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这时间似水流淌,两人静静等待着婚礼的日子。到这一天终于岛上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季冰一早就被吵醒了,丫鬟们给他换上了大红的新郎装,胸前结一个红绸的如意结,发上擦油,脸上涂粉。打扮好后季冰使了借口支开众人,往梁上一看,一把匕首便落了下来,季冰接住那匕首,悄悄藏进了靴子里……

彼时人人都来管他道喜,季冰也同样笑脸回礼,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教人看了好不艳羡。

再看那马蕊蕊待在闺房里,一袭大红罗裙勾着金线,下罩着白色的烟沙散花裙,裙摆用银线绣着朵朵祥云,脚下一双红缎子绒鞋,头上顶着红盖头。因坐的久了,正觉口渴,这时季妮悄无声息便潜了进来。那马蕊蕊听见开门声响,只当是自己的丫鬟回来了,便招手道:“是灵儿吗?快给我倒杯茶水来。”

季妮自桌上拿了茶杯倒满,端去给马蕊蕊。刚伸手,那马蕊蕊便自盖头底下看见一双陌生的手——只见那手修长柔白,不似她丫鬟灵儿似的短胖,光秃秃的也没了灵儿常戴的两个银镯子。

马蕊蕊便一把拂开那茶杯,掀了盖头,望见季妮。一时两眼圆瞪,道:“你是何人?!”话刚说完,只见季妮扬手一个手刀劈在她颈上,便将马蕊蕊劈晕过去。随即扒光了马蕊蕊的衣服将她扔在床下,自个又径自把个喜服七缠八绕的往身上套了,筹谋着来演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戏码。

正系着腰带呢,几个丫鬟从门外进来,季妮忙把盖头盖上。那丫鬟走到身边给季妮系紧了腰带,又理了理裙摆上的些许褶皱,道:“夫人,吉时快到了。”

季妮绷紧了身子,点点头,并不说话。

须臾,外面鼓声大作,一顶红轿停在院外,几个婆子迎进来将季妮扶了出去。

几个吹唢呐的走在前头,两个牵羊的小孩走在中间,四个抬轿的轿夫,并身后许多担嫁妆的人。而季冰正骑马站在喜轿前头,威风凛凛,好一个玉面郎君!

丫鬟们一边一个扶着季妮上了花轿,一路锣鼓喧天,往那马岛主的院里走去了。到了地方但见亲朋满座,人声鼎沸,而季妮则由季冰一路牵着到那正堂里去拜天地。只看周围红烛烧,香火焚,乐器奏响,那礼生唱道:“香烟缥缈,灯烛辉煌,新郎新娘齐登华堂。”

到要拜天地时,季冰望了身旁的季妮,一时心中犯痴,只道是:这般人物,彩绣辉煌,神仙似的,往后也不知便宜了谁呢?又有谁消受得起呢?若是王公贵族之辈,则多有腌臜;若是商贾之辈,钻营俗气;若是武林侠士之辈,又恐生活贫苦,不能善待。

正是拜高堂的时候,季妮自盖头下却不见季冰动作,恐错了时机,便自袖中暗暗将匕首握在手里,一个箭步往前,将那匕首刺进了马回铜的心窝里。血当时飞飙出来,季妮将盖头一扯,心中快意,解了她这多日来藏藏瞒瞒的憋屈。

众人一见新娘杀了自己的老父亲,又一看,新娘已不是原来的新娘了,顿时乌泱泱乱哄哄地挤做一团。这时只看那新郎官几个飞步往后,以为是要逃,谁知他走了却从外把大门拴住。一群人当中有几个聪明脑瓜觉出歪腻来,忙拍门叫喊;又有几个勇猛的,赤手空拳跑上来想抓季妮。谁知季妮却从裙下拿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剑来,几个挥舞间血光四溅。

一大汉见这女子如此凶悍,转身就逃,哪出三步?又被季妮从后面一把采住头发,拖翻在地。在场众人但听季妮狂肆大笑,道:“把你们的王八脖子都缩好了!现在生死由我!”说罢一剑挥下,将手下大汉人首分离。

众人惊惶恐惧,季妮全做不管,只一味的杀人,正是:剑过时一点寒凉,尸倒处满堂流血。

不久自屋外又起烟火,须臾火势汹汹,直烧进堂内来。

季妮提着剑站在最高处,往堂上的窗户看去,那窗都建的高,几人欲出去,一个攀着一个,正往外爬着。忽然一户窗下的人倒了,自窗外又爬进一人来,正是季冰。

季妮见了便运气施展浮云掠影,到那窗下一跃拽住了季冰的手,季冰便使力将她往外拉出。

待两人逃远时,那座宫殿似的建筑正烧的兴起,熊熊大火像个恶兽似的将一切都吞没在里面。季冰望着这样的景色不禁深叹,时常在梦里看见师傅杀人的场景,还有许多人道她是个杀人恶鬼,如今看这满岛血腥……忽然心中极怕,若师傅的命运也像师公李拐儿的命运一样,在他的梦里一一应验的话,那岂不是?

只是他对自己的梦向来是记不清的,往往能记住几个片段已是很好,如此就算是想要帮师傅规避灾祸,也不知该从何避起了。

两人慢慢划船出岛。但见季妮坐在船边舀水洗一身血衣,季冰便道:“这一身衣已是废了,还留它作甚?”

季妮愣神,道:“若无此衣,我又穿什么去?”

季冰便脱了自己的外罩披在季妮身上,季妮推手拒绝,那季冰便道:“师傅与我,同甘苦,共患难。只是一件衣服罢了,便是同穿一条裤子又如何呢?”

如此季妮于是受了这衣,手上的脏衣便任它顺水流走了。

二人划出岛去,但见海上水天相接,波光粼粼时,忽然狂风骤起,掀起海浪,打翻了小舟。正是地利与人和都算到了,唯独一个天时,何其难算。二人被海浪掀翻在水里,季冰不通水性,须臾沉了下去,任他如何挣扎,只是越沉越下。幸得这时有季妮来拉他一把,将他奋力拖出水面。正趴着船沿休息时,却看天上又下起雨来,海浪也越起越大,一个大浪掀来,又将两人打进海里。

如此反复,在海里直飘到天黑。季冰早吃不住了,又是腊月的天,全身都僵冷,渐渐体力不支。季妮见他闭着眼睛,好似要睡过去一般,忙掐了他的手臂,喊他,“冰儿,冰儿!”

季冰听见,便强打起精神来应她,季妮告诫道:“万不可在此睡过去了。”又传他凝气的口诀。

“天地化生,生生不息。夫天地,以神守气,气守于神,神气相守,方聚而不散……”

季冰听着口诀默默在体内运气,只觉阻塞,须臾丹田内疼痛非常。便叫道:“疼!师傅!好疼啊!”

季妮把住他手腕一探,顿时又急又气,骂道:“蠢货!为师叫你凝气!不是叫你散气!如今你气血逆行,极易走火入魔,还不速速停下!”

季冰惨白着一个脸,皱着眉,痛苦难当,一时耳内嗡嗡作响,胸口闷疼,无法呼吸。只听见季妮叫他“蠢货”,后面的全没听到。不消一刻便眼耳口鼻流血,血又顺水流走,如此竟引来一群食肉的鱼类。

季妮见了只得拔剑抵御,旁边的季冰却不防有被鱼儿咬上几口的地方,流血更厉害了。正是从来只有火上浇油的,平白哪得雪中送炭?

但看那水波里暗潮汹涌,迎面一股腥臭的气味吹来,熏得季妮几欲作呕。季妮凝神一看,只见水下一道巨大的黑影正急速驶来,而周边的食肉小鱼都纷纷逃开了,只些许呆傻蠢笨的还在两人身边流连。忽然猛地一声水起,一张血盆大口惊现眼前,季妮忙拖着季冰弃了小舟,躲过这一击。这时季冰也勉强清醒过来,正对视上那条巨大蛟鲨的眼睛,恐怖如斯,小舟在它嘴下,顷刻间便支离破碎,不复存在了。

此时一阵海浪打来,又将两人拍向那条蛟鲨。季冰从来也没见过这样的怪物,又见这大鱼长开大嘴,一张嘴腥臭不已,尖牙利齿的,正扑过来咬向两人。情急之下季冰反握住季妮的手,将她挡在身后,忍着丹田内几乎要爆炸似的疼痛,将气凝在体外,形成一剑,朝大鱼飞刺过去,正刺中大鱼的眼睛。

彼时季冰力竭,昏倒过去,季妮在后接住他,只看他全身毛孔渗血,气息薄弱,再往丹田处一摸,只觉得似火一样滚烫。此时又一个大浪打来,季妮来不及多想,只得抱紧了季冰,正好借浪飘远。

二人随波逐流,季妮见那条蛟鲨没有追上来,心里尚且还在奇怪。她不知的是,季冰那一道气剑原来从蛟鲨的眼睛射入,贯穿身体,又从另一头飞出,消弭在空气里。因而那蛟鲨才无力追踪,此时恐怕已沉到海底了。

季妮苦苦熬着,天明时分,才远远望见一座小岛,于是耗尽最后一点力气拖着季冰游上岛去。来不及自顾,先替季冰把了一回脉,见脉象还在,总算松了一口气,倒地睡去。

醒来时见太阳挂在天空正中间,想来应该是正午时分。恍惚了好一会才起来,看身边季冰还沉沉睡着,摸一回额头,烧的火烫。季妮把他拖进树荫处,从怀里拿出那两本快被海水泡烂的奇书来,摊开放在太阳底下晒。尽管书里的内容她已全部通读一边,勉强记得,但有些细稍末节的,总怕错漏,看见原本被毁坏成这样,心中十分可惜。

海风阵阵吹来,季妮收敛了心神走进树林里捡拾树枝,也不敢走远了,稍稍便出来看一眼季冰。如此废了许多功夫才点起一堆火来,而后又去林中找了淡水,用树叶装来给季冰喝。季妮守在他身边孤孤单单,一时怕他冷了,一时又怕他热了,忙到天黑,季冰的体温才稍有下降。夜晚季妮思绪沉重,抱了季冰在怀里,望他脸色惨白,身体虚弱,昏睡不醒。季妮心道:此前看他凝出气剑,惊为天人,非一般庸才可得,然如今却一副将死之态,难道这便是天意吗?现在自己在这世上唯有季冰这么一个亲人,若他也死了,自己又更该如何呢?想到悲伤处,禁不住泪如雨下。

哭一会,停一会,如此慢慢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