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来便不爱说话,世间所谓的苦难嗔恨之事在我身上即便应验,我也无甚大感。我不会愤怒,不会怨恨,但我也不可能享受。我像是注定不会伤害他们,相对于不敢,更多的是不愿,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就像我不知道什么是畅快的大笑一样简单。我很孤独。没有人听我说话,他们听不见我的声音。我多么希望自己拥有一个族群,可如果那里的人和我所知道的这些一样,我宁愿继续无声的孤独下去。随着时间的流转,我一点点长大,越发看不到自己存活的未来,我深受束缚。我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了却这莫名其妙的一生。我想,我是遗憾的。
——《他们的世界•寡语者传》
温李手心一烫,一本红色书籍凭空出现在她手上,她打开看见它原先一直空白的页面上终于迎来了有史以来第一人的档案。
只可惜,它是用来记录死人的。
每一个本该是大音族的人死后他们的资料都会自动归档入内,这是它因时运而生自身而来的本能。
继当初守门人交给她时,已有十年了。
一个大音族的人可不是好找的。好容易又出现一个,还没等她发现,便已经消失了。
温李用食指弹了弹默读着的内容,她的眼睛是微微眯着的。“可惜没有早些遇上你”温李喃喃道。嗓音清凉略带些沙哑,平静无澜的语气并没有多少可惜的意味。可谁知道呢?说出来的话远远没有人的思想复杂。
合上书温李站起身,长长的黑色裙摆以一种优雅流畅的姿态自然垂落至脚踝,简单的半袖棉布长裙倒是有一个完美的设计者。
蹬着黑色木质凉鞋的双脚向右一转,还没走几步便停下了。她略带笑意的声音接踵而至,“又把你忘了。”说完转头走回去,拎起地上小巧的马扎,才真的朝一个方向离开。
“滴答……滴答……”无边无界的空幽地似暗非明,地上浅浅覆积着一层净水,淡淡的雾气萦绕在这个空间,弥漫着灰色的凉意。其中一道模糊的身影独脚站立在水面,只一脚尖着地,它循着左边方向不断旋转,每转一周,随之而来的是上空落下的一滴水,“滴答——”看不到根,但它们都实实在在的砸在地面上。
身影不停的转着,转着……
直到离它很远的地方开始冒出了一丝绿意。
温李懒懒的坐起身,打了个哈欠,抬手抹去眼角的湿意,掀被下床。出门前仔细翻阅了摊在地上的那本厚厚的蓝皮笔记。
走出院门径直往右,不经意间瞥见前方迎面走来的两个小学生,其中一个边走边转着圈儿,不忘向旁边的小伙伴炫耀她跳的怎么样。
温李笑笑,转向相反的方向而去。
她来到一家十分破旧的精神病院。
依旧是那一袭及踝半袖长裙。软底平底鞋踩在水泥砌成的楼梯上没有丝毫声响,她一不留意踩在台阶中间一个拳头大的缺口上,打个趔趄差点摔倒。
稳了稳身子,爬到五楼病区,按下电铃。
不一会儿来了一个戴蓝色口罩身穿白色护士服的女人,她掏出钥匙,先一把拨开一个使劲儿趴在铁门上对她嘿嘿笑的老人,再打开门,转身锁上,这才用另一把钥匙开她眼前的门。
“你是谁?来干嘛的?”护士冷冷的问道,口罩没打算拿下来,眉眼处渗着明显的漠然与灰寂,在这地方呆的时间应该不短。
“我找方格,我是她表妹。来看看她。”温李抬了抬右手拎着的大包零食,善意而专注的看她,来增加自己的真诚与可信度。
护士皱皱眉。
“进来吧,你先坐这儿等会儿,我得跟她的主治医师打个招呼。”
“好”温李呆在这个小小的由两扇铁门两面墙壁围起来的临时招待处。
护士开门进去,锁上,再打开,锁上,再来时身后跟着一个人。
骨瘦如柴的少女穿着洗的有些褪色的灰色病号服。一双眼睛亮的吓人,明显有别于其他病人迷离浑浊的模样。由不得人反驳这样一双眼睛不能在夜晚发光。
护士将人领到便又忙着离开了,那边有人打架,打出了血来。
“方格,大概十年前你开始看到一些东西是吗?”温李笑着问。
叫方格的少女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一边“咦”“咦”“啊”的惊叹。她慑人的眼光锐利直接地射进温李的眼球。却未在其中激起哪怕一丝波澜。她照样笑着,一双眸子好似深水幽谭,却确确实实带着笑意。
“我看到两个你!诶——奇怪,不是肚子里有东西吗?肚子里有一团东西才对啊,可你肚子里怎么还有个你?”方格一副疑惑加震惊的样子围着温李打转,不时动手拉扯她的腰肚,似要把她所谓的另一个她给揪出来。
温李也不拒绝,任由她摆弄,只不停跟她说着话。
“你还能看见什么?”
“看见——肚子里有东西啊,不过,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看不清。可有的人有,有的人没有。可你——你有两个你!”
“算我连累了你。”
方格不解的看她。
温李不再说话,只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明明比她矮上半头,年纪相当,可做出这颇为老气横秋的动作竟没有丝毫违和感。
抚在头顶的手渐渐下移,移向她的双眼,方格感觉眼球一阵刺痛传来。再睁眼时她对着周围的环境迷茫了。
她有属于自己的群体,无论是十年前还是现在。她在这里生活更好,其他地方她也进不去。不妨帮她一把。估计很快她就能出院。
继续开始寻找目标。
希望赶在花园完成之前找到一个族人,只她和看门人两个,有些寂寥。
离开许久,她甚是想念漩涡湖的水。一个猛子扎进去,狠狠地游它几个来回,再浮在水面上练习“五爪绿脉”,估计那个小湖灵又会暗中在她肚皮膨胀时往上投水箭,小把戏玩的不亦乐乎。
想回大音希声界了。
抓紧吧,一手蓝皮笔记,一手小马扎,本子上还夹着一支黑色水笔。
今天她倒是有了新意。左胸口别着一枚绿手别针。水晶般的材质,通体莹绿,五个手指灵活纤细,肆意的扭动着,煞是活络。她身穿一成不变的黑色长裙,连款式都没变过。
倒也不是她邋遢,她是每日一换的,只不过她中意的衣服只这一件,索性多做几个同样的,大不了天冷了她再找个暖和的地方去,尽管朝南走,倒是不怕晒。与她相比,温李承认自己更偏执一些。好歹她还能捡些清淡或单一的颜色换着穿。
这些日子以来,不定期的她会在乡村与城市的某些地方徘徊。坐在小马扎上,膝上摊着蓝色笔记本,记下人们口中的一个个怪异不爱说话的人。甚至是他们眼中的疯子。
“青村有个寡妇喜欢女人……”
“我们小区有一对夫妻,他俩的儿子不能见太阳……”
“天桥那里有个断胳膊的乞丐,一到晚上……”
“我们班有个男生喜欢穿裙子,那叫——异装癖好像。没听他怎么说话,被人按在地上打时叫也不叫,无论怎么对他,他都不理人,听说他早就不是处了,还是被男人破的。不过,他不爱搭理人,也被老师提问过,不是哑巴。可有些女孩儿喜欢他,对他再好,对他再坏,他都一副淡然的样子,妈的!很招人厌烦。我们学校打他的人太多……”
温李等眼前这个还算清秀的男生说完,接着略一伸头客气的笑着对排在他身后的两人道:“结束了”。
那俩人一脸可惜的撇嘴离开。温李又问:“你再说具体些”温李递给他一百块。男生脸微微泛起了红晕。
温李依旧笑着,二十岁尚算稚嫩的脸上,硬是被她笑出了慈祥和善。和大音界里的那位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鹿老师,谢谢您了,这几天我的焦虑减轻了很多。”
坐姿放松的鹿石有五十岁左右的年纪,腕上带着两串檀木珠,面色红润,头发乌黑浓密,保养的甚好。
青年刚到,不急着治疗,按一贯的做法先聊些闲话“对了,上次在路边看到一个奇怪的姑娘,不知道是记者还是作家什么的……”
“不过,凭我这几年的经验判断,她胸口那枚绿手别针可是价值不菲。”说完咋咋舌,又自来熟的给自己倒水喝。
本是闲适的坐姿似是突然被定格,鹿石僵住了。
片刻后恢复如常,语气隐带急切,可道行浅的人撑着耳朵也是听不出的。“在哪儿看到的?她长什么样儿?”
“就在A校附近。至于长相——这个,我还真想不起来。只记得她穿个黑裙子,长头发。再有——没了。”青年颇为苦恼,也有些自责,暗怪自己当时竟没法儿细看似的。
鹿石盯着他片刻,在他不自在到崩溃边缘前移开目光,青年私下咽了口唾沫。困难的呼吸着。
“我们开始催眠吧”鹿石声音既轻又平,熟悉的声调安抚了青年无所追寻的慌乱。
他忙不迭的点头,放下口杯自觉躺下。
……
“一米七的个子,长发三七分,双眼皮,高鼻子——嘴巴左边有一颗小痣”。
长发、黑裙、小痣——最重要的是,绿手别针。是她。
是他们口中的她。
混沌清凉的空幽地,上空悬挂出一弯暗色系的七色彩虹。彼时覆积着一层清水的地面已被一望无际的青草所取代。草儿约有一指长,颗颗挂着水珠,青翠欲滴,着实令人心怡。
在这片空间中有那么一个地方,长出了一棵树,唯一的一棵树,一棵石榴树。一道幽蓝色身影隐在树上。
幽暗奇幻如浩渺宇宙般色彩深沉的荧光笼罩在这片空幽地。树上的人影被瑰丽的彩虹光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拉映到半空。
它张着嘴巴像是在歌唱,其下的石榴树与草儿们宛如受到清风的洗礼,在静止充盈的空间里竟微微抖动。只是却听不见这里丝毫声音。
片刻那道身影倏忽间飘落而下,飞身悬到空中、彩虹旁。四肢伸展,隐有绿色线条贯穿它的四肢与脖颈上至头顶。一股清香无声无息的流动。冷幽的彩虹光也柔和了一些。石榴树在一时间开花、结果,一颗颗晶莹透亮的红石榴一点点缀满枝头。
它便又消失了。
又见清晨,灿烂的阳光透过没有窗帘遮挡的窗户照进温李身上,温暖的过了头,她不得不清醒。
心有感应般将左手从毯子下抽出来,只见手腕上多出了一串黑色编织绳缠成的手链,上面缀着一个弹珠大小的木刻石榴树。雕刻的可谓是惟妙惟肖、巧夺天工。细致精美无疑。树上竟然还有小小的红色小点——石榴。真真是妙极!
校园角落里的围墙边有一棵松树,松树下站着一个人。穿着印着不知名景色的水墨画的宽大长裙,不见头发。头顶光亮中冒出些青色,看来头发快要长出来了。
温李只看得见他的侧脸。少年笔直的仰头站着,修长的脖颈很是养眼。少年没做什么,只是对着垂在他面前的松树枝“啊~”地轻喊。
树欲静而风不止,有松针笔直落下,直击他的面门,似对疼痛无感,不见他为之所动,直到一个尖锐的松针卡进了他的喉咙,他才不受控制的弯腰大咳。
温李上前轻轻给他拍背。
刚落下一掌,那男生猛然将头一转,黑黝黝的眼珠清澈中却有些渗人。
温李不躲不闪的接受他目光的探询,似能感受到他周身深藏的孤寂与迷茫。于是摸摸他的头,刺刺的。
少年眯着眼睛,却奇异的没有躲开。
他倚着松树直接坐到地上,温李也就挨着他坐下。
俩人谁也没有开口,却难得有几分祥和静安的气氛。
“昨天我被他们侵犯,你看见了。”少年先开了口。语气和眼神中表现的与声音的内容似乎不符,仿佛在唠家常一样置身事外。
温李无声一笑,二人一个看天,一个看地。
她伸手示意那只在她身边徘徊很久的黑色蝴蝶停她手上,然后递给少年,“和你一样美”。
少年睁大眼睛,随手扔开拔下来的草叶问她:“美在哪儿?”
“你的灵魂,你的所有。”温李这次倒是直接回答。
“哼”少年似是嘲讽。
可温李只听得到他一丝的羞涩与拘谨,颇有些束手无策的生疏感。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还只是一个刚见到同族的小孩儿。对族群的一切,包括他的族人都不了解。但不妨碍他本身散发的亲密与信任。
“不过可惜你是个人,且在这儿耳濡目染了十八年。”温李任他接过蝴蝶后,往空中狠狠一掷。它翩翩地转过墙角不见了踪影。
“说的你不是一样?”少年瞥她一眼。
“作为人来说,我曾经是,只是十年前就死了。”温李语气淡淡。目光隐带挑衅。
少年没再问下去。
“总结自己的一生,你能说出什么?”温李看他。
少年沉思片刻,认真道:“我孤独,可与其融入他们,我宁可享受着自己的孤独。我迷茫,迷茫着存在的所有。我不屑,不屑很多东西。可我似乎从来不会计较。我像是被什么困住了。”
“但你从未怨恨过,不是吗?你还在期待,只是对象不在这里。”
少年没有否认。
“你需要一个族群,人是群居动物,灵魂也是。”
鹿石把自己关进书房,蹙眉咬唇地纠结着手中的资料,他来回翻看,时不时的圈点。最后誊写出的内容是:一分为二、绿手图。
不管这是什么,作为追查的信息来讲,可以说很不完整,甚至是少的可怜。
他苦恼地狠抓头发,录音笔还在不断地重复播放。
“她极快,又极慢……她穿一身彩衣,不,也穿黑裙……她嘴角有颗痣……她的手,像是在跳舞……好美……她不见了……”
“我看见了两个她。”
……
“手是一切创造的源泉,‘灵魂之手’是我们大音希声族的徽章。”温李指指自己胸前的别针给少年看,也就是海乔——光头海乔——爱穿印着水墨画的长裙的海乔。
坐在石榴树上的少年低头安静的吃石榴,把石榴籽也一并嚼嚼咽了,只听温李给他说个不停。
“不看前后情况,你倒像个真正大音族的人,而我则是个冒牌儿的。”温李难得调侃道。说完不待他回答,便又说:“瞧好了。”
话音一落,温李手腕令人眼花缭乱的翻转着,两只手挥舞在空中,引得周围的空气都好似在有力运转着一般,十只手指纤细灵活翻云覆雨样的在小小地方穿针引线般像是在缝补空间。海乔沉思间乍见绿光一现,只见温李的腹部亮起一团绿光,绿光向四肢缓缓扩展连成一线,穿体而过上升至她的头顶,绿线中似有液体在运转流动,随着她五指的舞动,手脚均已现出五条绿线。海乔在此时闻到一股难以言说的幽香,那是灵魂的味道。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可又没有听到。但他依然得到了某种安慰,直到此时,飘摇、凉凉的心才有了安全,像是灵魂有了归属,终于找到了家。
他笑了。不知怀着怎样一种奇特而玄妙的心情。
温李收回手。笑盈盈的。
“你先练手舞,将自己交给它们”温李拍拍自己的手。“它们不会吝啬帮你练成‘五爪绿脉’,到时你就能正式入族。大音希声界很美,很快你就能看到。”
掰开少年的手,抽出他仅剩的半块石榴荡着双腿自己吃,示意他开始练习。
“就这么简单?”少年难得发问,毕竟他接受力很强,哪怕是初始时亲眼看到她将腕上的石榴手链丢在地上,而后那里多了一棵真正的结满果子的石榴树也不觉有多惊讶,似一切的发生都理所应当一般。
“说简单也不简单。可我能确定这对我们来说小菜一碟。就像一些鸟儿有了翅膀就能飞翔。我给你递了双翅膀,剩下的还不简单?”温李拿沾满石榴汁的手拍了拍海乔的光头,一副长辈模样在给予小辈鼓励,不过海乔像一点儿也不嫌弃,任她在自己头上擦手。她才大他两岁。
“有诀窍吗?”他又问。
“自由发挥,把翅膀融入皮肉里。”温李随口一诌。
海乔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只剩下一片清明幽寂。修长的五指缓慢自然的舞动起来……
昔日满是青草绿地的空幽地除一棵果树外又添了很多与彩虹颜色相应的花丛,不知名的树木也随意而不失美感的扎根于地下。
一个裹着暗系七色彩虹服的少女走上前,揽着她说了会儿话。
她一走,来了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头儿,他扔出一块石头。温李下意识双手一接,从床上坐起身,略一挥手,石头里跑出几行字:C市一个叫鹿石的催眠师偶然间得知了大音族的事情,你暴露了。
温李把玩着石头想了会儿。
便一躺身一睡不起。
少年逃了晚自习,来到他们约定的地方——物理实验室后面的角落里。
一如既往二人坐在石榴树上,不急着说话,只专注地欣赏十五的满月。温李暗自想着大音希声界可以多些月亮模样的东西。好看。
见少年看出窍了一般,便起了玩笑的心思。一挥手间皎洁的月亮被一团混沌的气团遮住,那是花园上空的气体。少年不意外的转头瞄她,她才将气团挥散。
“这两天练得怎么样了?”
海乔不言语,直接开始舞动起双手来,待到满头大汗时才见肚脐的地方冒出一点零星的绿光。一闪而过,绚烂的流星在它面前都要甘拜下风。
温李笑而不语,少年却也能分辨出她笑中的打趣。
“练成‘五爪绿脉’会怎样?”少年擦擦汗,温李指着他的脑袋,“头上也有。”
少年抬手一抹,还在等她回答。
“说也说不清,到时你自会知道。”温李吃起石榴不再说话。
海乔继续练习。
他没问为什么自己还要呆在这儿上学,依然和这里的人生活在一起。如果他问,温李会说,因为他是个人。没有一分为二的人。
不过,真正属于大音希声界的人是心意相通的,说与不说仅是情趣所起,并非必要。
她有一种把他当自己孩子的感觉,这也无可厚非,毕竟,她是大音希声界的第一批人,算是长老级的人物。
她的花园布置好了,温李对着月光照了照自己右手腕上的暗系彩虹印记。愉悦的在上面印下一吻。
石榴树移出花园的话也可以,大不了自己以后再添些花花草草。
海乔在休息抹汗中,温李解开手链拿到他面前。
“这就当作我提前祝你入族的礼物。这手链你用得到,也用不到。不过在这儿肯定用得到。”话说的有点绕口。
海乔略一垂眸思索,就拿了过去,也系在自己左手腕上。
“谢了”少年的笑清俊纯和。
温李不禁又抬手摸摸他的头,可一触及他脑袋上的汗水,便毫不掩饰的收回手并再自然不过的在他淡青色同样印着水墨画的衣裙上抹了个干净。其过程中一直都带着不深不浅的柔和笑意,绝无掺假。好气魄。
海乔微微一笑继续练习。
温李见他认真的模样,忆起少年被人侵犯时的画面。
只那一双眼睛,便让她确认他的身份。
不羁、深沉、幽寂、平淡。大音族高于恶,可也远非善。他们对于所谓的坏与恶之事,包括世间称赞的美好之事,大都无感。不想做、不会做,没有让他们信服的理由做。他们是人们眼中的怪人。甚至连怪人都比这好听。
关于灵魂,关于思想,他们一族无疑流光溢彩,却注定是暗色调的。
万物运转的规律给了他们这类人以生路,路途不够苛刻,没有契机,注定都要灭亡。
寡语者们的时代,自她由死亡到新生的那刻开始,作为一个契机,开启了大音族的生存之路。
是偶然,抑或必然。
世人于他们来说,至高算个熟悉的陌生人,两个完全不同的种族,起码到了如今也没有真正的共鸣产生。
可某种意义上说,他们两族同出一脉,再往前追溯,可能才有不同。
可这一切的究竟,始终是个谜团。
寡语者们沉默的承受一切,除了深深地孤独,迷茫的凄凉,死时的不甘。世间再无使其动容之事。他们由始至终不会去伤害,无论主动,还是被动。所以他们一直没有快乐过。
是他们待错了地方?还是这才是他们回家的必经之路?
不管怎样,一切在运动。好的不会一直好下去,坏的,也不会一直停滞在原处。
略微暗沉的荧光闪闪的空幽地,少女柔软的身体紧紧的契合着彩虹的弯弧,她一身及踝绿裙。浓密的长发用绿色的发带扎了一半甩在脑后,面色虽寡淡无味,眉眼处却尽是轻柔。
温李初到这个美丽奇幻的花园,赤脚踩在柔软清凉的草地上,边走边暗自赞叹,从诸多花草树木中,摘了一朵七色彩虹花和一朵黑色四瓣花,直朝在虹上仰躺着的少女而去。
但见她足尖一点,纵身飞跃而上,将两朵小花合拢着插入她黑色长发间,方一欺身而上,再一个翻转,以一种完美契合的角度急速落下,砸进了少女体内,融二为一。是了,二人除细微的喜好、气质之别外,无一不是相像之处。
前所未有的轻盈自二者结合后便再次充斥全身。
大音界的温李与人间的温李是一个温李。却也有不同,温李用自己的部分灵魂凝成一副肉体,去人世找寻族人。人世的温李与她已经有了些微不同。她在死后进入了混沌一片的大音希声界。那里她再熟悉不过,因为那是她死前不久画的一幅画。全是记事以来梦中的画面。
说来话长,回忆起以前的事儿来,像是读小学时看的电影。
她和方格两个人是罕见的异卵双胞胎。方格随父姓,她随母姓。
她从小便不爱说话,一度被医生断定为自闭。和她不同,早她一步出生的姐姐活泼好动。
她的第一句话是五岁时说的,可长期的沉默与安静令父母早已忽视了她的存在,她不哭,不闹,不耍脾气。她只爱思考,思考关于身体与灵魂的东西。
她自小便爱跳舞。
她不会主动对父母要求什么,除了上学与做家务的时间外,她就一个人跑到阁楼上,或者到公园的石榴树下——跳舞。无拘无束的跳啊跳的,跳到十岁那年被一个回家陪老人的据说很厉害的舞蹈家相中,温李只看她不停地说话,却难解她的意思。什么是专业?她为什么要给人表演?出名做什么?她难得拒绝别人,却开口说了不。
那人锲而不舍地登门来拜访,父母们惊讶,方格很生气。她也喜欢跳舞,练得很辛苦。可她的舞和自己的不同,温李从不觉得跳舞是件辛苦的事儿。
那天晚上,父母去朋友家聚会,她写完作业,跑到阁楼上跳舞。只有跳舞时她才会不那么孤独。
最爱偷看恐怖片的方格和几个小孩子从厨房里拿刀上来,割断了她的腿筋。两条腿最后无一幸免。别说跳舞,走路都不行了。在方格看来,这样她就不能再跳下去,那么自己就有可能成为那个舞蹈家的弟子。
等父母发现后也是于事无补了。不过他们不打算把事情闹大,已经毁了一个女儿,另一个不能再毁了。
一咬牙将她搬进了阁楼住下来,学校也不再去。
她什么也没想。除了疼,她只是有些难受。因为她又要一直孤独下去。
可双腿不能,双手还在啊,她就又开始不眠不休的舞动手指。直至力竭而死。
她没觉得累过,却奇奇怪怪的死了。
重新醒来的那一刻隐约看见了一个驼背的老爷爷,他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也是迄今为止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他说:“我应运而生,这个世界由你开创。”
从此她便在这里住下了。她给这里命名为——大音希声界。
寻找族人是她醒来那一刻的使命。她在这里死而复生,也在这里重新开始。
她没法儿出去,是漩涡湖里的湖灵——小黑鱼告诉她的“塑身之法”。她只能将自己的一部分分离出去,用了近十年的时间得以成功。
这次是她们历时人世中的半年时间后的第一次完整结合。
她再次从花园中消失。这次却来到了漩涡湖湖心位置。
她下半身浸在水里,任由深蓝色的漩涡不断拉扯。她镇定自若的用手虚空托起一捧水,两手优美诡异的跳起舞来。直到湖水逐渐凝结成一个透明的小巧水瓶。
而后手臂往湖心的漩涡里一划,瓶子里灌满了渗着绿丝的水。这才将它放进彩虹印记里。
这是拿给海乔喝的。人世中的她力量受限,却可以随意使用花园里的东西。
说起这花园,还是她用自己仅有的一枚“缘叶”换来的。
所谓缘叶,即大音界内的吉祥如意的稀罕物。
漩涡湖的水往左旋转时为一轮天,即人世中的三天。一轮天时,她与看门人的力量是最为强大的时候,他们可以将自己打散,再瞬间重聚。她凝聚肉体的工作都是在这几天完成的。
而当漩涡湖的水往右旋转时,便是阴轮天。相当于人世中的一天。那时他们会相对虚弱些,但也无大碍。每逢阴轮天时界内会孕育出一枚绿色的灵叶。它在界内四处游荡,除遇有缘人,无人能抓住它。轮换到一轮天时它会自动消失。
它看似朴实无华,实则深不可测。
连似乎通晓一切的湖灵都建议她妥善保存,日后必有大用。就连守门人也默认了。
她便就这样拿它造出一个相比大音希声界来说极小的一个花园。湖灵当时都不太乐意借给她漩涡湖的水,直道她暴殄天物。
可花园虽小,却也用心,却也美丽。缘叶果真不是寻常东西,竟兀自在花园上空凝起了一道奇妙彩虹。
将水收好她并不急着回去。难得回来一趟,温李做了她想了许久的事儿。一个猛子狠扎进湖,陷入漩涡里悄无声息。
不知过了多久,遥远的湖面上面隐约浮出一绿色身影,在众多向着左边方向旋转不息的漩涡中,看起来格外轻松的沿着一条直线缓缓地、缓缓地朝岸边飘去。
她的肚子慢慢膨胀,而后徐徐瘪下去。随她吸气间,一股白中带绿的水雾自湖底破体而出源源不断地钻进她的肚子里。
就在此时,湖面上腾空出现一根长长的水针,直往她隆起的腹部刺去。就在它将要射进皮肉时,温李猛地将气喘出来,肚子急速凹下,而后她盘起腿坐于水面上。左手随意搭在腿上,右手伸进湖里搅弄着什么。
不一会儿,手中揪出一个自己来,没错儿,水做的拇指大小的温李。温李扑哧一笑,屈指把它弹进湖里。
“行啊,化成了我的模样。”
那个小人版的温李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长着手脚的黑色小鱼。
“想了”它凑上前欢快的跳到温李腿上。
“先前忙着分身,之后又赶着建花园,还要忙着新族人的事儿。累了,就来你这漩涡湖滋养滋养灵魂。”温李边说边温柔的扯着它的一双小手玩儿。黑鱼对于她偏爱手一事早就习惯。不止这些,譬如她最喜欢绿色,其次是黑色,喜欢手舞,喜欢吃石榴。
温李报复似地戳着它的小脚,黑鱼一个不稳肚皮翻天,浑不觉被捉弄地一骨碌爬起来,从肚里抽出一个比它身体还要长的黑色水晶。
掀开她的裙子,露出小腿上几道凹凸不平、狰狞可怖的疤印。小手将水晶放上去的一刻,伤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变得光洁如玉。
“十年成一晶,这晶石治疗灵魂之痕的效果最好,阿温,你以后不用再穿长裙了。”小小的黑鱼咧着一张大嘴,可爱的小手给她整理好衣服后紧紧攥着裙摆不放。
“可我现在很喜欢长裙。”温李将它拎起举至自己额头,黑鱼双手捧着她的额头自觉地“啵”一下在她脑门亲了一口。
亲完还抱怨道:“真小气,只让亲额头。”
“只有很好很好的朋友才会亲额头。”温李又在一本正经的瞎扯。
“那阿温也亲我的!”小黑鱼欢呼一声高声催促道。
温李笑出了牙齿,它太可爱了。
“你不变大点,我怕一口把你吃了。”
小黑鱼闻言即刻胀大好几倍,有温李半个身子那么大。
温李帅气的楼过它的头狠亲了一口,才道:“我走了。”
眨眼间消失不见。
湖面上被亲了的小黑鱼还在一口一个最好的朋友的喃喃着,接着沉入湖里。又是静寂。
等温李再去找海乔时,他竟然不在约定的地方。
拉了几个同学问,虽然他在这儿不怎么受欢迎,但关注度可不小。他们都说他一个下午都没来上课,晚自习更是不见踪影。
温李沿着他们经常去的地方边走动边探查,在一片草丛里发现了石榴手链。温李试探性的喊道:“海乔?”
“温李!”一道细微的声音自木刻的石榴树里传出。
温李眉眼一挑,竟真在里面。
“出不来了?”
“是啊”
温李奇道:“那你怎么进去的?”
少年有心开玩笑:“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
“有几个虎背熊腰的男人二话不说就要抓我,我跑到这儿情急之下躲了进来。至于究竟怎么回事儿,我也不太清楚。”少年边说边想。还是觉得挺奇怪的,幸好没被他们发现,他不想给她添麻烦。
“石榴树现在归你管,我也拿它没办法。不过只要你练成‘五爪绿脉’,就能领会一切力量的奥秘。区区石榴树想要出来何足挂齿。不然,你要着急的话,再一个情急,说不好就又摸不着头脑的出来了。”温李猜到是石榴树的灵性所致,它在保护他,可因为他没有足够的力量使用,导致了现在的局面。
“……我试试。”还真考虑。
二人竟没人提那几人的事儿。
温李蹲下身,隔空从彩虹印记里取出在漩涡湖中心灌来的水,一股脑都滴进石榴树里,“喝了它,效果显著。毕竟你之前都冒出小绿星了。”温李打趣道。
她也属于偶尔喜欢耍宝的那一类人。
海乔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与安全。他知道自己练成了“五爪绿脉”。
一片柔软的混沌中,另一个他从腹部钻了出来。
他眼前是一扇高大漆黑的木门,门前一块儿奇形怪状的石头上竖刻着锋利的狂草——大音希声界。
木门中央有一个正在运转着的蓝色漩涡,海乔刚一靠近,就见上面显现出一道绿手影像,绿色的左手缓慢而优雅的在漩涡里舞动,海乔静观片刻,见它停下,便依照记忆还原了一遍。
只见漩涡瞬间消失不见,木门从里面打开了,没有声音,却看见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头儿,全身上下被遮挡的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那样一双眼让初见他的人都要不住地惊叹一声:睿智。
他便是大音希声界的守门人——须弥长老,住在界内的芥子山上。那里典藏着有关大音界的各种书籍。
海乔来到这里已经察觉到自己和过去有什么不同了。像是终于从牢笼里解脱了一般,自由了。
他看见穿着绿色裙子的温李坐在一颗小巧的土星上慢慢朝他飞来,一条长着双手双脚和翅膀的黑色小鱼在她头顶盘旋不停。
二人相视一笑,温李拉他上来。
两天后,温李又去了A校,只见平日里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少年,此时却穿着一身蓝色球衣与同学们在足球场踢球,少年似有所感,瞥到温李时畅快的对她来了一个飞吻,满头大汗的脸上扬起一抹朝气蓬勃的笑容,还眨眨眼朝她晃了晃自己腕上的手链。
温李温柔一笑便挥手离开了。
在这里,不知二人何时还能再见面。
她寻找大音族族人,帮助他们将灵魂深处的异灵释放出来,而大音界就是这些异灵的归属之地。
不知从何而来的异灵一旦撤出人体内,异灵就会解脱,人也会解脱。
“请问你是?”女人听到门铃声去开门,见来人是一个二十岁模样的少女,面容秀丽。
“我叫方格,是鹿先生打电话叫我来的。”
鹿石听到自己的名字,便放下膝上的电脑探头看她,一脸陌生疑惑的样子“我?没有啊?”说着询问的眼神看他妻子。
二人均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
方格感觉自己被耍,有些生气。“明明前天我们还见过面,你说要出高价买我的画。我把画带来了,你却说没这回事儿!那么大年纪的人了还耍人玩儿呢!”她吼起来。
鹿石有那么一瞬间迷茫,不过很快就恢复清明,“方小姐,我真的不认识你。你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鹿石暗自揣测她是有心理问题的人,可能有什么心事不好开口。
“方小姐请进,我们去书房谈谈吧”。
方格见自己说了半天他都不相信,一再坚持她有精神分裂的嫌疑,气的她一把将手中包装好的画远远地扔在地上。
本就觉得可笑,真是自己痴心妄想了,一幅小孩子随手涂鸦的东西,再诡异,又能值几个钱?她想发火,却也无能为力。
有些疲倦的离开了。
鹿石打开包装,看到了里面充满奇幻与诡异的画面。
一扇高大的怪门后是一个神奇的世界。那里有一座山,山下有一条色彩深沉的彩色河流,一个个穿着奇形怪状的衣服的人坐在各种不规则的东西上在空中飞行。长着奇怪却发着荧光的植物或高或矮,一条长着手脚和翅膀的鱼和一个全身包裹严实的老人像是在交谈,最诡异的是画的左上角的一处,到处都是蓝色的漩涡,不知是天空还是暗河,盯久了让人晕眩。
鹿石实在看不出它有什么奥秘,便随手将画扔进垃圾桶里。
鹿亓来书房看见了,鬼使神差的捡出那幅画仔细端详,突然间浑身抽搐,两行鼻血自体内喷涌而出,顷刻间昏过了头。期间手中紧紧攥着那幅被鲜血沾染上的画。像是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刺激。
“她还在找是吗?”少年躺在一块石头上看书。
“不然呢?等这阴轮天一过,你也该去练‘塑身之法’了”。温李蹲在漩涡湖旁试着用湖水做几个不同时间段的月亮挂到大音希声界的上空去。那里已经有许多循转不息、自成规律的小型星球存在了。只是运动方向同漩涡湖一样,也难怪,毕竟他们都是用它的湖水和湖底的岩石做出来的。
远远地湖心处升起来一片叶子,叶面绿的纯粹,却和普通的树叶没有大的差别。
温李眼珠跟着它转,极有耐心的等它飘到少年面前,有些期待的紧紧盯着,却见它悠闲的与他擦身而过,直朝芥子山而去。
温李可惜的摇摇头。还以为每个新族人都有机会获得一枚缘叶呢。不过这才四天时间,来日方长。
果不其然,少年在三年后终于得到缘叶的垂青,和温李一样,他也自创了一个小世界——小桥流水。
温李睡在彩虹上,闭眼感知着人世中的温李。突感手心宛如被烧灼了一般滚烫。红皮书乍然出现,立在她面前,一张张快速的自动翻页。
顷刻间好多本该是大音族的人,一个个出现在了这本书里。
他们,彻底消失了。
温李沉默中看着他们的故事。无法言说的苍凉与悲伤充斥她整个灵魂。
她回来了。难得从温李脸上看出焦急。
“我找到了一个族人,可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上话,不久便发现他已经死了,还是自杀——”
“……还找到其他族人吗?”
“我不确定,但我能初步断定他们有很大的可能。只是……”
“只是他们都死了——而且死的不止他们。”温李平静的语气中掺了几分冷然。温李一挥手将书送到她面前。
她打开就站在原地一字一句的读完。
深吸一口气,声音却也是同样的镇定,“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们去找芥子长老,你先去叫海乔和关一”久久的沉默后,温李才出声。
她点头消失。
绿衣少女抬眼注视着花园里的彩虹,它比之三年前更大了。花园也变大了许多。
“芥子长老”明明不是大音族的人不可能进来,也找不到这个地方,可芥子长老却十三年如一日的守着这扇算作普通的大门。
他果然站在山洞里盯着大门的方向一动不动。
芥子长老深邃如水的眸子投向她。
海乔和关一出现在她身后,她在将人带到的一瞬间回到了温李体内。
芥子长老开口,说了他有生以来的第二句话“我是大音希声界中自然孕育出的道。随之而生,随之而亡。不管过程如何发生,以什么方式。涉及重要的节律,我只能做一个无为的观察者。一切,请相信你自己,灵魂的记忆永远不会消失,它只会隐藏在某个地方,只等一个来开启它的契机。”他说了一番众人难解的话,又恢复原来的状态,看来他的忠告已经结束了。
温李略一思索,转身便走。
海乔要问她什么,她便将另一个自己分离出来,自己去找湖灵。
“阿温,我只记得是有一场爆炸,那时我刚开灵智不久,还没能化成灵体,只感觉自己是在追随着什么,最后来到了这里。我有感觉,我是在找你——不过我也不知道自己本来的样子。”小黑鱼趴在她腿上费力回忆着。
温李实在想不明白。
不知从何时开始,一股毁灭意味的无形力量似乎笼罩着整个地球,它来无影去无踪,散发出一种令人窒息恐惧的气息,人们只是潜意识里有些不安,却没影响任何日常生活。
只是夜黑的更浓,花儿落的更早了。
“……我们这类人注定是上天的弃儿,他对我们不理不睬,我们为何还要这般狼狈的活着?没有人能治愈我们的孤独。今日我们有缘欢聚一堂,是命中注定的缘分。我们承受不起,那便一同反抗吧。我们不会伤害别人,那便对自己下手。活着就是折磨。我们无法选择开始,那便选择结束。我可悲而美丽的同胞们,就让我们开始我们的计划,共同上路。”
“死亡——”
“活着——孤寂”
“死亡——结束”
“终是遗憾……”
……
最后,他们是活着回去的。只是都像约好了一般,分别在不同的地方自杀了。
从悬崖上坠落,溺死在大海里,从缆车上跳下去……每个人的表情寡淡无味,可细细品味时,却都能找出一丝半缕的喜悦。
这些是温李花费小半个阴轮天从红皮书里搜集到的内容,不能再多了。
画面模糊,人影重叠,檀木桌上多多少少坐着的有十五人。那是一家茶馆,领头的只看得见一道长长的挺拔的灰影。
事情有些蹊跷。他们被迷惑的有些过头了。
因为即便他们孤独痛苦,但也不会轻易死去,大都会像海乔一样,深藏于心的隐隐期待着。
温李耗费了很大的灵魂之力,刚刚使用的算是违背道法自然的禁术了。她也只能做到这一步,却不得不去漩涡湖养伤,在这之前,她要温李也知道。
她看见那家茶馆的名字叫做“沉默馆”,开在一处小巷里。
温李终于找到了她口中的“沉默馆”,见店名用一块儿长方形的黄梨木牌子刻着草书字样,右下方还刻印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清茶。
她推门进去,见里面布置的果然古香古色,虽稍显简陋,却不失格调。只是风格却冷清寂寥了些,丝毫不显所谓的温馨柔和。
她一进店,那本在一楼角落里喝茶的男生随意一抬眼,与她瞥过来的视线相交,两人均是一愣神,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涌入心头。
可一点儿也不是什么暧昧。
对于她来说,那是经过悠久岁月沉淀、隐藏的危险与排斥。
于他而言,那是笨重的模糊却真实的毁灭与进攻。
一有为,一无为,且都到了极致,两个全然不同的极端,拉起来这一条线不知能到什么尽头。
他眯起眼睛,琢磨着是该让她上楼,还是呆在底下。
二楼是那些让他有毁灭欲望的人呆的地方,一楼是用来在他眼中闲杂人等的客人招待的场所。
三年前,他偶然间在父亲的书房里见到一幅画,从那时起,他的身体就时不时的开始流血,从鼻子里,从眼睛里,从嘴巴里,甚至——皮肤渗出血珠。
宛如有一种力量就要破体而出一般,撑得他全身的骨髓疼痛难忍,却无法脱离这种未知的掌控。
那晚他被医生抢救回来,就像变了个样子。
他知道自己变了,可又没变,或许,他正在一步步接近真正的他,某些来自灵魂的烙印开始苏醒,他需要的只是时间,和等待,也许,也要那么一丝丝契机。
可有一件事儿他不需要等待,他要找一个人,并且再次杀了他。
至于为什么用再次,他并不知道,非要说明白,这仅是一种记忆的暗示吧。
他没有找到那个人,三年了,他却看到一些与那人相似的。不出意外,他致力于将他们毁灭、消逝。这个念头再平凡不过。
他逐渐了解到他们这类人不爱说话,古怪可欺,生活古老些,便开了这家茶馆,并取名“沉默馆”。他遍洒信件,写了用了手段的耐人寻味的话,欢迎他们来这儿暂度孤寂时光。
渐渐地,果然有人过来了。
也许真的太孤寂了吧,即便他们几乎不怎么开口说话。
他告诉他们死去结束一切,他们并不害怕,他自己不能冒险亲手了结他们的生命,因为他还要找到那个人,所以他用各种催眠暗示,他们本就无甚生意,本就孤苦寂寥,事情发展的出奇容易。
可不得不说,他欣赏他们,却也不屑。
欣赏他们的灵魂与美好,不屑他们的平和与不知反抗。在他看来,他们是懦弱的、注定要被消亡的对象。他喜好杀戮与毁灭。
他们初到店里时,他都是亲自招待,且隐藏与伪装自己的本性,模仿他们的行为举止,融入其中。
“要喝点什么?”他朝她走过来,语气淡淡,眉眼处清和一片。
温李盯他片刻,先不答话,随意找个位子坐下,位置斜朝着门口的方向。
他本还在考虑她的“归宿”,这下她自己选择了。
见男生依旧云淡风轻的站在原地,似对周围一切浑不在乎的模样儿。这才道:“一壶碧螺春。”
语音刚落,但见又有一人推门而入,二人均是转了视线。
鹿亓认识她,她从一周前就开始来了,她是属于二楼的人,他只有第一次见面才会亲自引他们上去,之后不用他招待,他们自会上去。
鹿亓没招呼她,她也没打算让他招呼。
就在鹿亓以为她会像平日里一言不发的上楼时,却见温李冲那人招了手。
她竟也真的走了过来,毫不犹豫。
他见女孩儿这才露出进店以来的第一抹笑意对他说:“两个杯子”,比之前,倒是和颜悦色了。
搁在平常,这个女人不可能会跟谁亲近,哪怕是二楼那些人,今日……似有不同。
若不是她并非梦中那抹绿色身影,他定会……不,应该是有联系的……
他转身去里间沏茶。
“我喜欢你”,温李对她说。
三十岁左右的女人闻言浅浅一笑,露出两个深深的梨涡。
“只要记住一句话,活下去,你期望的东西,说不定真的会到来,只是需要些时间。”
在他端茶上来之前,温李已经把女人的“底细”摸了个门儿清。
见人过来,她抬眼往周围扫视一圈,而后示意:“这不是沉默馆吗?”
他一脸若有所思,顿了会儿才答道:“二楼清静些,你可以去那儿。”
温李笑着摆手,“暂时不用,我也会扰人清静。”说完冲对面的女人俏皮一笑。
鹿亓看着少女灿烂的笑容,总觉得自己得快点将她解决掉,那股残虐感太过强烈,正不动声色的忍着不暴露自己真实性情间,眼角隐有湿意传来。下意识抬手拭去,是血——
似早已习以为常,用灰色袖子抹干净,在座的唯二的两位观众也只是稍稍讶异,并没多问。任他面无表情的离开。
他像是大音族的人,可又总有什么地方不对。偏——
他对她有敌意。
经过这几天的观察,温李发现有八个大音族的常客爱在茶馆二楼静坐。
想当初那三年来除了海乔外她也仅找到一个关一。这里却一下出现八个。加上不久前死去的十多人。事有蹊跷。
一切都在运动,改变的速度加快了。空气中隐有一种紧迫感不断焦灼。探索着谁的灭亡与新生。
二楼的寂寥无声还在继续发酵。
鹿亓渐渐察觉,自己的计划无用了。而且有明显的事实超出他的所知。
那个三十岁的女人,一反常态的来他店里,乐火朝天的在一楼同几个青年打成一片,叫人陌生,匪夷所思。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愤怒了。
本在掌控中的一切,都因她的到来转了方向。
鹿亓上去二楼,温李在和一个独臂男人下围棋,吃子间,手中捻着几枚棋子,手腕翻转往棋娄里送。
他看到了那个彩虹印记。
猛然间被无声一击,像是灵魂出窍一样,好似一段遥远深沉的记忆拨开浓雾,终于重见于天日……
偌大的银河系外,有一颗绿色冒着荧光的星球,静止在浩淼的空间里无声无息,为这灰暗的宇宙增添了一缕美丽的色彩。而环抱着它的一条七彩光带却在毫无规律的绕着它的中心位置旋转舞动。
它的左边挨着一颗漩涡水球,右边,是一片灰色斑驳的星云,它正朝着绿色星球缓缓移动,周边的零星碎石因它的逼近而被悄无声息的吞噬。
吞噬——
鹿亓“噗”地一口血吐在一派和谐的棋盘上。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让他试试也行,非我族类。也不会练成‘五爪绿脉’。”
“没错,不是的话就消除记忆。”
深蓝色的漩涡湖底黑幽一片,夹着绿丝的湖水围着两人打圈,头顶上各有一只巨大的绿手,随着他们双手的舞动,像是在拉扯二人的灵魂,他们一边消耗魂力,一边从水里汲取能量,周转不息,一下就是一轮天的时间。
温李看望二人时顺便提了鹿亓的事情,他们所想与她无异。
温李于他们而言,似是母亲,又似是一体。微妙的羁绊尽是无尽的美妙。是啊,大音希声界是他们共有的家,在这里,他们释放一切,哪怕他们有使命在身,却并不妨碍他们象自己原本样子的活着。
原来,这才是生存的滋味。
这才是——活着。
通透、清净、沧桑、自由……
温李去漩涡湖湖心取了九瓶水,又去了“沉默馆”。
这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了。
她进门没看到鹿亓,就要上去,服务员拦住她,卡在楼梯口上。
“鹿老板说了,今天二楼不开放,里面在装修。”服务员认识她,可不太喜欢,语气干脆不客气。
“是吗?那上面有其他客人在吗?”
“这个,恕我无可奉告,如果小姐要喝茶,就知会我一声,你先找个位子坐着。至于这二楼,小姐还是不要上去了,不然,惹得老板生气,我的工作可就不保了。”
温李摇头笑笑,“好吧,我不为难你,今天不喝茶。”她说着就走。
走出去到一个无人的地方,一个闪身出现在二楼走廊,她推门而入,不远处摆着一架花鸟屏风,轻轻绕过去,听到里面传来的那道很有几分独钓寒江雪的声音。
“我们在这世上了无生趣,虽没有无缘无故的死,可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生……不必让身边人怀疑我们的死去,是我们能做的唯一保持真我的最后一件事,这事关我们的尊严……”
又是他——鹿亓。
他穿着一身简单的灰色休闲服,棉布布料,衬着修长却不壮硕的身材很有美感。
错落的散布在各个椅子上的八人均是沉默不语。似听非听。可这样下去可不行,他又在蛊惑。
“算不上错”,温李出声。果不其然鹿亓回头看见她,有那么一瞬间一股杀意自眼睛划过。她总是不经意间在重要的时刻出现。她是怎么上来的?
其余八人也在一瞬间朝她望去。
好不整齐划一。大家都是三十朝上的岁数,那一瞬间温李愣是看出了可爱,便遮不住自己脸上的笑。
大家都在笑,只是一个是嗜杀的,八个是欢迎的。温李是纯粹的。
与对鹿亓不同,他们不再是无动于衷的平静和死寂,他们眼中浮现了温柔、明亮。就像夏日清幽的月亮,即便偶尔被黑云遮住,也散发着柔和的光辉,直至黑云离去,它再次出现,依旧美好。他们身上乍然散发出的信赖与温暖,温李早就不陌生了。想当初关一比他们更甚,搂着她哇哇大叫,叫她罕见的呆在原地反应了一秒才想起自己要对他说的话。
温李毫无章法的在八人面前来回穿梭。每人都递上去一个水瓶。
鹿亓冷眼旁观看着这一切,彼时早已背在身后的双手正狠狠捏着一个紫砂杯,指甲泛白。面色依旧伪装的天衣无缝,真是一个好功夫!
接过泛着绿丝的透明水瓶,众人依然零交流。
究竟世间有什么东西才能打破他们面上的平静,让他们突破那个主动的阈限而去行动呢?这个问题鹿亓曾好奇过那么几次。可如今早就懒得理了,因为无论如何,他要他们死,消失,所以他不需要纠结更多,那都与他无关。
不过,他们终究是颤抖了,细微的。这也是一个突破性的反应。
不知是怎样一份激动,一时间竟有几人落下泪来,尤以左后方那个独臂男人为甚。五大三粗的成年壮士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起来,经不住鼻子一吸溜,这一阵响总算打破了空气中入定般的平静。
温李当着众人的面腾空从彩虹印记里抽出一把折扇,上面无字也无画,空白一片,和她一袭黑裙很是相衬。
她右手一挥将扇子散开,象征性的对着自己扇了两下,为的便是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就像当初给海乔看石榴树时一样。初始的一些不可思议也能提起他们对于“五爪绿脉”的虔诚心。
一眼瞥过鹿亓,她轻抖手腕将扇子平展开来,第九个水瓶安稳的立在上面,被主人递到男生跟前。看过人世中的电视剧的温李自觉有些耍帅嫌疑。
鹿亓自然没接。若他果真也是大音族人,那可真是难得一见的奇葩。
温李不觉尴尬,自然温柔地强硬塞到他手中。“拿着。”她虽然怀疑,可心里还是把他归为大音族的人。关于再往前的真相,没有记忆的她又怎会知晓呢?
“大多数的人与我们脚下的地方融洽的和谐美满,他们与自然同处,伤害与享受永远转换自如,这是人类生存的规律。任何东西都无法剥夺他们生来便有的求生欲,他们在这里获得欲望,在这里满足自身所需,在这里开怀大笑,即便是痛苦,他们也有归属感,他们从来不会真正的孤独。他们无疑是庞大的一族。无论是最终的归属,还是又一轮的新生都真实的属于这个地方——地球空间。可我们同样生而为人,为何用多少时光都无法说服自己去生,灵魂深处的苍白与压抑时刻侵蚀着我们的生命。我们生来算是异类,最平和的异类,在这个地方,没有人能够听得到我们在说话,无论是高谈阔论,还是沉默寡言。就像现在的你们,坐在一起,可又没有互诉衷肠的欲望——那是你们的灵魂还没有得到释放,你们体内的异灵早已急不可耐,只等一个契机,就要自由——”
温李手拿折扇,凌厉地朝几人一指“喝下它,我带——你们释放——找到归属”。
没等多久,不用她再催促。八人没有丝毫犹豫的咕噜咕噜几声饮尽瓶内的水。
在座的有谁在怀疑?在怕呢?
鹿亓没喝,不过也没把瓶子扔出去,他收进自己的兜里。
温李手指翻飞,诡异而优美的在空中变换动作,一缕长发随着她摆动的手臂起起落落,在花样的手舞中,暗系的七色彩虹印记在手腕翻转时时隐时现,又是一阵暗色调的流光溢彩,这种色彩的美丽只属于大音希声界。
不知何时,关节处浮现出一丝绿线,像是人体经脉,逐渐过渡到全身,那是生的力量,灵魂连接身体的秘密。
众人眼睛一眨不眨,不用温李多说,他们的异灵自动驱使着身体去跟随温李的节奏。和着旋律走向自由的深海。
莹莹绿光,照的周边的摆设都像多了灵气,一个个扭曲变形。像是倒在地上泛起波浪的屏风,自由的在各种不规则形状中转换的茶壶,和被来回折叠的木桌,唯一安静的就属八人坐下的凳子,可仔细观察,会发现,它们在以一种缓慢的让人发觉不到的速度转圈。直到很久以后,坐在它上面的主人才发现自己竟然背坐着,对着后门的方向。
鹿亓站在原地不动声色的观看,没有要插手打扰的意图。
运动悄无声息,那个独臂男人率先成功了。绿光大闪,他的肚子里钻出一团东西,而后飕地不见了。他的异灵完全的与他自身的灵魂相分离,两者均获得了自由。
诚然,他此刻正身处大音希声界。那个他体内的异灵的最佳归宿地,可以说是熬出头了。
解脱后的好心情使得男人起身豪爽大笑,冲一脸冷漠的鹿亓江湖式的略一抱拳,扬长而去,洒脱的姿态好不快活。
其后又有三人陆续入了族。这是件值得人开心的事儿不是吗?温李觉得为此大音希声界有必要到须弥山山顶来一场篝火舞会,虽然芥子长老永远不会参与他们。他们也可以在大音界的天空中飞行,那儿有太多奇形怪状的小型星球,但最小的也有一个热气球那么大,最大的一个在最高空,所以在下面看起来也挺小。说到这儿就不得不说一下,星球们大小不一,但自下往上看都是差不多的直径,因为温李根据它们的大小调制了不同的距离,这也是那十年来她打发无聊的小游戏。被小黑鱼弄乱过数次,可最后还是都被她一一纠正过来了,只是有些星球的位置有了变动。
而且自上次以后,红皮书再没出现过死亡者的名字。
眼前来看,一切发展的还不错。起码不坏。
温李停下动作后就坐在边儿上喝茶,看着他们练习“五爪绿脉”。
奇怪的是,鹿亓站在一旁随时给她添茶。不过,还是那副爱答不理的神情。
盯着盯着一瞬间有那么几分恍惚。
记忆如雨滴般稍稍滴落了些,落进凑到嘴边的茶水里。温李看到一只巨大的绿色手掌,那是一种浑厚而清幽的绿,与“五爪绿脉”的绿,与灵叶的绿无甚区别。它巨大到温李几乎看不出它的边界,在什么地方。如果没看错的话,刚刚有一瞬间它五指微拢了一下,是在跟她打招呼吗?
又好似一滴水落下,画面瞬间被打散,水滴荡起的波波纹理恍然一下便如梦般消散。温李抬手一抹,原来是自己的眼泪。
她竟也哭了。可是为什么?
是关于被尘封的记忆吗?
大抵是说不清的温暖与某种思念。
关于最初的开始,是怎样的真实?
还有四个人没有成功,可那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在这里,她的目的已经完成了。
哗啦哗啦的雨声如此清晰的自大开的窗户边传来,不时夹杂着几声轰隆的雷鸣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湿意,混着一室茶香,不自觉有几分和谐,又或肃杀。
除温李外,此时店里空无一人,大门都关了。
她摇摇头,闪身出去,顺便把二楼的灯光给熄灭了,徒留一室冷清漠然。
鹿亓就蹲在店外不远处一汪水洼边,漫天的大雨早就把他淋了个通透,一头湿哒哒的头发紧贴着头皮,嘴唇发白。
可那眼神,始终透着不明的意味,隐秘的自成一格,像是芥子长老,却又有着本质的区别。
他是大音族族人吗?他的眼睛在流血,只是刚冒出一抹红意,便被随之而来的雨水冲了个干净。
温李踏入雨帘的那刻,已从花园里取了一把油纸伞,喜爱山水画的海乔亲手做成的,对于他们来说,亲自做一件东西不算什么,但做出的能让人产生共鸣、乐于欣赏的美,才值得一笑。它的颜料与材质均是取自大音希声界里的植物——芥子山上的菩提花——神奇林里的彩虹树——永恒持久的散发着人世中类似木香的味道。
她撑伞到他面前,挡住了他头顶源源不断落下的水滴。他不抬头,不说话。
可他并不是另一个海乔。
她一手为二人撑着伞,一手拿着蓝皮书翻看,到底了它会自动翻页。经过刚才,她也不必在他面前避讳。小马扎也好久没用,它暂时被搁置在温李在人世中的家里,那是一处不错的院子。
“看”鹿亓开口,声音凉薄,透着清晰的挑衅意味。
呵——
他扔出手中不知何时攥着的一只僵硬的鸟儿,它的躯体变了形,一边的翅膀只一点皮肉挂在身上,血已流干,被大雨冲的杳无踪迹。
温李并不悲伤。
但她却断定了一个事实,他不是大音族人。
因为他们永远不会去主动杀戮,他们没有戾气,哪怕遭遇怎样的折磨。
事物是公平的,他们一族拥有创造一切的能力,可同时也只会隐藏在自己的圈子里,不去攻击与伤害。
可眼前这个人不是。
他非大音族族人,也不像人世中的常人,他是特别的,无疑也是危险的。可又与她何干?他们无法反抗,只能接受,所能做的最好的事就是回归大音族,呆在自己的族内,有幸获得缘叶的话,就可以自己再开辟一个新世界,那个世界完全属于自己。
“喜欢杀戮?”又是一个奇怪的族群吗?
“它是我的意义。”
“生灵们总是有各自存在的意义——你是如何得知的呢?”
“杀戮——还需要理由?意义不是解释一切吗?”鹿亓邪性一笑,眸中尽是煞气。
“那要永无止境?”温李追问。
“只要我还活着。”
温李蹙眉,“不知道你是什么道,不过我无法左右,你既不是我要找的人,那便就此别过吧。至于你这个茶馆——你是不能再鼓动他们自杀的。你模仿的很像,可你毕竟不是。”只要我在。
说完正要转身走,眼珠已经转向一旁了,却听“噗嗤”一声钝响,刀插入身体的声音引起了温李的注意,她感受到了疼痛,虽然迟钝,可她的身体确确实实属于人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