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杨在奶奶被送进医院之后，一直守在病床前，整日废寝忘食，不管是杨帆还是护士，谁劝都没有用。医生说，再这样下去，老人家不但不会好，连小朋友也会吃不消。
余初来之前从余静静卧室里拿了安眠药，磨成粉洒在汤里。小杨喝了她带过来的汤，没多久安眠药起了作用，便昏睡了过去。
余初看着小孩子苍白的侧脸，微微叹了口气。
虽然说有提前跟杨帆商量过，但是算计一个年幼无知的孩子，且算计了两次，她心里有负罪感。她自嘲地笑了笑。“郑衍，你说我这样做，是不是很缺德。”
前世她也在小杨的汤里下了安眠药，小杨睡了一整天，醒过来坐在奶奶的病床前一言不发，大概他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后来很长时间都没有搭理余初，再也不肯吃她带过来的饭菜。
余初即便预见了这样做的后果，还是选择了重蹈复撤。小杨三天没有好好休息，毕竟还是一个半大的小孩儿，正是处于发育期，精力有限。
郑衍弯腰把小杨抱到另一张空着的病床上。闻言他只是淡淡的摇了摇头。“你做的没有错。”
无论余初做什么，他都觉得是有道理的。更何况她做的真的没有错，小杨的确需要休息。
前世的这个时候郑衍和余初并不怎么熟悉。
小杨奶奶生病的这段时间，他也没有跟着余初过来。他是很多年之后才听小杨无意间说起来的，他那会儿知道余初给他下了安眠药是为了他好，但那个时候他是真的生气。
小杨那个时候虽然年纪小，但也明白医生所说的“时日不多”大概是什么意思。
小杨怕自己睡过头了，醒来奶奶已经不在了，而他连道别的花店来不及说。但他同时也是感谢余初的，奶奶生病的那几天，余初每天都过来帮忙照顾生病的奶奶。
杨帆从主治医生的办公室出来，回到老太太的病房，余初和她的那个男同学还在病房里守着。从傍晚待到现在，没有离开过。
小杨在隔壁空着的病房睡着了，杨帆弯腰替儿子盖好被子，看着儿子微微皱着的眉头，暗暗叹气。
看了一眼外面漆黑的夜空，他才惊觉天色已晚，杨帆抬起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晚上九点整。
“今天辛苦你们了，不早了，我送你们回家吧。”杨帆对着余初抱歉地笑了笑，眉眼间略显疲惫。
公司和医院的事情两头跑，他最近确是身心疲惫。他强打起精神来，安慰说。“你们不用担心，老人家一向身体健康，相信这回也能逢凶化吉。你们明天不用过来了，还是学习最重要。”
毕竟两个人都是高三学生，在不久之后就是对于他们来说相当重要的高考，杨帆不希望自己的事情打扰道余初和郑衍学习。
“那叔叔我们就先回去了。”郑衍站了起来，淡淡笑了笑。“叔叔早点休息，我送小初回去就可以了。”
看杨帆现在的状态明显是不太好，要死他开车送他们回去，也算是疲劳驾驶了。
杨帆看着郑衍，又看了一眼余初，略微迟疑，市中心人民医院距离余初所居住的小区有一段距离，更何况现在也很晚了，他还是有点不太放心。
余初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叔叔，我和郑衍一起回去就好了。您早点休息。”想了想她后面又补充了一句，安慰说。“叔叔，杨奶奶她会没事的。我们明天再来看奶奶。”
余初都开口了，杨帆迟疑地点点头。“那你们路上注意安全，到家了记得给你妈妈说一声。”
八月底的淮水市晚上风很大，但风里却是夹杂着一股热浪，闷闷的，，让人觉着很不舒服。今天晚上没有月亮，天空上笼罩着上一层又一层的乌云，看起来黑压压的，是一场倾盆大雨即将来临的前兆。
两个人并肩朝朝着地铁站的入口走去，一路无言。
郑衍偷偷看了一眼余初的侧脸，表情淡淡，眉头紧锁，眼睛低垂着，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似乎是在思考一件极其棘手的事情。
郑衍猜余初大概是为了杨奶奶的病情而担忧，于是他安慰说。“杨叔叔说了杨奶奶一向身体健康，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
余初闻言偏头淡淡看了一眼郑衍，愣了几秒钟才迟疑地点点头。“希望如此吧！”
余初知道杨奶奶这回是真的好不起来了，她是在担心小杨，万一杨奶奶真的离开了，他该怎么办。
“快要下雨了，我们走快一点。”余初不想再继续刚刚那个话题，她快走了几步，回头打趣说。“我可不想变成落汤鸡。”
两个人从地铁站出来，外面狂风大作，漆黑的夜幕闪过道道惊雷，一场倾盆大雨如期而至。结果两个人还是淋了雨，回到家都变成了落汤鸡。
这场大雨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晨。
安眠药起了作用，又或者是小杨太久没有好好休息，小杨这一觉睡的很沉，第二天早晨他才悠悠醒过来。第一事情就是爬起来去看隔壁病床，看到奶奶依旧躺在床上，他暗暗松了一口气。但是想到她还没醒过来，他眼里的光又暗淡下去。
傍晚天空中仍旧飘着细雨，微风里夹着一股凉意。奶奶也终于醒了过来，但还处于半昏迷状态，病床前围了一大圈亲朋好友，无论他们怎么喊，病床上的人都没有反应。
小杨这个时候意识到，这些突然过来的叔叔阿姨，是来跟奶奶道别的。趴在病床前用力抓住奶奶的手，没忍住也哭了出来，哽咽着喊着“奶奶，我是小杨呀，你起来看看我好不好，我很乖的，我以后会乖乖听你的话的。”
刚刚那么多人喊她的名字，老人家都没有反应，直到小杨喊“奶奶”的时候，正处于昏迷状态的老人家缓缓地答应了一声，被小杨握住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一瞬间周围的人泪如雨下。
小杨看她终于有了反应，破涕为笑又喊了一声，老人家半闭着眼睛虚弱地答应了一声，一只手吃力的举了起来，抚上小杨满是泪水的脸蛋。
就在所有人要松一口气的时候，老人家举起来的手重重地摔回到原来的位置，嘴唇动了动，终于没有了任何的生息。
病房里静默了一瞬间，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医生！”几个穿着白大褂的护士步履匆匆走进房中，小杨趴在床上抱着奶奶的胳膊嚎啕大哭，无论是医生，护士还是在场的亲人怎么劝他都不肯撒手。
杨帆有些无可奈何，拦腰将小杨打横抱起来，小杨哭的更加厉害，在杨帆的胳膊上狠狠地咬了一口，杨帆倒抽一口凉气，还是将小杨抱了出去，老人家被一群护士医生簇拥着再次推进手术室。
下午放学天空还飘着细雨，余初直接打车去了医院。但到底是来晚了一步，医生宣布抢救无效死亡。病床前跪了一大圈人，一个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小杨伤心过度，哭晕了过去。
余静静一向心肠软，见不得这样的场面。余初悄无声息的坐在余静静的身边，默默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暗示把自己的肩膀借给她。余静静看见她回来了，积压在心底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出来，很不客气地靠在余初的肩膀上，“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余初的肩膀部分很快湿了一大片。
大概是活了两辈子，这样的事情经历多了，再或者是自己也曾经死过一次，余初对生死看的很平淡，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人这一辈子，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最后都是以死亡告终，谁也逃不了。看得淡了，也就没有那么难过了。道理谁都明白，但事情不发生自己身上，永远做不到感同身受。余初也不打算安慰别人。
允许别人悲伤，才是最好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