科技、不相信增长，多次被企业披露的信息欺骗之后，连整个实业系统都不相信了。本奈尔博士的一段话可以用来生动描述投资者的这种状态：

我曾目睹了那些人的人性是怎样丧失殆尽的。它们不是一下子消失，而是一点点失去，他们自己似乎都没有感觉到……我们所有人的心都在一点点变硬，变得冷酷无情。

但是生活为那些愿意冒险的人提供了最大的回报，市场也是如此。虽然风险带来了不确定、焦虑甚至是损失，但它也给我们带来了最好的可能。每一个努力成为投机者的人，都是在进行一场英雄般的探索。想要变得比当下更好，我们可能会受到他人的讥讽或疏远，而英雄主义则是催人奋进的战鼓。

如果你了解我的经历，读到现在，你或许会问：“维克多·尼德霍夫怎么又跑出来写了一本有关投机和投资的书？他的对冲基金不是在1997年清盘了吗？”

直到1996年，我还保持着投资界的最佳纪录。巴克莱银行称我为1996年度的顶级基金经理。我获得了“最佳对冲基金经理”的称号，还带着钢琴家罗伯特·施拉德周游世界，在各种高雅的场合发表有关市场和音乐的演讲。我聘请了一大群顶级名校毕业的交易员和分析师，其中很多人都已经和我共事了十几年以上。我曾和乔治·索罗斯在多次冒险投机中合作，那时候，无论是在工作还是在娱乐时，我们都形影不离。当时，我写的《投机教父尼德霍夫回忆录》刚刚出版就成了畅销书。我管理的基金和个人财富都在以指数速度增长，这一切似乎都合情合理。

然后，泡沫崩盘了。我失去了一切。用华尔街的话来说，我被“炸得灰飞烟灭”。

这段故事被大量报道。1998年12月13日，杰拉尔丁·法布里肯特在《纽约时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用最刻薄、最幸灾乐祸的口吻描述了我的失败：

这支用波多兰公牛角和大量白银制成的五英尺长的号角，曾经为瑞典国王查尔斯十五世所有，如今是维克多·尼德霍夫最喜爱的银制品收藏。但是尼德霍夫先生已经养不起他的收藏了。这位基金经理在1997年10月失去了全部身家，他先是在泰国股市进行无对冲杠杆投机，随后又赌美国市场不会大幅下跌，结果他为自己、家人和投资者管理的全球系统基金连续两次受到重创，被彻底抹平。尼德霍夫为了偿债，为了抚养四个还未成年的孩子，为了维持家人的生活，为了再次回到他唯一了解的证券行业，不得不苦苦挣扎。

从之前基金的废墟中重返市场，不论是在经济上还是心理上，都比尼德霍夫想象的更为艰难。“当你已经55岁时，还要做到不屈不挠是很难的，”他在家中书房里接受采访时如是说，“在你遭遇坏运气之后，你的支持者和客户就会产生恐惧。我现在处处都捉襟见肘。”

在经历了20年的成功之后，很多投资者都已经成了他的朋友。但是现在，很多情谊走到了尽头。“我的电话不再整天响个不停了。”他说。他感觉自己与投资者患难与共很重要。“我很悲伤，我也受到了惩罚，”他说，“我的智慧太不可信。”他把自己的失败与长期资本管理公司进行对比，后者是更大的对冲基金，最近得到了华尔街的救援。“我当时应该利用长期资本管理公司的喘息之机。”尼德霍夫说。但是相反，他没有那样做，现在他正在变卖自己的银器收藏。

转眼之间，我从职业巅峰跌落到了谷底。我的雇员大量辞职。很多客户曾是我最好的朋友，如今却纷纷弃我而去。

当初为了提振业绩，保住第一名的位置，我投资了泰国的股票市场，而当时我对这个国家却知之甚少。在美国，银行股下跌90%时，是一个很好的反弹机会。在东南亚却不是这样。我最大的重仓股，也是泰国最大的银行，其股价竟然下跌了99%。我在海外市场的损失耗尽了以往的积蓄。这个故事的后续至今依然令人心伤，不堪回首。一句话，亚洲股市的暴跌引发了全球股市的大震荡，那一天，道琼斯指数下降了550点。这已经足以触发股市熔断规则，在下午两点钟提前闭市。面对第二天要追加千万美元保证金的局面，我被迫清盘了我的基金。

我不但丢掉了自己的投资业务，还不得不卖出自己持有的其他金融资产。我抵押房子换来一大笔贷款，贷款年利率为15%。最后，我尊严扫地，卖掉了大量的银器古董收藏。我在一家拍卖行手册中的自我介绍，就体现了当时的复杂心情：

一次阅读商业历史时，我知道了华尔街投机家在他们的冒险生涯中，常常会在窘迫的时候卖掉他们收藏的银器……我最欣赏的此类交易之一，是杰伊·库德卖掉了一座职业网球比赛冠军奖杯。在各种幸灾乐祸的声音中，我真不敢想象，自己某一天也会被列为这样的例子。

我在方方面面都受到了毁灭性打击。我的妹妹黛安是一位精神病医生。她指出，严重的抑郁症病人（有自杀倾向的病人的婉称），会出现体重减轻、性欲衰退等10种临床表现。而我身上出现了全部这些症状。或许也是想得到同情，在一次会见外聘律师时，我忍不住半开玩笑地提起这件事。后来，我的律师把我拉到一边，劝诫我再也不要说这种话了，他说：“其他人听了你这话，只会愤慨你为什么没有扣动扳机自杀以谢天下。”

家人和朋友尽最大努力陪我渡过难关。我收到了55本《相约星期二》。送书的人都强调说，书中的主人公莫瑞随时都面临死亡的危险，却依然高傲地活着，他们建议我学习他这种生活姿态。

我还收到了10本拉迪亚德·吉卜林的诗《如果》，这也是一种鼓舞。有些送书人还特意标出了下述诗句：

如果你敢把取得的一切胜利，

为了更崇高的目标孤注一掷，

面临失去，决心从头再来而绝口不提自己的损失；

……

如果你能惜时如金，利用每一分钟不可追回的光阴，

那么，你的修为就会如天地般博大，

并拥有属于自己的世界，

更重要的是，我的儿子，

你成了一名真正的男子汉！

反复阅读《相约星期二》，带着自己鬼门关似的经历、令人悲伤的噩梦与反思，我频频拜访父亲阿蒂的墓地。他是一名学者，还当过警察，他总是有无穷的力量，虽然早在1981年，他才62岁就英年早逝，但是每逢困难险境，他的精神总能鼓舞全家人振作起来。我的伯伯豪伊·艾森伯格的经历很值得我借鉴，他曾经43次在全国手球比赛决赛中遭遇逆转，由胜转败（不过，他也赢过18场决赛）。我问他，如果我爸爸还在，他会怎样评价我的这些失败。他说：

那又怎么样？这并不是世界末日。你和你的家人身体都很健康，你依然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这才是最重要的。是你所有的投资策略、经验和过程导致了最后那一刻的发生。你孤注一掷，想要取得更大的收益，结果却扑了个空。但你也曾用同样的做法遥遥领先。

虽然我不会相信，但就算你很难东山再起，那也没多可怕。你还可以教书，我也会在经济上帮助你。你看，我已经用房子抵押了一笔贷款。

这次的失败对你应该会有所启发。加大赌注能增加收益，但它也可能让你和队友全盘皆输。尽管最大发挥自己的优势看起来是正确做法，但同时也要有相应的战术，尽可能不要输掉整场比赛，甚至是输掉比赛资格，葬送整个比赛生涯。谁都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情况：再也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继续比赛。其中关键就在于，你还能否继续参加比赛，还有没有机会一点点挽回败局。

不论你将来做什么，都要更加谨慎，都要对家人朋友好一点。你有一份美好的生活值得追求，还要追求这世上的一切美好事物。慢慢来，别着急。

我没有那份奢侈，去长久地咀嚼品味自己的失败。我有六个孩子要交私立学校的学费，有一位妻子和一位前妻要养活，要花大笔的钱才能维持之前的美好生活，打官司处理眼下的事情也得花钱。我们采了一筐草莓，结果筐子打翻了，我们得重新来采。我必须再一次把它装满，但是我没有钱来供应这些开支。更要命的是，那些平时就怀疑我这种交易风格的人，这时候已经没有任何兴趣来与我合作。

我在运动生涯中也遭遇过失败。但是这次要想复原却更加困难。在这场资本竞赛中，我不仅输掉了比赛，还输掉了我的装备、我的教练、我的勇气，还有我的粉丝。因为赛事主办方担心出现不良后果，我甚至连资格赛也无缘参加了。

在这种情况下，转而追寻其他替代工作也就显得合情合理了。这份替代工作就是和劳蕾尔·肯纳合作写专栏，讲述我在失败中学到的教训，或许能防止其他人重蹈覆辙。这时我发现，若想教别人，我先得自我反省。

我在1999年遇到劳蕾尔时，她是彭博新闻社北美股市板块的主编，这是美国最大的两家金融新闻有线公司之一。颇有讽刺意味的是，本书批评那些在市场中散布错误信息和虚假信息的人，而她也曾是其中之一。生命如此短暂，时间一秒不停地嘀嗒流逝，她决定自己开一个专栏。她的专栏读者很快就超过了其他同类专栏。她的文章从棒球、小说《白鲸》甚至贝多芬的交响乐中获得灵感，启发投资者，却并不讨老板的欢心，结果被扫地出门。最后，她离职丧失了收入来源。在这场遭遇中，唯一的好事就是她终于可以与我自由合作写专栏了，她觉得这是件有意义的事情。

看到投资者们如此频繁地依赖那些错误信息，我们都痛心不已。那些强加给投资者们的胡言乱语令我们感到痛苦，而且我们都有理由，也有相关的知识来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