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坠入到了朦胧的光中。
光芒在李星渊的身边流过,向着那无止境的黑暗的穹顶流去,被混淆的思维无法判断自己是在上升还是在下坠,脱离了身体的思维在影影绰绰的低语,呢喃,微笑与哭泣当中汇入了那些流光里。
混沌的流光开始逐渐变得清晰,黑暗与光明暧昧的纠缠在一起,曾经泾渭分明的二者组合成了大大小小的色块,李星渊逐渐开始能分辨那些以第一视角看到的画面。
那是属于妖鬼戈洛迪的一生。
戈洛迪是个人类混血。
它的父亲,一个不知名的纯血妖鬼,是以观赏动物的身份来到咸阳的。
在曾经的某个时期,已经统一了人类世界,却依旧在和各种异族进行着无休止战争的大秦,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人类沙文主义国家。
当时的丞相是个出身李家的上蔡派的法家,为了肃正思想,保证整个大秦的团结,他签署了在如今看来极其不可思议的命令。
就像是李星渊所在的那个世界的历史上,冉闵所颁布的杀胡令一般,那位丞相签署了杀绝异族的法令。
无数支各个肤色的秦人军团为了功爵与奖赏踏入了战场,生前死后都在为了帝国而战斗,每一处与异族交战的地方都变成了人间地狱般的惨象,不知道是哪方先开始了屠杀,地球完全成为了一个巨大的屠宰场,在战争形势最为危及的阶段,那些崇拜异神的人类也被当成是异族的同类,被大秦的兵锋毫不留情的斩杀殆尽。
而在那场惨烈的,危及了整个大秦乃至整个人类存亡的战争过后,各类人类闻所未闻的财宝和俘虏被送到了咸阳,而那位丞相也兑现了承诺,将无数珍贵无比的财宝散入了民间。
异教神明们用黄金铸就的神像被溶解,铺入了咸阳的街道,各色的宝石琳琅满目的挂满了每个寻常咸阳哪怕是最贫穷的家庭门口,珍珠与琥珀之流已经不再被视之为珍宝,随意的堆砌在无人看守的仓库当中,任其蒙尘。
也是在那个时候,大秦当中出现了供平民玩赏的动物园。
戈洛迪的父亲就是在这样的时期,进入的咸阳。
被当成动物。
事实上,不止是妖鬼,大多数战败的种族都有生物被带到咸阳,供人类欣赏。
而人类如何对待这些曾经将帝国逼入最危险的地步的生物,自然不必多说。
鄙视异族的传统,就是在那个时候流传下来的。
但是大多数的神话生物都有着不逊于人类的智慧,它们通过某种秘密的方式勾结在了一起,在白天,它们忍受着人类的唾骂,殴打和虐待,在晚上的时候,它们便在阴暗处密谋逃出去的计划。
终于,在一个夜晚,神话生物们通过召唤某位不知名的存在摧毁了束缚它们的枷锁,它们杀死了守卫,向着人类发泄它们被如此侮辱的怒火。
——戈洛迪的母亲就是在那个时候怀上了戈洛迪。
戈洛迪不记得母亲的模样,它从一出生就未曾见过那个孕育了自己的人类女人,而是在幂篱下面,递出阴冷目光的方士们。
后来它听一个方士和同事聊天的时候嘲弄似的说起过,戈洛迪的母亲是个出身名门但精神脆弱的可怜女人,在被侮辱之后便疯了,原本戈洛迪的外祖父是打算打掉戈洛迪这个孽种的,回天监找上了门去,提出可以用一大笔报酬换取戈洛迪母亲肚子里的孩子,戈洛迪才有了降生的机会。
它被当成了实验的素材,在回天监当中度过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时光。
它体内的那部分属于人类的基因,被回天监的方士们当成了破解妖鬼基因密码的钥匙,他们希望通过它来进一步的分析蛇人的基因科技,而在这个过程当中,刨皮拆骨只能算是茶余饭后的余兴,基因裂解和各类生物素的注射更是家常便饭。
戈洛迪是如此的希望自己从未降生在这个世界上。
那是如此漫长而又漫长的时光啊。
戈洛迪已经习惯了痛苦,习惯了自己身体是如何在药物的作用之下溃烂衰败,或者在法术的影响下长出额外的附肢和奇形怪状的眼睛和嘴巴。
当苦难最终终结的时候,是那个疯狂的时代过去了许久之后,借着协助人类讨伐深潜者的功劳,安提斯泰建立了人类混种协会,并前往回天监,希望从他们那里得到一批过去由回天监带走的人类混血。
回天监做出了妥协,释放了一部分的人类混种。
戈洛迪就是其中之一。
自从降生以来便生活在那回天监当中的它,比起智慧生物而言更像是纯粹的野兽,它人类的那部分几乎完全被无止境的实验给摧毁了,而它获得释放的原因也很简单——回天监已经完全掌握了妖鬼这种生物的基因构型,同时也不认为妖鬼这种劣等仆从种族有必须被销毁的必要,因此便不再继续留着它了。
是安提斯泰和人类混种协会教会了它作为一个智慧生物已经怎样的活着。
而随着它的灵智日益萌发,它对人类的恨意也与日俱增。
在先天的基因和后天的仇恨共同作用之下,当那个名叫库勒的蛇人找上它,希望它能像是它的祖先一般为众蛇之父服务的时候,它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它联合那些一样对大秦帝国不满的异族和人类一起,进行了一个足以瞬间摧毁咸阳的计划,它们在阴影当中打通了一个通往伐鲁西娅地层的深渊,蛇人的万千军队正在伐鲁西娅地层当中忱戈待旦,等候深渊最终挖通的那一天。
如今,深渊已经挖通,众蛇之父派出了祂的使者,来配合戈洛迪的工作,同时与它一起打开深渊的通路,迎接蛇人军团的到来。
而今天,戈洛迪终于见到了那位使者。
但那位伪装成人形的使者却背叛了众蛇之父,戈洛迪与那位使者展开了战斗,但最终不敌,死在了那个使者的手下。
在脑中的意识尚且残留的瞬间,被种族之间的憎恨所支配了一生的戈洛迪荒谬在想起一个自己从未考虑过的问题。
它的那位不知名的母亲,有没有过哪怕一瞬间的,萌生过对它的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