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去时,李志洪牧师正坐在他书房的书桌前,给他次日上午要用的布道词做最后的润色。他说,坐下,我的孩子,告诉我你有什么问题。我说了洛溪的情况,并解释了他如果豁免我的周四沉默日,将会为我和我的孩子做出巨大贡献的原因。他说,嗯,嗯。对此,我需要考虑一下,我会在下周通知你我的决定。他直视着我,一说话,他的浓眉就会滑稽地微微抽动。我说,谢谢你。我相信你是个仁慈的人,我知道为了帮助一个年幼的孩子,你在你内心里意识到要对教规做出修改。我没有告诉他我的真实想法。虽然我不喜欢他的可恶的教会,但我还是这个教会的成员,我得耍一下滑头,好像我的意思就是我说的那些话。这时我以为事情完了,就站起来准备走,可他伸出右臂招呼我坐回去。他说,女士,我一直在观察你,我想让你知道,你在各方面都很棒。你和教友杨秀全都是我们教会的支柱,我确信你们在所有的事情上都一定能跟随我,不论是宗教方面的还是世俗生活方面的。我问道:生活方面?你说的生活方面是指什么?李志洪答道,你可能知道,我的妻子沈殿霞——我想象她白如奶油,肥如母牛——不能生育。现在我上了年纪,开始考虑遗产问题,我觉得离开世间时没有留下后代是非常不幸的。我说,你任何时候都可以收养孩子。他说,不,这还不能尽如人意,我应该由我自己的肉体产生一个孩子,由一个与我有血缘的后裔来继承我在此开启的事业。女士,我一直在观察你,在我的教会的所有人员中,我认为你是唯一一个值得怀上我种子的人。我说,你在说什么呀?我已经结婚了。我爱我丈夫。他说,是的,我知道这个,可为了宣道会的缘故,我要你跟他离婚,跟我结婚。我说,你可是有妻子的啊,谁也不允许有两个妻子。包括你,李志洪牧师。他说,当然不行,不用说,我也会申请离婚。我说,让我仔细考虑一下。一切发生得那么快,我竟不知该说什么。我的脑袋发昏,手在发抖,我完全晕头转向了。牧师说,别着急,我的孩子,你要考虑多久就考虑多久,只要你明白等待着你的那种乐趣,我有东西要让你看一看。牧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转身走到书桌前面,拉开裤子上的拉链。他就站在我的眼前,那拉开的拉链离我不到一米远。他说,你瞧这个。
“出了门后,我开始哭。我不知道我的眼泪是真的还是假的,反正我在哭。我坐在杨秀全身后,他启动了车子。见到我的泪水,他看起来忧心忡忡,可因为他要到次日早晨才能说话,所以他没有问我任何问题。这时我意识到事情进展的方式有两种可能。我将告诉他李志洪牧师强奸了我。如果杨秀全一听就说话了,这将说明他关心我甚于关心那该死的宣道会。我们可以把我的上衣交给警方做DNA测试,那牧师就将被送进监狱。可要是杨秀全一声不吭呢?这将说明在他眼里我什么也不是,他跟老神父黏在一块儿,会一直效忠于他到死。那就不会有很多时机来采取行动。如果杨秀全让我大失所望,我得停止考虑有关我自己的事儿,洛溪才是我应该拯救的,而拯救她的唯一办法就是让她离开南平。不是明天或下周,而是现在,立刻……
“我们开了大约一百米以后,我对他说了。我说,那狗杂种强奸了我。秀全,你看看我的上衣。他把车停在了路边,扭头挥手示意我不要说了。有一小阵儿,我以为他跟我立场一致,我因为自己对他有怀疑而感到不安,因为对他缺乏信任而感到惭愧。他伸出手来摸摸我的脸,眼含温柔、热情的神色,当时在成都就是这同样美好、亲切的神态使我爱上了他。我对自己说,这是我的丈夫,他依然爱我。可我错了。他也许感到对不起我,可他不想打破沉默,不想违背李志洪牧师的圣谕。我说,秀全,跟我说话呀,开口啊,跟我说话。他摇摇头。我又哭了起来,这次我是真哭……
“过了一两分钟,我勉强使自己振作起来,对他说,我要送洛溪到苏州我哥哥那儿去。如果你不同意,我就会把上衣送到派出所,告发李志洪牧师,我们的婚姻也就此结束。我问他,你还想保持我们的婚姻,是不是?杨秀全点了点头。我接着说,首先,我们去工商银行取点钱,然后到学校接洛溪,然后就去汽车站(我之前在汽车站看到过南平有直达苏州的大巴,而高铁班次少,还需要倒车,对小女孩来说是不可能完成的),给她买一张前往苏州的汽车票,然后我们给她带些钱,送她上车,跟她告别。这就是你要为我做的事情。我要为你做的事情是:等长途大巴一离开,我就把这件留有你那位英雄好汉恶心JY的上衣交给你,为了保全他的臭面子,你可以销毁这件证据。我也保证仍跟你呆在一起,但要有一个条件:我再也不走近这个教会。如果你妄想把我拽回去,我就会从你的生活中消失,从你的生活中永远消失……
“关于跟洛溪分别的情景,我不愿多讲,一回想就格外伤心。我去戒毒所时也跟她道过别,但那时她还小。可这次不同,她大了,我们也更难分难舍,我好像感到了世界末日,我所能做的只是搂抱她,努力不失去自制,提醒她要告诉大家我过得还不错。后来的事情你们就都知道了,我在汽车站售票厅用路人的电话给你打了电话,又在问询台要了纸笔写下了你的地址和电话交给了洛溪,还给洛溪带了三百元现金……
“等把洛溪送走后一回家,杨秀全就把我锁了起来,他不再信任我了。虽然我向他一再保证我不会离开他,但那天的其余时间和整个晚上我一直被锁在里头。次日早晨他又可以说话了。他对我说,我应该为造李志洪牧师的谣而受到惩罚。我说,造谣?你竟然不相信我?他说,没有发生什么强奸,我坚持要一个人单独进教会会所的唯一原因就是打算引诱他——而那个可怜的人禁不住你的诱惑……
“那天晚些时候,他把那间卧房的窗户都钉上了板子,他怕我从窗户上跳出去逃跑。后来,杨秀全对我还是很善良的,他把之前扔到库房的电视给我安在了房间,还给我拿了许多书。我问,这不违反禁令吗?杨秀全说,违反,但今天上午做完仪式后我请示了李志洪牧师,他给了我特别豁免。马欣,我想让你一个人在房间尽量待得舒服。我说,你干嘛对我这么好?杨秀全说,因为我爱你。你昨天做了一件邪恶之事,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再爱你。为了显示他纯洁的爱情,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来了,拿着一个脸盆,为的是我不必在地板上大小便。顺带说一句,他说,你将很高兴获悉,你已经被逐出宣道会了,你出去了,我还在里头。我说,是的,我的确他妈的很高兴……
“我不知道我错在哪里,但感到整个事情就像开了个玩笑,我无法认真以对。我估计,不用过几天,我就会出逃。不管有没有指望,反正我在那儿是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了……
“但几天成了几个礼拜,几个礼拜成了几个月。杨秀全明白我在想什么,可他就是不让我走。他下班回家后允许我走出我的房间,可我哪儿有机会逃跑啊?他始终在监视我。如果我试图冲出去,又能跑多远呢?或许就两三步吧。他比我力气大得多,他只要跟在我后面跑几步,就会把我逮回去。电动车钥匙和钱都在他口袋里,我根本拿不到。我仅有的钱——五块、一块的零票——加在一起只有十几块钱,这还是我从洛溪的梳妆台抽屉里发现的。我在不断等待,不断期望。终于奇迹降临了,就是我寄信的那天的晚饭后,杨秀全在客厅打起了瞌睡。我迅速从家里溜了出来,快速跑向了距离我家两公里远的一家申通快递点,好在他们还开着门,随后我便快速给马可写好信寄了出去。”
“为什么不打电话?”马可问。
“我不想再找人借电话打了,那看起来就像个傻瓜,而且也耽误事,我也害怕说不清楚地址,让你感到突兀并担心,所以寄封信说最方便合适。杨秀全应该是在我离开十分钟左右后睁开眼的,不用说,他骑上电动车就追了过来。等他找到我时,我已经从快递点出来,走在来时的路上了,所以他并不知道我干了什么……
“现在你们该知道,我为什么看起来那么苍白,那么憔悴了。哥哥,舅舅,我给锁在一间十平方米的房间里长达六个月,像动物一个样给关了半年之久。我看电视,读书,可花时间最多的是考虑怎样自杀。结果我没有这样做,这是因为我答应过洛溪,总有一天我会回去找她,总有一天我们会再次生活在一起。可老天啊,这并不容易,根本不容易啊。如果你们今天下午没有来找我,我不知道我还能忍受多久。我可能会死在那屋子里——那是很有可能的……”
马欣结束讲述后,我们三人都沉默了许久。最后,我打破沉默,讨论起了马欣回到苏州后住哪儿。我建议她住我那儿,马可则让妹妹住他那儿。马欣想了想,最后选择了住哥哥那儿。我想这么她这么选择也合理(也就没坚持),一方面是洛溪一直住在马可那儿,马欣住在那儿,洛溪也就不用再换地方了;另一方面白天马可和袁诗诗都上班,马欣还能有些自己独立的空间,而住在我那儿,我们则也许要面对面地相处一天,我想这对谁都是压力;另外,她住马可那儿,也不妨碍我白天多去陪陪她,尤其是在她刚刚经历了这一场恶梦的时候。
马欣虽然答应了暂时住在马可那儿,但也同时表示,她会尽快找房子搬出去。马可说,你和哥哥可不要见外,干吗着急搬出去,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马欣说,我当然不会和你见外,但不管怎么说,我也要尽快找个工作独立起来。
“那是自然,但你不要有压力,慢慢来。”马克说。
“我明白,谢谢你哥哥。”
“你要是哪天找到合适的住处搬出去,”我说,“房租先由舅舅来为你支付,直到你工作有了着落为止。”
“谢谢你舅舅,有你们的支持,我一定会重新站起来的。”马欣说。
“明天我陪你去逛逛街吧,”我继续道,“买些衣服等必要物品,还有手机,方便我们联系你,你也好尽快步入正常生活。”
“好的,你替我考虑得太周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