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是目下七大战国里翁仲唯一没有去过的地方,本打算在赵国结束游学之后,再行前往,所以对燕国知之甚少。只是听老师曾经讲过,燕国乃是周成王分封天下时召公奭的封地。
跟齐、赵、魏、韩这些经历过权力更替的新战国不同,燕国几百年来始终是一脉相传,所采用的礼法制度均是周武王建周朝之初定下的规矩。当周边各国都在变法图强之时,燕国却在故步自封,逐渐退出了争霸的舞台,甚至是一度几乎被相邻的齐宣王乘机灭国。
后来燕国国君昭王复国后,求贤若渴,高筑黄金台,广纳天下英才。数年之后,拜齐人邹衍为相,拜魏人乐毅为大将,开始励精图治,又经营了十几年,燕国逐渐复苏起来。
燕昭王统治末期,以齐愍王残暴为借口,发起了对齐的复仇之战。在大将乐毅的统领下,联络秦、赵、魏、韩等国攻下齐都临淄,逼得楚人杀掉了齐王。后来燕昭王薨,燕惠王继位,乐毅在占领的齐国领土上采取的怀柔政策受到了燕王的猜忌,在一些奸佞大臣的挑唆下,燕国内讧,乐毅被迫逃至赵国,从此归隐。而齐人在仅剩两城的情况下,在田单的带领下一举复国。此一战之后齐燕两国均走向了没落。
翁仲听得出老莫成对燕国人极为蔑视,不由得问道:“燕国?那不是号称诸侯国里最老牌的国家吗?难道也会像匈奴人那样经常骚扰赵国?”
“燕人?鸟!他们可比匈奴人差远了!如果说匈奴人是一群狼,那他们就是一群咬人不露牙的狗!”莫成老人的话语里满含着对燕人的不屑,“可是他们对咱们赵人的骚扰可是一点也不比匈奴人少!”
“哦?此话何意?”翁仲问道,“这燕国如何就苟且了?”
“燕国是当年周王列分诸侯的时候就有的,虽说日见迂腐顽固,可偏偏就瞧不起咱赵国这样三晋分家之后出现的新战国,”莫成道,“每次咱赵军和别的国家打仗,这燕人就在后面拖后腿,骚扰边境,等到咱赵军回马杀回的时候,就又跟丧家之犬似的缩回去了。而且还经常借出使别国的机会,恶意挑唆,妄图借他国之力来干扰赵国庙堂。你说这不是苟且是什么?”
“一个老牌战国怎会如此行事?”翁仲本以为燕国这样崇尚周礼的国家会行事光明磊落,对这些做法着实不理解,接着问道,“那燕军战力如何?”
“战力如何?鸟!哪次不是叫咱赵军逮住之后给杀得屁滚尿流的?哈哈哈!”没等莫成回话,老人莫风又在边上插话道。
“就是就是,燕军那战力,不提也罢,不提也罢!”莫成的语气愈显轻蔑,“来,这讲了半天,还真渴了呢,来吧孩子,还是你这新酒让老夫感觉解渴啊。咱几个再喝起!!”说完便端起眼前的酒碗猛灌了一大口。
那一夜,院中的几个人几乎一夜没睡,翁仲从与两位老人的交谈中了解了更多赵国的历史和战事。因为老人当初都是楼缓军中侍卫营的士卒,常伴于军帐的左右,对赵军如何行令、如何指挥、如何调配等诸多军旅之事都略有耳闻,因此让翁仲有了更多的见识。
几个年轻人也和翁仲逐渐熟络起来,围着篝火教会了他赵国传统的战舞,也教会了他几首赵人的山歌。赵人的山歌又是另一种风情,与楚国的吴侬软语不同,与秦人的山歌略有神似之处。腔调虽然不像秦腔那样粗犷豪放,但也处处流露着赵人的勇敢坚毅。
老师曾经说过,任何国家的文化和精神都与其生存的环境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赵国虽然是三晋之一,但是由于地缘靠北,常年遭受到东胡、林胡、楼烦、匈奴人的骚扰,加之赵国腹地又是一马平川的肥沃土地,因此更加受到周边各国的垂涎争夺。因此,赵人从立国之初就一直保持着尚武的传统,赵人的男子只要身子没有残疾,都从小就开始了搏击和剑技,久而久之就把赵人这种百折不挠,勇往直前的精神融入了民间的乐曲之中。
第二天一早,老莫成打发莫庄回到莫家庄,找回来了十几个青壮小伙子推着几辆大车一起来到了翁仲的小院子。
正当院中的一众人等七手八脚的准备把打包好的粮食运回村里的时候,莫成老人把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领到翁仲身边,道:“小仲啊,这是我的一个侄子,名叫莫林。他可是咱们村有名的野娃子,虽说身体和武艺都不错,但就是性子野的很,天不怕地不怕的,总想到村子外面去拜师学艺、闯荡天地。我早就想找个有本事的人管教管教他,要是谁能把他这性子驯服了,日后可是一把好手啊。今天终于看到小仲你了,以后就给我好好的调教调教他,可好?”
翁仲一揖道:“村长,您别这么说,小仲学浅,怎敢轻言调教?我看这位兄弟与我年龄相仿,日后还需互相帮忙的。”
“小仲,你这可就过于谦虚了,老夫虽然没啥学问,但是这眼可不浊。我看得出来,你这学问大着呢,就别推辞了,给他当个先生吧,”说完领着那个孩子催促道,“林娃子,快叫先生。”
那个叫莫林的孩子从一开始就默不作声的打量着这个院子和翁仲。在村里同龄的孩子中,他从小就对习武有着过人的天赋,剑技和射箭的技巧一学就会,轻身的功夫更是了得,攀山穿林如履平地。
其实并非这个孩子桀骜不驯,只是他天生就对武艺有所痴迷,而村子里又没有像样的对手,所以想尽了各种方法想要到外面闯荡一番,长长见识,偏偏又被莫成老村长以尚处年幼为由强行留了下来。
从翁仲第一天到村里来的时候,他就远远的瞧见过,只是觉得不过一个读书人而已便未曾挂在心上。今天看到院里的摆设,来的路上也听人说了翁仲的事情,虽然也觉得翁仲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可瞧着他那张和自己一样稍显稚气的面容,心里觉得有些不以为然——一介书生而已,要说种庄稼可能算是有点学问,可是那农把式跟武技是天差地别,在大赵国不会点武艺的人还真算不上是个厉害角色。
可是莫老村长竟然执意让他拜翁仲为师,他心里顿时老大的不服气:“什么?村长老糊涂了?让这个白面书生当我的老师?还要管教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恐怕连兵器是啥也叫不全吧?”于是便仰着脖子,对翁仲说道:“先生?你是比我先生出来了几天,可要是想当教我本事的先生,也得看看你有什么能教我的。我别的不想学,只想学武。要不咱俩比划比划,你要是能打得我心服口服,不用说拜师,让我做什么都行!”
翁仲闻听,心里也犯了嘀咕。老师是一位世外的隐士,剑术和其他的武学都是实力超绝的。从三岁翁仲从师起,老师便每日浸泡强筋壮骨之物给他擦身洗澡,四岁开始教授他剑法,七岁开始教习他武学的精要。到了十三岁时,翁仲的剑法和对武学的理解都有了长足的进步,不用说自保,就是在两军阵前杀敌斩将也是完全绰绰有余的。
正因为这样,老师才敢于放心抛下他,一个人去云游四海了。但是老师说过,武艺不是杀人的技艺,更不是跟人好勇斗狠、逞强凌弱的技艺。更多的是要从习武和演武的过程中,体会到自然的力量和平和的心境。自己来莫家村不久,一旦在比武过程中冲撞了眼前这个少年,该如何收场?
莫林见翁仲面上有些犹豫不决,以为他是胆怯了,便洋洋得意的道:“翁仲兄弟,来的路上,我听莫庄大哥说了些你的事情,知道你是懂些拳脚的,咱俩就当是随意玩玩。放心吧,我对自己还是有数的,保证不会伤到你。”
不仅莫林心里有数,老莫成心里更是有数。毕竟是老军旅出身了,打进到这个院子里的一刻,他就越发感到眼前这个少年的深不可测,不用说打理庭院、农耕饲畜是一把好手,而且身上的功夫也必定是不可等闲视之的。
先不说这三年独身一人游学于山野乡间与豺狼猛兽搏斗过,就说他仅凭一人一剑就拾掇好了眼前这个院子,难道是普通人能做的出来的?不用说普通人,就是一般的军汉,你让他做个试试?也罢,莫林这孩子确实是个练武的好料子,可惜这心太不踏实,一向是目中无人,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要是小仲能让他吃点苦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还未等翁仲答话,老莫成便笑道:“小仲啊,既然小林子都这么说了,你就陪他玩玩吧。要不然他这心再野下去,可没人收的住他了。”
翁仲是何等聪慧,听到老村长如此说,便知道他想让自己给莫林点苦头,也算是增长点历练,于是向老莫成深深一躬道:“如此,小仲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接着,翁仲向莫林一抱拳道:“莫林兄弟,你我年龄相仿,这次就当游戏,得罪了。”莫林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把衣角向腰带里掖了掖,向院中空地一指道:“那边空敞,我们就在那比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