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灰蓝色的雪夜

他一直在等这个人出现,在等这个人来问他,他好回答,他真的累了。

周末一大早,陈慕白就接到陈铭墨秘书的电话,让他到办公室一趟。

陈铭墨办公的地方陈慕白没来过几次,一是太偏,二是层层站岗,隔几步就站着一个人,他看着心烦。

陈慕白的车大部分警卫都认识,倒也一路顺利地到达了目的地。

陈铭墨办公室的装饰还是老派作风,古朴简单,书桌、沙发、书柜,陈慕白的视线扫到屏风时,眼角一抽,心里咯噔一下。

那道屏风有些年头了,上面画着佛手,原本颇有禅机,只是……

他十岁那年,年少顽皮叛逆硬生生地把那幅画改成了竖着中指的佛手,下场的惨烈程度可想而知,这就是陈慕白不愿意踏进这里的第三个原因,虽然过去了十几年,可这道竖着中指的佛手屏风却能轻松地让铁血慕少腿软。

坐下后陈铭墨问了几句之后便进入到了正题,试探性地开了个头,“立升集团的事情……”

陈慕白一听到那四个字就奓了毛,“别提了!真不知道是哪个挨千刀的领导,没事整顿什么风气,还拿立升开刀,也不知道提前通个气。我可是折了好多人力财力进去,本以为是块肥肉,结果什么都没捞着,你说可气不可气?”

吼了一通之后又特别认真且真诚地看向陈铭墨,“您知道是哪个畜生干的吗?”

陈铭墨听了差点吐血,却也不能承认不能反驳,只能硬生生地吞下去,逼着自己平静,“我也不是很清楚……你就不觉得这事有蹊跷?”

陈慕白一脸懵懂,“什么蹊跷?”

陈铭墨暗示他道:“你不觉得这其中有人钻了空子占了便宜?”

陈慕白一拍桌子,“当然有!不就是那个什么要求严办的领导嘛!他占了最大的便宜!”

陈铭墨无语,继续诱导:“那陈慕云或者陈慕昭呢?虽然他们各有损失,可万一有人在演戏呢?”

陈慕白心里冷笑,脸上却立刻摆出迷惑的表情,拧着眉头苦思,“你这么说起来,我倒想起一件事。立升集团的事情说到底不就是为了钱吗?陈慕云是董明辉的亲外甥,董家那可是最不缺钱的,按理说陈慕云不该凑这个热闹,可他却闹得最凶。”

陈慕白现在恨不得让陈铭墨忘了有陈慕昭这个人,免得他找顾九思的麻烦,只能尽量把陈铭墨的注意力引到陈慕云身上去。

陈铭墨点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

陈慕白静了半天忽然跳起来,“您不会也怀疑我吧?”

陈铭墨向来擅长试探,从不会当面撕破脸,掩饰性地笑着,“没有,对了,最近怎么没看到顾九思?”

陈慕白听到那三个字又皱起了眉头,气呼呼地开口:“笨得要命还老在我眼前晃,我嫌烦,打发她去城外打扫别墅去了。”

陈铭墨看向陈慕白,“就因为这个?”

陈慕白煞有其事地想了一会儿,“哦,还有,陈慕昭那里不是有个花瓶吗?我挺喜欢的,那天我让她去找陈慕昭要来给我看看,结果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走到半路给摔碎了,真是气死我了。”

陈铭墨看着陈慕白自导自演了半天,“没别的了?”

陈慕白莫名其妙地看着陈铭墨,“还有什么别的?一个女人而已,我还罚不得了?”

陈铭墨觉得陈慕白的说辞和他看到的匹配得太过完美,一时半会儿也挑不出什么问题,“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随便问问。都说了不过是个外人,你也没必要这么生气。”

陈慕白不耐烦地站起来,“不提了不提了,说起来我就火大,我约了人,您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陈铭墨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陈慕白出来以后才松了口气,也不见刚才怒发冲冠的样子,他这么卖力地胡搅蛮缠了一通,希望能把这一页彻底掀过去。一看时间才发现早就过了和陈簇约好的时间,匆匆赶到的时候,饭桌上的两个人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陈慕白有些无语有些气闷,坐下后一直盯着正在胡吃海塞的某个在他眼里根本算不上女人的女人不说话。

陈簇笑着解释:“三宝饿了,我就让她先吃着等你了。”

陈慕白看着满桌差不多空了的盘子,挑眉问:“等我来结账吗?”

陈簇对这个弟弟别扭的性格了如指掌,给他倒了杯水,转移话题道:“我请还不行吗?怎么不叫人啊?”

陈慕白绷着一张脸,来来回回地看着,“叫谁?这里除了你跟我,还有一个吃货,哪里还有人?”

坐在陈簇身边被唤作三宝的女人也不生气,笑眯眯地看了陈慕白一眼,低头继续吃。

陈簇安抚地看了三宝一眼,催促陈慕白:“叫嫂子!”

陈慕白和三宝打过几次照面,却从来不正面称呼,总觉得这个女人是扮猪吃老虎,此刻一脸夸张的惊愕,“什么?嫂子?你让我叫这个吃货嫂子?!”

三宝理直气壮地塞了口菜,“你没听过吗?吃货眼里只有食物,食这个字分开写,就是良人。”

陈慕白一脸不屑加恶寒,“这么酸的话是谁说的?”

三宝好脾气地回答:“阿忆啊。”

陈慕白看向陈簇,“阿忆是谁?”

陈簇提醒道:“随忆啊,萧子渊的夫人!”

“哦……是她啊……”陈慕白回忆了一下,那个女人他接触过几次,不是善类,更何况她身后还有个萧子渊。他本想着还是留点口德吧,可又看了看三宝,实在没忍住,拉过陈簇,“萧子渊的那位夫人可是个人物,您这位据说和她关系好着呢,你确定她不是扮猪吃老虎?”

“她没那个心计!”陈簇把菜单塞到陈慕白手里让他点菜,“你那个跟班呢?”

陈慕白没什么胃口,随便看着心不在焉地回答:“顾九思啊,去城外办事去了。”

陈簇笑了起来,“我没说顾九思,我是说小康子,你怎么第一反应就以为我在说顾九思呢?”

陈慕白顿了一顿,抬起头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神色有些奇怪,“没事开这种玩笑干什么?陈静康吃多了去看医生,最近顾九思不在,他吃东西都吃双份。”

陈簇回忆着笑起来,“他还是小时候的样子。”

陈慕白忽然合上餐单,一本正经地建议:“你不说我都忘了,要不我把这货介绍给陈静康吧,两个人都那么爱吃,肯定般配。”

陈簇立刻收了笑容,看着陈慕白,“再说我真生气了。”

陈慕白挑了挑眉,不再说话。

一直沉浸在美食中压根听不到两个人在讨论什么的三宝忽然抬头,“我还没吃饱。”

陈簇下一秒就把菜单从陈慕白手里夺过来递给三宝,陈慕白拦都没拦住,“看看喜欢吃什么,再点。”

三宝立刻心满意足地开始点菜,半天才想起来不好意思地问陈簇:“我吃得不多吧?”

陈簇好脾气地宽慰她:“不多,你这周夜班多,多吃点补补。”

三宝这下彻底放宽心撒欢地点起菜来。

陈慕白看着满桌的狼藉,一脸无语,却也放弃了阻拦,有气无力地开口:“真是没见过这么能吃的女人,都能甩陈静康好几条街了,更别提你我了。哥,你那点工资养得起如此猛兽吗?”

陈簇瞪他一眼,“我养得起,不用你操心。”

陈慕白凉凉地回一句:“那只能说明现在医生的收入十分可观。”

陈簇也不会真生气,看着菜上来了就催他:“快趁热吃吧,一会儿凉了吃了又该不舒服了。”

陈慕白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桌子,“吃什么,哪还有吃的,吃盘子吗?”

两人才说了几句话的工夫,刚上的菜又被三宝吃完了,这下陈簇都有些无语了,不好意思地看着陈慕白。

陈慕白抚着额头笑得不能自抑,“算了算了,我最近饭局多,整天在外面吃,对餐厅的饭也没什么胃口。我就是来见见你。”

陈簇也心疼这个弟弟,“那你明天来家里吧,我给你做。”

陈慕白心里有事没那个心情,便拒绝了,“不了,最近事情多。以后再说吧。”

临分开前,陈簇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和孟莱又是怎么回事?”

陈慕白忍着笑看他,“我记得某些人可是已经不问世事了呀。”

陈簇无奈地看着他,“你当我愿意管啊,你是我弟弟,我才关心你,别太出格了,把自己的名声弄坏了,以后谁敢嫁给你啊,你总不能一辈子都是一个人啊。”

陈慕白看着陈簇和三宝牵在一起的手,笑了笑,“我没那个福气。走了。”

陈慕白发动了车子又往倒车镜里看了一眼,陈簇和三宝正手牵着手一步步往前走。

陈慕白勾了勾唇,车身很快干脆利落地融入车流中。

顾九思也在当天晚上接到了陈铭墨的电话,陈铭墨交代完事情之后,难得顾九思主动开口:“陈老,我很久没接到我父亲的消息了……”

“是我让他们别告诉你的,免得分你的心。等你做完我交代你的事情之后,自然会见到你父亲。”

说完便挂了电话。

顾九思并不担心她父亲的身体,她担心的是她父亲是不是还活着。陈铭墨如果想要弃了她这颗棋子,肯定会提前做打算,她都没用了,自然也没有留着她父亲的必要,陈铭墨的第一步恐怕就是对她父亲下手。

顾九思叹了口气,希望她走的这步棋是对的。

第二天一早,顾九思便站在别墅门前的路边,等了没一会儿便远远地看到一辆车开了过来。

车子停稳后便看到舒画从车上下来,顾九思在这里看到舒画竟然丝毫都不意外。

舒画笑着走过来,“我打电话给陈伯伯,问起你,他老人家说你在这里,我最近没什么事情就过来看看你。”

顾九思也笑了下,“我知道,陈老提前交代过了,我一直在等您。”顾九思这才看到还有一个男人也跟着从车上走了下来。

舒画雀跃着跑过去揽着男子的手臂,一脸骄傲地介绍道:“这是我小舅舅,他过来办事顺便送我过来,是不是看上去很年轻、很帅啊?他叫段景熙,你听没听说过?”

顾九思看着眼前的男人,眉眼俊逸,目光沉静,已到不惑之年却保养得极好,除了细看之下眉宇间刻着的些许沧桑,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

段景熙,外交世家段家最看重的接班人,外交部的段景熙,外交手段一流,风骨气度自成一派,因为姓段,故里又是云南大理,随着金庸小说的风靡,所以人称段王爷,她怎么会没听说过?

顾九思很快笑着点头致意,“段王爷,久仰大名。”

段景熙同样浅笑着点了点头,“顾小姐客气了。”

顾九思侧身请他们进门,“进去坐吧。”

段景熙妥帖有礼地点点头,示意她先行。

顾九思和舒画走在前面,舒画状似很亲热地揽着顾九思的胳膊,边走边问:“说真的,你到底是怎么惹到陈慕白的?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你被他骂得有多惨。”

顾九思敏锐地觉察到了舒画对她的态度和上次见面时起了变化,似乎带了点挑衅的敌意,无声无息地掩盖在刻意的亲密下。她停下来抬头笑着看向舒画,舒画一时间只觉得尴尬。

段景熙也停了下来,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顾九思,这个女孩子看人太透,一些事情她三两眼就明白了,却也不说破。事情只要不说破,就有回旋的余地,这个道理不是谁都能明白的,明白了也未必做得到。舒画在她面前实在是太透明了。她明白舒画在挑衅,却不点破,心里大概只觉得可笑吧。

不过有的时候太聪明也是件很悲哀的事情。她看透了这人世间的虚伪与浮华,大概也没什么能打动她的了吧。

舒画承认,她确实因为不久前陈铭墨对顾九思的高度评价而耿耿于怀,可顾九思对她而言还有用,她可不想这么早就翻脸。

她干笑着拉着顾九思继续往前走,“哈哈,不过大家也说了,哪天陈慕白不骂人了那才不正常呢。”

顾九思笑着给舒画和段景熙倒水,依旧不说话。

段景熙接茶时礼节性地看了顾九思一眼,点头致谢,这个女孩子眉目异常平静,和他之前认识的那些女人不太一样,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片刻后敛眸,喝茶,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喝了几口之后段景熙站起来看向顾九思,“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舒画就拜托顾小姐了,晚上我派人来接她。”

顾九思把他送到门口,“段王爷慢走,我会照顾好舒小姐的。”

顾九思和舒画目送段景熙的车子消失不见,舒画笑嘻嘻地问:“我小舅舅是不是很迷人?他这个年纪的男人特别招女孩子喜欢,再加上他家世好、长得好、性格好,喜欢他的女人多得不得了。”

顾九思敷衍地笑了笑,不发表任何看法。

舒画似乎并不只是在炫耀她有个好舅舅,贼兮兮地笑着小声问:“那你呢?你喜不喜欢我小舅舅?”

说实话,顾九思对段景熙没什么好感,这个年纪的男人本就见识比她多,又是外交出身,最是擅长和人打交道和伪装,言行举止都是受过训练的,不会让人感觉到一丝一毫的不舒服,也不会暴露一丝一毫内心的真实想法,水太深,和他打交道太累,她道行不够,招惹不得。

更何况顾九思心里清楚舒画问这话的目的,她不关心顾九思对段景熙的态度,她不过是想借此提醒顾九思,你顾九思和我们不是一路人,没家世、没背景,以此来提醒她尊卑有别,从而满足自己舒家小姐的优越感。

顾九思总觉得舒画和上次匆匆一面时起了变化,却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她了,只能笑了笑,“舒小姐开玩笑了。”

谁知舒画并不打算放过她,似乎非要逼着顾九思说出“我配不上你舅舅”之类的话才算安心,“我说真的啊,如果你喜欢我可以……”

舒画只当顾九思是软柿子使劲拿捏,却不知道她也是有脾气的。

顾九思敛了笑,面无表情地看着舒画,缓缓地开口:“舒小姐为什么会觉得世界上所有的女人都会对你舅舅感兴趣?”

舒画吓了一跳,顾九思之前都是一副笑眯眯好脾气的模样,现在却让她感觉到一股慑人的气势,竟让她有些心惊,于是支支吾吾地开口解释:“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你人不错,和我小舅舅……”

顾九思看她一眼,“哦,我人不错?那你倒说说看,我是什么人?”

舒画刚才不过是随口诌了个借口,大概没想过顾九思会这么刨根问底地问下去,这下真的词穷了,支支吾吾了半天:“你……你是个好人……”

顾九思听了先是一愣,然后哼笑了一声,继而真的笑出声来。

舒画没见过她这么笑过,有些害怕地看着她。

顾九思没有别的意思,她是真的觉得好笑,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她是个好人。

这下她基本可以确信,舒画真的是被宠坏了,在陈家,哪里有什么好人?

顾九思笑完才沉着一张脸盯着舒画,一字一顿地开口:“舒画,你要搞清楚,我顾九思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如果你觉得我可以任你捏扁搓圆,那你真的是找错人了。”

大概是没有人会当面给她难堪,舒画面上有些挂不住,想要发火,却又有些害怕顾九思不敢发作,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眼泪很快便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顾九思也就是吓吓她,免得她没完没了,没想到她竟然哭了,看上去好像是她欺负了她一样。顾九思咳嗽了一声,神色也恢复了之前亲切可人的模样,拉着舒画的手带她往前走,语气也柔和了许多,“舒小姐累了吧,进去喝杯茶歇一歇,这附近有条河,这几天天气暖和冰都化了,水很清,还有很多鱼,一会儿我带你去看。”

舒画再不敢招惹顾九思,擦擦眼泪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

顾九思和舒画基本上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好在舒画玩性大,顾九思坐在河边的石头上,看着她玩得不亦乐乎。

舒画玩开心了转头冲着她笑了一下,甜美纯真,那一笑让顾九思都有些心驰神往。

她可能只比舒画大了两三岁,却感觉自己老了,那般天真烂漫的笑容,她怕是再也不能在自己脸上看到了。其实顾九思心里并不讨厌舒画,她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偶尔骄纵蛮横却不记仇,也不是不能忍受。

吃过晚饭就有人来接舒画。

舒画临走前,顾九思送到门口,她犹犹豫豫了半天看着顾九思不说话,也不肯走。

顾九思主动问:“舒小姐有事?”

舒画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今天对不起啊……”

顾九思还没傲气到要她道歉的地步,笑了一下,“都过去了,别放在心上。”

舒画点点头却还是不肯走。

顾九思摸不着头脑了,“舒小姐还有事?”

舒画踟蹰半晌,“我听说……听说陈慕白和那个姓孟的……”

这个话题顾九思觉得以自己的身份并不适合去说什么,可眼前这个女人却是最受不了敷衍的,她想了想才开口:“以慕少的条件自然是招女人喜欢的,可他现在不认得你,怎么胡闹都算不得错,以后你们认识了,就看你的本事了。”

舒画听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却还是不走。

顾九思一思索便明白了她的小儿女心思,主动开口:“最近慕少事情多,等过了这阵子,我会安排,你等我消息。”

有了顾九思的这句话,舒画终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顾九思也松了口气。

段家城外的住处离这里并不远,舒画到了的时候段景熙正在吃饭,然后就看到她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坐到他面前一言不发。

段景熙继续淡定地吃饭,舒画自己憋不住了才撒娇地开口:“小舅舅!”

段景熙看她一眼,“吃饭的时候不许说话。”

舒画又被噎了一次,彻底泄了气,蔫蔫地趴在桌子上等段景熙。

段景熙喝完最后一口汤,擦了擦嘴才开口:“说吧,怎么了?”

舒画终于找到了靠山,迫不及待地告状:“顾九思她欺负我!”

段景熙一点儿都不意外,“那你去找她欺负回来啊。”

舒画蔫了,“我……我不敢。”

段景熙继续逗她:“那就去找陈铭墨啊,顾九思不是陈铭墨的人吗?”

舒画还是打不起精神,“陈伯伯啊,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和顾九思有冲突,我怕他对我印象不好。”

段景熙奇怪地看了眼舒画,“那你来找我有什么用?我和她基本上可以算作不认识,她不在我的管辖范围内。”

“我……”舒画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反正有人欺负我,你得帮我做主!”

“那我是帮你打她一顿呢,还是骂她一顿?”舒画是被人哄习惯了,可段景熙偏偏不惯着她。

“倒也不用……我就是觉得憋气!”

段景熙抿了口水,“顾九思的名字我不是第一次听了,一个女孩子在陈家那样的环境做事,心思手段何其厉害?一点儿都不输给男子,多少人折在她手里?你去招惹她,不是自己找不痛快吗?”

舒画也不愿意认输,“我就是觉得以后嫁到陈家还要靠她帮忙,所以不想和她撕破脸而已。”

段景熙皱眉,“当初你父母来找我说这件事,我就不同意。陈家那是什么地方,你这种性格怎么适合嫁到那里去?把你吃了,你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舒画笑嘻嘻地凑上来挽着段景熙的手臂,“怎么会呢?谁不知道我是舒家小姐,又有个了不起的小舅舅,谁敢吃我?”

段景熙看出舒画是铁了心地看上了陈慕白,知道多说也没用,便不再开口。

书房房门紧闭,陈静康凑着耳朵听了半天也没听到什么,忽然听到脚步声立即立正站好,房门很快从里面打开,一群人摇着头、皱着眉走了出来。

陈慕白这个人从来都不会有话直说,一句话说出来转几十个弯,兜兜转转,真真假假,最后不知道转去了哪里。几个人听得云里雾里糊里糊涂的,直到出了门还是一头雾水,只能求助蹲在门口扮石狮子的陈静康。

陈静康一脸义词忠正言心护主的模样,“少爷的心思岂是我等可以揣测的?”

等人走光了,陈静康才默默地流泪,你们问我我去问谁啊?少爷的心思我怎么会知道?他还记得几天前的教训。

几天前陈静康小心翼翼地去问陈慕白:“少爷,顾姐姐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啊?”

陈慕白给他的回复是:“该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

他不明白又问:“该回来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陈慕白反问:“你觉得呢?”

这次陈静康依旧不明白却不敢再问了。他是真的想念顾九思啊,他不想再吃双份的东西撑得难受去看医生了,可他管不住自己的嘴啊!

舒画前一天被顾九思吓着了,晚上回去又被段景熙奚落了一顿,再也没什么心情欣赏郊外的美好风光,第二天一大早就回了城。

段景熙的事情直到傍晚才办完,他看了眼时间让秘书准备车赶回去。临出门前已经有些飘雪花,走到一半雪越下越大,竟然连路都看不清了,再加上前面有一段路本就泥泞难走,这下更是雪上加霜了。快到高速口的时候远远就看到了堵车,秘书下车去看了看,很快回来汇报情况:“雪太大了,高速封了。”

段景熙看了眼窗外,“原路返回吧,明天看看天气再说。”

回去的路上快到段家在城外的宅子时,车子忽然滑到路边不走了。

原本闭目养神的段景熙睁开眼睛问:“怎么了?”

司机一脸尴尬,“车坏了,动不了了,我下去看看。”

段景熙在车里等了会儿也下了车,走过去问司机:“还要多久?”

司机从一堆工具里抬起头,“还要再等等。”

站在一旁撑伞的秘书马上掏出手机,“我打电话让他们开辆车来接您。”

段景熙忙了一天有些头疼,他看了眼前方,紧了紧衣领,“不用了,你留在这里,我自己走回去就行了。”

秘书把伞递给他,虽有些不放心却也了解段景熙的脾气,嘱咐道:“那您小心点慢些走,一会儿车修好了去前面接您。”

段景熙做了个深呼吸,空气冰凉,倒也提神。他一路慢悠悠地走着,天渐渐黑了,他走着走着有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走错路了,看到不远处有家超市还亮着灯就想过去问一下。刚走过去就听到角落里的呜咽声,一转头,一条很小的狗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旁边蹲着的女孩伸手摸摸它的头,“是不是冷啊?”

小狗又呜咽了一声,似乎在回答她。

段景熙退了几步让光线照过去,他才看清。

女孩身边放着一个纸箱子,箱子里放着几条毛巾和一盒牛奶。她把小狗放到箱子里,给它裹上毛巾,喂它喝了点牛奶。

小狗倒是不怕生,一边舔着牛奶一边安静地受她摆弄。

后来女孩摸摸它的头站起来,“好了,我要走了。雪太大了,你不要到处乱跑。”小狗叫了两声,女孩低头看了它一眼,转身走了。小狗又叫了两声,女孩停住脚步,似乎颇为挣扎,半天才转身回到原地,蹲下来看着它,“我真的不能带你走,那不是我的家,我连自己都顾不了,怎么顾得了你呢。”

我连自己都顾不了,怎么顾得了你。段景熙在怒号着的狂风和翻飞的雪花中听到这句,心里莫名一紧。

她的语气不是感叹,不是哀伤,却是一种无奈的自嘲,在飘着大雪的冬季街头,他因为她的这一句话心里有了些异样。

最后女孩狠狠心,终究是走了。她从角落里走出来,段景熙才看清她的脸,没想到竟然是认识的人。她一路低着头从他面前走过,可能在想事情并没有看到他。

段景熙想着既然在这里遇上她,应该不太远了,跟着她走总归是没错的。

他跟在顾九思身后,顾九思走了一段之后,忽然蹲下来,很久不动,头发和衣服上落满了雪,她似乎丝毫不在意,一直都没有动。

段景熙在后面看了会儿才发现不对劲,大步走上前去,蹲在顾九思面前轻声问:“顾小姐没事吧?”

顾九思吃力地抬起头来,看到段景熙时愣了一下,下一秒看到段景熙的动作时脑中的第一个反应竟然不是段景熙怎么会在这里,而是这个男人是不是被设定了程序,行为举止完美得无可挑剔。

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多半只会站着问,有礼貌的会弯一弯腰,可能做到和她一样蹲在地上说话的应该没几个人吧?

他的家教到底有多好?

段景熙并没觉察到顾九思的内心想法,他只看到一张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和一双水汪汪的眸子,他又叫了顾九思一声:“顾小姐?你怎么了?”

顾九思眼里闪过一丝尴尬,躲闪着目光,把手里拎着的东西往远离段景熙的方向放了放。

段景熙透过昏暗的路灯这才发现顾九思手里拎着的袋子里装了些什么,他这个年纪的男人生活经验丰富,自然明白顾九思是怎么了。

顾九思勉强站起来,气若游丝地道:“我没事。”

段景熙虚扶了她一下,主动挑起话题转移她的尴尬,“怎么这么晚了,身体不舒服买个东西还需要你自己来?”

顾九思虽然知道女人的这种生理现象是个男人都知道,但到了自己身上,特别是对方还是只见过一面的男人,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尴尬,“嗯……不好麻烦别人。”

段景熙极绅士地脱下大衣披到顾九思身上,顺手接过她手里的袋子,又把伞递到她手里,一连串的动作自然娴熟行云流水,让顾九思不得不怀疑他经常对女性这么做。

很快顾九思又甩掉了这个想法,自己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的生活作风问题和自己无关,眼前的情况看,受益的到底是她。虽然她也有想过拒绝,可又觉得有些矫情,礼节性地推让在这个男人看来只怕只能归类于矫揉造作,自己还是安安静静地接受的好。

大雪纷飞的夜晚,她身上披着他的大衣站在伞下,而他一身单衣站在伞外,他们并肩走着,顾九思转头看了一眼,大衣轻软温暖,她仍旧觉得冷,可却不见他有任何颤抖畏缩。

这个男人是真的不冷,还是已经强大到可以对抗本能了?

走了几步之后,段景熙温和地开口:“昨天麻烦你照顾舒画了,她从小被宠坏了,骄纵蛮横,如果有得罪你的地方,我替她给你道歉。”

顾九思此刻腹痛难忍,哪里还有心情关心舒画是哪根葱,脑子也有些转不动,刚想好词儿准备开口客气地敷衍就被汽车鸣笛声打断,紧接着便是由远及近的车灯。

她和段景熙回头去看,很快从车上下来一个人跑到段景熙面前请他上车。

段景熙没回答却转头看向顾九思,微微笑着开口询问:“雪太大了,顺路送顾小姐回去吧?”

顾九思点了点头,她现在这种状态自己走回去大概只剩半条命了。

上了车之后,顾九思把大衣脱下来还给段景熙。

段景熙接过来放到一边,从顾九思手边的袋子里拿出红糖,接过秘书递过来的保温壶,倒了杯红糖水递给她,笑容清浅,“杯子是新的,没人用过。”

顾九思接过来看了他一眼。这个年纪的男人,成熟沉稳,事业有成,有同龄人没法给予的安全感,又会照顾人,自然如舒画所说,最是招年轻女孩子喜欢。

上次见他的时候她心里有事,没怎么在意,今天才发现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听上去格外舒服。他目光真诚柔和,笑起来温暖明澈,眼尾有细小的笑纹。

顾九思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疑问,这种声音他练了多久才有这种效果?这种笑容又是练了多久?一个人的目光也是可以训练出来的?

她捧着杯子低头喝水,一张脸干净剔透,在外面冻了许久,此刻一暖和便泛着淡淡的粉红,小小的鼻尖很快被热气笼罩,看上去安安静静,一双眸子却不时地转动着,看上去古灵精怪,年轻得让他羡慕。

他没忍住勾起唇角,“顾小姐在想什么?”

顾九思立刻抬起头,正襟危坐兼顾一脸无辜,“没什么。”

段景熙眼底的笑越发明显,“顾小姐好像很怕我?”

顾九思扯着嘴角颇有深意地摇了摇头。

不是怕,是怵。这个男人大了她太多岁,经历了太多,正处在一个男人的黄金期,早已退去了男孩的青涩和轻狂,散发着成熟男人的魅力。任何时候都是风轻云淡、举重若轻的模样,却是锋芒泯为无形。看上去谦恭儒雅,却是心深似海。

段景熙示意司机升起后排的挡板,后排狭小的空间瞬间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段景熙参加过太多的谈判,最是擅长诱敌深入,“顾小姐是有什么问题吗?尽管问。”

顾九思忽然想起几年前看的一场外交部的新闻发布会,台上的段景熙作为新闻发言人答记者问时大概就是现在的神色,几乎没有任何不同。

她顿了一顿,“听说外交家连说话的声音、脸上的笑容都受过训练,段王爷是练了多久才有现在教科书般的完美?”

段景熙第一次被问到这个问题,愣了一愣。

顾九思自觉唐突,刚想开口收回就看到段景熙似乎很认真地边想边开口:“笑容好像从小就开始了,还有一些其他的训练,至于声音……我记得青春期变声之后,父亲就一直教我怎么说话,用什么部位发声,什么场合面对什么人用多大的音量,从那时候算起到正式进外交部大概有……十三四年的时间。”

顾九思再次开口:“那你还记得你本来说话该是什么样子吗?”

段景熙又是一愣,只是这次时间更长了一些。他尝试着开口说话,但刚发出一个音节便放弃了。

面具戴久了,当真不记得自己本来的面目了。

顾九思看他一脸茫然,笑着开玩笑打破僵局:“我看过你作为外交部发言人的新闻发布会,那时候的段王爷意气风发,可不是如此不善言辞的人。”

段景熙似乎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来才好,半天才一脸苦笑地看向顾九思,“我引以为傲的半生经历,怎么在你看来那么可悲呢?今晚我大概不用睡觉了,要好好思考思考我的人生了。”

顾九思低下头去默默在心里忏悔,顾九思啊顾九思,人家帮了你你还反咬一口,你是属蛇的吗,不攻击人不舒服吗?

再抬起头时,顾九思脸上挂着极官方的笑容,“段王爷妄自菲薄了,您的高度不是谁都可以达到的。”

段景熙立刻觉察到了顾九思情绪的变化,她似乎又变成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模样,在他们之间画了一条明显的界限,礼貌却疏离。

段景熙侧过身看着她,目光真诚,“是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顾九思调整了下坐姿,不动声色地离段景熙远了一些,语气越发客气,“没有,您不用这么客气。您位居高位,陈老特意交代过要对您和舒小姐客气些,刚才是我唐突了,请您原谅。”

段景熙心底有些许失落,相比现在和他保持距离对他恭敬有加的顾九思,他还是喜欢刚刚那个只把他当作普通人的顾九思。他身边不缺恭敬乃至谄媚的人,他本以为自己早已习惯,这一刻他忽然体会到了什么是高处不胜寒。

一时间两个人都不再说话,直到车子停下来,挡板降下去,秘书转过头轻声提醒:“顾小姐,到了。”

顾九思笑着和段景熙道别:“今天谢谢了,我先走了。”

段景熙把手边的袋子递过去,“应该是我谢谢你,今天和顾小姐相处得很愉快,顾小姐是个看事情很通透的人,和你聊天让我学会从特别的角度看问题,受益匪浅。”

顾九思垂眸一笑便打开车门准备下车,听到身后的声响转头叫住同样打算下车的段景熙,“不用送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段景熙坚持道:“应该的。”

顾九思忽然不动了,看了他半天,慢慢笑出来,“现在很少有这么绅士的男人了,你这样礼节周到,总是会让我觉得这一切都是你平时的训练内容,感觉很奇怪,你不累吗?”

段景熙听了一怔。

“其实我想说的是……”顾九思忽然敛了神色,面无表情地看着段景熙,“我不想让别人看到我们有接触,于您于我都不好。”说完便开门下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段景熙又想起刚才她那句“我连自己都顾不了”,心底最初的那丝难受似乎又深了几分。他一直以为那么年轻的一个女孩能在陈家游刃有余靠的是聪明,现在才知道不是。

她不是聪明,她是懂得如何生存。

段景熙看着那道背影渐渐融入夜色才收回目光,淡淡地开口:“开车。”

顾九思不时变幻的“您”和“你”让段景熙越想越觉得有意思,安静许久的车厢里忽然响起了他的轻笑声。

司机和秘书默默对视了一眼,继续保持沉默。

段景熙却主动开了口,似乎真的是很疑惑,“我今天……是不是被耍了?”

秘书跟在他身边多年,是个忠心不二却做事一板一眼墨守成规的人,“外长,她是陈家教出来的人,最是奸诈狡猾,什么阴谋诡计不会?她不过是为了吸引您的注意力,您别上当。”

段景熙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重复了一下,“吸引我的注意力?”

秘书有些不齿,“您平时工作那么忙,当然不知道,现在的一些女孩子不自重不自爱,最喜欢不劳而获,用一些出其不意的方法吸引男人的注意力,从而坐享其成。”

段景熙有些不悦地吐了口气,“你现在怎么和舒画犯一个毛病,我有什么可让别人觊觎的?到底是别人肤浅还是你们肤浅?”

秘书知道触及了段景熙的底线,悻悻地低头沉默。

段景熙的语气忽然缓和了几分,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色若有所思,“不过你有句话倒是说对了,她确实吸引了我的注意,这个女孩子……挺有意思的。”

他生在外交世家,家里多半亲戚也都在外交部,所以最看重礼仪。他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一切行为举止都被束缚,规范得像本教科书,他也早已习惯,别人从来都是夸他恭而有礼,却从来没有人问过他累不累。没人提起,他自己也根本意识不到,可是当有一个人忽然冒出来问他的时候,他竟然有种感觉。

他一直在等这个人出现,在等这个人来问他,他好回答,他真的累了。

顾九思看到那辆黑色的车子缓缓滑出去才从角落里走出来,左右看了看没有发现什么才继续往前走。她的生活充斥着太多的人和事,本就错综复杂,她可不想再因为偶然才有交集的人而惹出什么麻烦来。

顾九思走近之后才发现楼前竟然停着好久不见的一辆车,一时间愣住。她抬手看了眼时间,她并没有出去多久,她出门前明明没有啊,她摸了摸车前盖,还有余温,看来刚到不久。

这座别墅平时没什么人在,只有一个看门人和一个负责清洁的用人,这辆骚包的车出现在这里,那陈静康肯定没跟来,顾九思不知道这两个人伺不伺候得了那位爷。

进了门果然看到陈慕白姿态慵懒地窝在沙发里,两条长腿搭在矮凳上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电视,似乎百无聊赖。不远处站着瑟瑟发抖的两个人,看到顾九思皆是一脸解脱的模样。

顾九思觉得好笑,看来已经折腾过了。她做了个手势,两个人立刻慌不择路地逃了出去。

陈慕白听了动静抬头看了一眼又把视线转回到电视屏幕上,阴阳怪气地开口:“你就那么喜欢下雪天跑出去吗?”

她许久没见陈慕白,再见他竟然觉得有些可笑,像是个闹脾气的孩子。

顾九思眨了眨眼睛,“出去买点东西。”

陈慕白又看了她一眼,然后视线停留在她手中的袋子上,突然伸出手去,“拿来我看看。”

顾九思这下确定、一定以及肯定陈慕白真的很无聊,他平时哪里会关心这些?

顾九思把袋子抓得更紧了,“没什么特别的东西。”看到陈慕白明显的蹙眉,又补充了一句,“都是些女人用的东西。”

陈慕白收回伸了半天的手,上上下下地看着她,垂眸想了想,又上上下下地看着她,然后有些不确定地开口:“你这日子不对啊。”

顾九思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觉得自己已达崩溃的边缘。

陈慕白你到底是有多无聊?

陈慕白扬扬下巴,“不舒服就别站着了,坐吧。”

顾九思觉得今晚的陈慕白似乎格外好说话,远离了城市里的喧嚣,他似乎也没那么难相处了。

她再开放也没到和一个男人讨论如此私密话题的地步,忍了忍开始转移话题,看似很关切地问:“慕少怎么这么晚才到?”

陈慕白的表情忽然变得略有些复杂,“吃了晚饭才出门。”

顾九思看着他试探着开口:“听说……高速封了?”

陈慕白收回视线,拿起手边的电视遥控器仔细翻看,看似漫不经心地回答:“呃……我走的时候还没封。”

顾九思觉得奇怪,“那应该早就下了高速,这里离高速口并没有多远,您怎么这么久才到?”

陈慕白玩完了遥控器又开始一本正经地看电视,“天黑,我开得慢。”

顾九思步步逼近,小声地揭穿他:“走也早就该走到了。”

陈慕白犹豫半晌,看似很为难地开口:“我……迷路了,在附近转了很久才找到这里。”

“……”顾九思咬紧牙根发誓,她的脸上绝对没有出现一丝丝笑容。

一个表面镇定实则在心里狂笑,一个表面镇定来掩盖自己的尴尬,一时间两个人谁也没有再说话。

后来顾九思昧着良心主动开口解围:“这里……确实是不太好找,慕少许久不来,天又黑,找不到也是正常的。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她现在想马上回到房间躲在被子里大笑。

陈慕白关上电视机,幽怨地看着她,“我还没吃晚饭。”

顾九思马上站起来,“您想吃什么,我去做。”

陈慕白仰头看着天花板似乎在思考,顾九思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一定会借机为难自己来报刚才的一箭之仇。

陈慕白想了很久,每一秒对顾九思来说都是煎熬,她大脑高速运转思考着怎么应付陈慕白。

半晌后陈慕白面无表情地看向她,“你不方便就不用你做了,我也不饿,让他们随便做点就行了。你去交代一声,回来我有话跟你说。”

“好。”顾九思应下来很快就出去了。

其实顾九思心中有些忐忑,她做贼心虚,心里藏了太多事,不知道陈慕白要找她说的是哪一件。

他知道舒画来过?

他看到段景熙送她回来了?

抑或是……她一直在等的那件事?

等她回来的时候,陈慕白正站在宽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她欣赏雪景,听到声响也没转身,而是声音平静无波地开口:“说说吧,你这次把所有事都揽到自己身上,不让陈铭墨和陈慕昭怀疑我,冒这么大的风险是为了什么?别让我平白无故承了你的情,我不想欠女人的。”

果然,顾九思有种没有白等这么久的欣慰,也不着急说出目的,“慕少不生气了?”

陈慕白从落地窗的玻璃上看着顾九思的倒影,单薄模糊,“刚开始确实是气着了,不过事后一想也就明白了。”

顾九思笑了笑,由衷称赞:“慕少是聪明人。”

陈慕白转过身,颇有兴趣地看着顾九思,“你想让我做什么,说吧。”

顾九思垂眸想了想,良久才抬眼平静地和陈慕白对视,“我在美国有个朋友,叫顾寸之,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您能不能帮我查一查……查一查他还在不在?”

从“赌王”消失的那天起,她父亲便再没有用过真名,皆是用的顾寸之。

陈慕白最擅长刺激人,百无禁忌地问出来:“是查一查他还在不在美国,还是在不在人世?”

顾九思闭了闭眼,鼓起勇气说出那几个字:“在不在人世。”

陈慕白点点头,又问:“他是你什么人?”

顾九思还是刚才的一套说辞:“一个朋友。”

陈慕白摸着下巴想了想,“这个名字有些奇怪,也姓顾,你们家亲戚?”

顾九思镇定地摇头否认:“不是,只是恰好也姓顾。”

“啊……”陈慕白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那还真是巧。”

顾九思心虚地没有接话。

陈慕白又问:“你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非要绕那么大一个圈子让我来找你?”

顾九思小心地回答:“直接告诉您,您未必会答应。”

陈慕白冷笑了一声,“那你就先斩后奏,逼着我答应?顾九思,你现在是越来越有本事了。”

顾九思默认,她当初那么做就是赌陈慕白可以懂她的意思,赌她先斩后奏如此胁迫陈慕白而他不会发怒。

陈慕白唇角微扬,“我想知道,如果我一直不明白,你打算怎么办?”

“我会等。”

“如果我永远不明白呢?”

“我没想过。”

“现在想呢。”

面对陈慕白的步步逼近,顾九思似乎已经无路可退,再也敷衍不下去了。

陈慕白对她的沉默似乎并不满意,一脸促狭,“在我眼里,顾九思从来不屑于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单纯的好人。说吧,你肯定想过。”

顾九思承认,她确实想过,还想过不止一次。

“我会去找陈铭墨,告诉他立升集团的事情,作为交换,我的要求他也会答应。”

陈慕白先是点头一脸赞许,继而又是一脸疑惑,“其实相比较而言,你说的这个办法更简单快捷,你何不直接去找陈铭墨呢?你是不想得罪我怕我报复你呢,还是真心想替我瞒下去?抑或说你觉得你想找的人没有重要到值得你拿这件事去交换?”

顾九思心情复杂,脸上却一片轻松,“慕少觉得呢?是哪一种?”

“我觉得……”陈慕白顿了一顿,“是第一种?”

顾九思笑了,看着陈慕白眼底波光流转,“当初那场雪夜,在王府花园的冰面上,慕少把这件事当成人情卖给我难道不是为了日后为我所用?难道您还指望着我能替您保守秘密?”

陈慕白勾唇,顾九思亦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半天才看到陈慕白薄唇轻启,吐出几个字,亦是看不出失望,“没指望过。”

顾九思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既然没指望过,又何来我会怕得罪您之说?”

陈慕白挑眉问:“那就是第三种?”

顾九思摇摇头,无所谓地笑了笑,“是第一种,虽然这件事是您主动告诉我的,但是慕少一贯喜怒无常,做事让人难以捉摸,也保不齐会恼羞成怒来报复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还是喜欢稳妥的做法。”

陈慕白斜睨她一眼,“你这……又是在夸我?”

顾九思抽了抽嘴角,“就算是吧。”

陈慕白继续问:“我能问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我的吗?”

顾九思很配合地坦白:“从陈慕昭那里回来以后,或许是我无意间说了什么让他以为是陈铭墨让我去找的他,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确实是个好机会。”陈慕白忽然话锋一转,“不过,我生平最恨别人胁迫我、算计我,你不知道吗?”

顾九思无言以对,她知道,却也是没有办法。

半晌之后,陈慕白再次开口:“不过这次我可以为你破个例。”

顾九思抬头看向他,脸上带着期冀,“那你是答应了?”

陈慕白和她对视,眼底一片宁静深邃,缓缓地开口:“答应了。”

他的话音刚落,整座别墅便陷入了一片黑暗。

顾九思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想要去抓住什么,摸到一个坚实温热的物体便马上紧紧抓住。那个坚实温热的物体动了动很快便安静地任由她抓着。耳边很快传来了陈慕白调侃的声音:“看吧,我就说不能答应,遭报应了吧,天都黑了。”

顾九思无语,“慕少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陈慕白冷哼,“刚才不知道是谁还说我喜怒无常?”

顾九思扯了扯嘴角,保持沉默,敲门声很快便将她解救出来。

门外传来看门人的声音,“陈先生,雪太大把电线压断了,我去找蜡烛,您稍等一下。”

脚步声渐渐走远,两个人都站在原地没有动。

“还好。”

黑暗中,陈慕白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顾九思一头雾水,“什么还好?”

陈慕白的声音再次响起,在一片漆黑中听不出任何情绪,“还好,我们之间只是交易,我还真怕你只是单纯地为了我才那么做。”

半晌后,顾九思低下头在黑暗中神情复杂地笑了下,“慕少想多了。”

陈慕白的声音里也带着些许笑意,“那是最好不过了,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一晚上两个人各怀试探,谁都不敢先低头,谁都不敢说真话,今天发生的一切日后让他们后悔又庆幸。

很快有人拿着蜡烛敲门进来,“陈先生,饭菜好了,您在哪里吃?”

陈慕白摆摆手,“不吃了,黑灯瞎火的没心情,我去睡了。”

然后陈慕白示意有些僵硬的顾九思看自己的手臂,“放手。”

顾九思才反应过来,马上松手,有些尴尬地东瞧西看。

“我说……”陈慕白嫌弃地看着自己的手臂,“你从外面回来之后是不是没洗手?”

顾九思意识到陈慕白的洁癖模式已经开启,转身就走,有些无赖地开口:“是啊,没洗,慕少如果真的受不了就把自己的手臂砍了吧!刀在厨房。”

这次轮到陈慕白抽嘴角了,他扬着声音叫住顾九思:“明天一早一起走。”

顾九思回头,一脸莫名,“去哪儿?”

陈慕白边把衣袖折下来边慢条斯理地回答:“小康子一天问你三遍什么时候回去,你再不回去他就要撑死了。喂了那么多粮食,撑死了可就不划算了。”

顾九思转过身低头笑着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