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不几日,衙门处张贴了新布告,围了许多人在那儿张望,季妮亦在那人群当中。见一老人立于最前,听他逐字逐句念来——是“今吾皇观民间数年来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农家廪庾皆满,商户钱累巨万。又则,而今西北之战事吃紧,南有幽州洪涝之灾,现特增每家每户年税粟二十石,绢二匹,绵二斤……”那告示长,足念了许久,大约是有两件要紧事——第一是增各地赋税;第二则是征兵抽丁,一户取一个壮丁充进兵营。

时秋收之际,猛然增税,季妮观众生或长吁短叹,愁眉紧锁;或愤懑不平,乃至破口大骂。总之是无一和善脸色。

季妮亦郁郁回了,刚至屋门口却见司徒倒在地上,季妮忙上前扶起他,道:“恩公,你怎么睡在地上了?”

那司徒睁眼一看,道:“我疼的厉害,快去药房里拿炉上煎的药来。”

季妮忙去了,待捧药回来时,见司徒已是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又忙将药与他吃了,那司徒吃过药后又闭眼匀了许久的气,方才回转过来。

季妮道:“恩公,你究竟身患何疾,病重至此啊!”

那司徒坐起道:“季妮,你称我一声‘恩公’,我于你有救命之恩,现我不求你亦能救我之命,但求日后我若死了,你能为我报仇,便算是报答我对你的救命的恩德了!”

季妮道:“恩公,我连你的仇人是谁都不知道呀!”

但见那司徒眼眶深陷,目视季妮,咬牙切齿道:“我的仇人,就是那百花宫的宫主——花雁飞!”

季妮大惊,连退数步,道:“恩公,莫非你是……”

那司徒道:“没错,我就是西域魔宫——百花宫的人。”

两人不待多说,季妮忙把他搀进了里屋,使其坐在床上休息。那司徒复又叹气,乃道:“自百花宫的前任宫主花迟英死后,因家父极受前任宫主的器重,待那花雁飞继位后,家父身死,我也被花雁飞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此番派我来到中原,意在夺取武林大会魁首之位,接近武林盟主胡天坤。但……我失败了……”

季妮听这番话,已是心惊肉跳,乃闭门锁窗。

西域魔宫——传闻那是一个专精巫蛊的门派。早在先帝在世时,那西域魔宫的一任宫主因毒害皇嗣而招致杀身之罪,这个族群从此便没落了,后来更是迁至西边荒芜之地,不再踏入中原一步。时至今日,皇帝依然对他们深恶痛绝,世人称此族群内人人皆啖肉饮血,魔性天成。更兼其善用法术,或咒人,或蛊人,或毒人,皆为世人所忌惮厌弃之术。

百花宫与天雷门合称两大魔教门派,与中原武林正派人士势同水火。但一直以来,百花宫的教众都非常低调,现在已经鲜少出现在世人面前了。

季妮道:“恩公,如果你在那魔宫中不能平安生活,那为什么不趁现在远走高飞呢?”

那司徒道:“凡出宫的弟子,都会种下断肠蛊,以为宫中之牵绊。此断肠蛊乃子母双蛊,母虫留在宫中,子虫种于体内,母存子存,若母虫死了,则子虫又变作新的母虫,在人体内孕育子嗣,日渐吸髓吃肉,作为营养,待子虫再产幼子之日,便是吾之忌日矣!”

季妮道:“可有何法能解?”

司徒道:“无法可解,惟有一策,则自古有一异虫,名曰金蝉子。此虫善法术,可明白人心中所思所想,懂医毒之术,亦是百虫之王。若能得其入我身,食断肠蛊之母及子,即能救活我了。然此虫灭绝很久了,恐世间不复有此奇物,我又从何得之呢?”

季妮闻之,既惊且喜,道:“我有一徒儿或知其所在。”

那司徒忙道:“你说什么?可当真?”

且听季妮娓娓道来:“那是在我老家,约三年多前,我的徒弟于家后山上迷走三天有余,回来以后不思饮食,夜夜梦魇,称山上有一少女自名‘金蝉子’,又道此女身在一花园幻境当中,遍地黄金珍珠,富贵无比,那女见他又且留他在园内居住,并赠送宝剑一把,秘籍无数……本是好事,谁料一切终成泡影。我徒儿住了一段时间便发觉此女乃是一个吃人的妖怪,所以逃了出来。”

那司徒道:“你徒弟回来后是否身体成长许多?变高变壮了?”

季妮乃道:“是这样不错。”

司徒点头微笑,道:“我曾于古籍中见过有这样的记载,道那金蝉子之金蝉幻境,世人又称之为乐文幻境。人进入其中时光流逝异常之快,乃是那金蝉在吸食人的寿数生命。所以少者变壮,壮者变老……若你徒弟贪恋幻境,则用不了几个月,便会老死其中。”

季妮听得眉心直跳,拍桌而起,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真是一妖物啊……”

那司徒道:“你徒弟现在何处?”

季妮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恩公莫虑,我知道金蝉的那处地方所在,可带恩公前往。只是依恩公所言,金蝉子乃是十分阴险狡诈之辈,怎知其能安心助你?”

司徒道:“此是我唯一的出路了,只好放力一搏。况乎有书记载,此虫女若能使其认我为主,则主人可以随意驱使。”于他而言,真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季妮道:“我必助君收服此虫。”

因知司徒的生命危在旦夕之间,两人当夜便收拾了行囊,欲明日启程前往凉州。

遂各自安寝了,季妮躺在榻间,辗转反侧,心道:魔宫隐世已久,为何现在又派司徒恩公来中原武林接近胡天坤呢?还是他们其实暗地里早有动作?

如此思来想去,渐渐睡了,梦里亦梦到那魔宫之主称霸武林,见那高山寒宫之中,侧卧一个人影,底下许多人山呼“宫主千秋万代”,又看那人自榻上转身,原来正是自己的徒儿季冰?

待梦醒,季妮道:“梦者,荒唐。”想来是受那本《武林邪帝之相国千金请自重》的算命书的影响,可惜里边的字体季妮认识的不多,连猜带蒙所解读出的内容也少。

于是起身洗漱,见司徒已经衣着妥当等在院里了,季妮道:“恩公,可吃了早饭?”

司徒摇头。

季妮知道此行路程遥远,然司徒之命数不知何时断也,司徒着急也是理所当然。所以便随他空腹启程,路上只买了两个薄饼充饥。两人于城西门出,季妮复又到那土地庙中去拜别何长老。

此时天才微亮,季妮不欲吵醒庙里众人,便叫醒门旁安睡的一个小叫花子,使了两文银钱,命他进去通报,自在外等了。

那老何须臾便出来了,拄着拐道:“闻说你要见我,我忙来了。”

季妮朝他作揖下拜,道:“长老,自上次一别,不曾再来请安,季某实在惭愧。”

那老何道:“不必拘礼,你有这份心就行了。”

季妮便自袖中拿出二两银子道:“长老,这是我的一点微薄孝敬,虽不多,还望您能收下。”

老何接了银子,笑呵呵的,又看季妮包袱款款,便道:“你这是又要到哪里去?”

季妮道:“因有一桩极要紧的事,需得回乡一趟。我徒弟季冰的事就还望长老您替我多留意留意了,我这一走,少则半年可回,多则……”季妮踌躇了,也不知自己到底能不能回,便道:“望长老若看见我徒弟,替我带信与他,就说……就说我回乡寻医求药去了,叫他勿念,择日便回。”

老何道:“好,好,我若看见,肯定替你带到此信。”

季妮于是告别了何长老,翻身上马,与司徒同去了。

路上又告谢司徒,道:“多谢恩公赠我银两,来日必定全数奉还。”心里只叹钱好还,人情债难还。

那司徒道:“你与你徒弟的情谊到是深得很。”

季妮笑道:“他自拜我为师以来,乖巧听话,恪尽师道,且我半生又只得他一个弟子,焉能不爱?!”于是谈及季冰往日的一些趣事,皆笑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