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山野别院

莫家村的村民早就对小翁仲充满了好奇,一直以来就想知道这孩子都在做些什么。可是出于对读书人的打心眼的敬畏,就一直没有和他过多的接触。

可是今日,小翁仲竟然主动邀请自己这样的庄稼汉,心里自然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喜悦。再一听到老莫成的招呼,一众人等呼啦啦地跟了上去。

翁仲在前面领路,算上老村长在内的七个人紧随其后,朝向村子西边当初老莫成许给他的那一处山林走去。

走了两里平坦的山路,向北一拐,接着出现了一条羊肠小道。看的出来,这条路不是村里的人为修葺的老路,是被人走的多了,经过不断的踩踏而形成的,想来就是翁仲往来村里的必经之路。

几个人又走了小半个时辰,眼见着路到了尽头,一道悬崖耸立在了眼前。众人正疑惑间,只见翁仲走向前去,拨开了一道树丛,随即转身神秘地对莫成等人道:“小可恭请老村长和各位乡亲光临寒院。”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片树丛就是一道天然的大门,阻挡了外界的视线。不要说这里地处偏僻,平时无人经过,就算是常有人来而不知情者也只能看到小路在这里到了尽头。不知道入口的人,也根本不会想到这里竟会暗藏玄机。

莫成等人随着翁仲鱼贯而入,越往里走路越宽敞,到了最后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一片宽敞的院落里,这一切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只见院子依山而建,北面一座陡峭的悬崖构成了院子的天然倚仗,南面的院子地势舒缓平整,在主人的精心料理下分割成了几个区域,中间连接着宽窄不一,曲折宛转的道路。

看得出来,院子里的原先是种着庄稼的,但是现在已经收割完毕,从残留的茎杆上看,竟然是黍菽间杂栽种,且茎杆粗壮,明显长势不错。莫庄伸手向田间的土地探去,略微还有些湿润,显是这里常有灌溉,即使到了收获时节仍未干透。

院子的最北边,是一间用木材和茅草搭建的房屋,三十几个大口袋整齐的堆放在门口,样式和刚才翁仲背过去的相同,显然这就是刚才他口中说的需要帮忙搬运的粮食。

草屋的旁边竟然还有一个用木桩围成的栅栏,里面趴着几只野猪正在呼呼大睡。推门进得屋内,木桌木椅一应俱全,用来盛水装食的陶碗陶罐也是摆放的井井有条。

莫成、莫庄和其他的几个村民全都惊呆了,不要说是一个孩子,就算是一个寻常庄稼人也不可能做到这些,不光吃食能够自给自足,而且看着比一般人过得还要殷实,难道真是这个半大的孩子自己做的?不知不觉间,众人才发现对这孩子所知甚少,他就像一个无法看清的谜团一样出现在眼前。

老村长莫成最先从这种震撼中清醒过来,问翁仲道:“小仲,这都是你一个人做的?”翁仲一躬道:“正是,小可在游学之时曾经在山顶上见过这里,觉得此间地势适合农耕,遂向老村长要了此处。趁着日间研书之余,闲来无事,便开辟作为自己的劳作之所。”

莫成点头道:“好啊,到底是后生可畏啊!从这一应操持来看,小仲你可谓所学非浅。老夫也是个庄稼人,但就这农事来说,就得向你请教啊!”

“老村长何言请教?只管垂问便是。”翁仲素来敬重这位收留自己的老人,哪里担得住请教二字。

“老夫刚才见你这院中农作长势定是不错,可这院落之中并无水源,又是如何浇灌啊?”老莫成满是好奇的问。

翁仲微微一笑,道:“请跟我来,一看便知”。说完,领着众人来到了悬崖西边一处山脊处,道:“诸位请看。”

众人只见在山坡的背面,有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溪水的平缓处,竖立着木制的轮盘,周边挂着十几个木桶一样的东西。众人正不知这是什么东西,便听翁仲道:“这个是我跟随老师在江南游学时学到的,当地人叫水车,可以通过脚踏,带动轮子的运转,再通过上边的木桶把低势的水带到高处,通过水渠来浇灌农田。如此,可解决庄院无水可用之忧。”

莫成一听,顿时恍然大悟,连连称赞道:“好啊,这才是读书人,大才子啊!到底是见多识广,比咱们这些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强!”回头还不忘教训自己的儿子莫庄:“看到没有,这才叫见识。平时你小子总觉得自己了大不起,跟人家小仲一比,你差的远呢。”

莫庄对着老爹直翻白眼,心里老大的不服气:“要不是你总把我留在村里,我保证比他强,这个时候教训我,不是打我的脸吗?”于是退到了后面一声不吭了。翁仲又是一揖,道:“村长过奖了,莫庄大哥平时在村里帮您打理上下,可算是一个顶梁柱呢。”这才让莫庄的脸面有了一丝轻松。

由于此处是院子的最高点,众人可以对整个院子的走势一览无余。老村长莫成曾在赵军营中担任过百夫长,是因为背伤难愈才回乡务农的。眼见院里的道路,瞧出了一些端倪。回身问道:“小仲啊,老夫看你这院中的路径,曲直宽窄变化多端,是否有暗合兵法之意呢?”

翁仲没想到老莫成竟然能看出这里的玄机,眼里露出了一丝敬佩的神情,恭敬地道:“村长说的极是,此间道路的铺设的确略合一些兵法。直道可畅通无阻的前进,曲径能够拖敌的脚步,兼且我这里宽窄不一,尤其是夏季有农作的阻隔,如果不明我这院里的情况,就不知道这些道路的奥妙。即便真有贼人来袭,我都会拖延一二的。当然,我这里还没有强人来过,抵御的只是林中的野兽。这院子里还有一些看似平缓的地方,其实布有一些陷阱、机关等物,我养的那几头野猪就是这样得来的。”

莫成不禁哈哈大笑:“好啊,好啊,没想到我年初的一个善心,竟然留下了一个这么大的人才!孺子可教,才子可期也!”莫成突然心中一动,又问道:“小仲,你这游学各方,所学的是哪家学派?还记得老夫初次见你时,你说是老师令你游学四方。如今见你这学问,令师必是高绝之人,只不知该如何称呼啊?”翁仲躬身道:“晚辈跟老师游学四方时,农家、兵家、法家等均有涉足,但老师是何人,请恕我不敬之责,不能透露。”

提起自己的老师,翁仲是敬爱的,此刻更是心酸的。自己三岁被老师收留,学习剑法兵法,研习农耕之术,和老师一起云游四海,长了诸多见识。

直至三年前的一个早上,翁仲一觉醒来,发现老师已不在身边,只留下了一个包裹和一支短剑。包裹里装着他所研习之策,和老师留下的一札竹简,这是老师留下的信。信中说翁仲拜师已有七年,老师的所学已尽授其身,自己该独自历练了,有缘之日必会再度相会。

翁仲能够体察老师的苦心,之所以要狠心地抛下自己,是因为想让自己不再有所牵挂,不再有所依靠,而能用自己的眼光和见识去独善其事。

自此,老师的踪迹渺无音讯,就好像是当年老师突然的出现一样,一下子又消失在这个世间。翁仲曾经想过要去寻找师傅,但是一想到这样会有负老师所托,便作罢了。

三年间,翁仲始终像当年和老师在一起一样四处游学。见识过楚国的青山绿漪,领略过齐国的临海之滨,攀登过巴蜀的崇山峻岭,倾听过黄土高原上的秦腔小调。

没有了老师的陪伴,翁仲的思维反倒更加的独立,对所学的学识反倒理解的更加深刻。翁仲的脚步始终没有停留过,他从不去高墙林立的大城,更多的是在乡村野地,荒山野岭的小村子里去体会更加淳朴的民风。因为老师说过,真正的学识是长存于民间的,只要用心去体会,是要比那些束之高阁的长篇大论更能增长人的见识。

直至来到赵国的北方,从山顶处发现了这个幽静的小村落,顿时感觉这里虽然远离人烟,但却是一个演练所学的极佳地点,遂请求老村长留在这,静下心来细心的钻研自己这一路来的所学所感所悟。

起初的一个月里,对于翁仲这个才刚长大独立建院的孩子来说是艰难的。

没有任何趁手的工具,只能靠老师当初留下的防身的短剑劈柴砍木,清理坡地,打造生活和农耕的用具,累了就搭建一个草屋用来休息,饿了就去林间采集野果间或设置点陷阱机关打点猎物来充饥,偶尔也会下山来和村民们换点陶罐等做生活之用。

好在几年的历练造就了翁仲坚韧的性格,此处林间可食之物也相当丰富,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非但没有被拖垮,反倒这个小院子逐渐平整出来,更是搭建了一座仿造江南水乡的水车,院子里也种上了各种作物。

再过了一个月,翁仲在院子里用山里的石块,按照兵法的原理在农田里修筑了一条条曲直相通,进可攻退可守的道路,又在自己的茅屋边砍伐树木,围城了一道篱障,把几头不知究理误闯进田里结果被自己设下的陷阱捕获的野猪养了进去,留待冬日严寒的时候宰杀食用。

到了秋天,也不知山里的水格外的清甜,还是山坡上的阳光特别的温暖,总之,院子里的庄稼个个长得茎杆粗壮,颗粒饱满。收获下来,小米、豆子竟然装了满满的几十袋。于是,翁仲除了留下一些作为自己的口粮外,余下的全都要送给村长做为公粮了。

莫老村长不知道翁仲在想什么,只是看着他的眼睛在不住闪动,也知道很多游学的士子都不愿透露师承的名讳,也就没有多问什么。

不经意间已经日近西山了,莫成见天色已晚,便招呼着道:“来吧,咱们这些人都卖把子力气,抓紧点时间,赶紧把那些粮食搬走吧。”

翁仲道:“村长莫急,那几十袋粮食都是给村里的,一时也不能尽数搬走。我想,既然各位来到了此处,就让我这个晚辈做一个东道,就在我这院中饱餐一顿,我这里还有一些山林野味,拿来给乡亲们品尝一番可好?”

老村长本就喜欢这个小院子,舍不得离开,还想着以后到这里再细细品鉴几次,一听翁仲此言,顿时满面笑容,道:“好,那老夫就带着这几位留在你这,看看你这还有什么稀罕玩意。不过,话说好了,既然你说要做东道,那我可就只带着眼睛看,带着嘴巴吃,我可不动手干活,哈哈哈!”

翁仲欣然道:“太好了,那晚辈这就去准备,请各位稍歇,也可以到处转转看看。”说完便转到了屋后,准备饭食了。

莫老村长用赞许的眼光看着翁仲离去的背影,突然天空中传来了一声尖啸。只见一只飞鸟正展开双翅,从空中俯冲而下。他知道,这是一只雏鹰正在练习捕食,口中不免喃喃自语道:“雏鹰出世,雏鹰出世啊,眼前这个孩子今后不可限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