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季冰受了承影剑以后,也不好说拿了别人的宝贝就走,再加上这里有那么一大间屋子的功法剑谱可以随意观看,实在是叫他爱不释手,于是便在金蝉子的极力挽留之下住了下来。
这不知不觉间就住了一月有余,因每日餐饮肉食供养丰盛,这一月多以来季冰足长高了二尺,身强体壮,雄姿英发,攘肌及骨。
这日季冰清早练了剑回来,寻思用膳,侍女们忙摆了膳食上来。只见是红烧排骨,油炸肉块,清蒸里脊,水煮肉片,外加一道凉拌肉丝,以及一盅肉汤。季冰见都是肉食,便同侍女道:“今日我想换换口味,可有无青菜?”
侍女道:“回爷的话,往日都是如此饮食。”
季冰道:“我自然知道,只是现在厌了,想食青菜。”
侍女道:“回爷的话,往日都是如此饮食。”
季冰恼了,将剑拍在桌上,“再要回我‘往日饮食’这话,便将你舌头割下来!”
那侍女跪地瑟瑟发抖,道:“回爷的话,这膳食乃是奴婢特意为爷准备的,食之不仅可以强身健体,还能养肤美容,若是长期食用,更是能使人有力大无穷的效果……”
季冰道:“一派胡言!”他心想,你当我是三岁小儿么?这种鬼话也拿来骗我!大怒,于是把住那侍女的肩膀,揪出舌头来,用剑割了,而后扔下满嘴流血的侍女,自去寻那厨房去了。
兜兜转转,寻了大半个宫殿,总算叫季冰给寻到这庖厨之地来了。但见那里面十几二十个人忙忙碌碌,烟火气旺盛。待季冰上去询问,却只见有个人躺在地上,而其他人竟在给那人剖腹取心,然则还有很多其他人,或者料理肠子,或者起火热灶……
季冰见此一幕,肝胆具裂,少不得干呕一阵,呕过以后扶墙站定,他心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想罢走出殿门,一路到了马棚。牵了马,一摔鞭子,那马四个蹄儿翻盏撒钹,道不得个“慌不择路”。
季冰御它往那日金蝉子所指的石榴树下走,果见一小径,沿着小径胡乱走到天色渐黑,出了一片林子就回到那金池镇的后山了。
原来此地却不寻常,因金蝉子这种异物最擅迷惑心智,而那琼楼玉宇之地也是由其幻术所化。实则在那沼泽侧壁上,黑麻麻的只有一条通往金蝉子地底巢穴的路,那里既没有碧沉沉的琉璃仙树,也没有明晃晃的宝玉天宫,有的只是一大片与金蝉伴生的致幻毒草。而季冰强留在此,时日一久,虽于性命无忧,但潜移默化之下,心性自然改变。无知无觉之间,季冰便已被毒草影响,变得暴躁易怒,冷酷无情。
却说季冰连夜下山,赶到李家叩门。来开门的是那雯青,仅一月不见,那雯青倒不怎么认得他了。季冰哪里能想到,他并不是离开了月余,而是仅仅只离开了三天!
但看面前的这位少年——脸色苍白,眼下乌青,呼吸微弱,衣服上全是污泥,手里还提了一把不知从哪儿捡来的断剑,站在门口摇摇欲坠。
那把破破烂烂的断剑正是金蝉子口中所说的“承影剑”。
仅三天不见,季冰却平白长高了不少,之前比雯青还矮一个头的人,现在比雯青都要高一个头了。也难怪叫雯青一眼认不出他来。
却说那季冰见了雯青,抱住大哭一场。而后雯青又叫了季妮起来,季冰见了他师傅季妮,心中亦是既愧又悔,少不得将自己的经历细细道来。
众人只疑他旧病复发,安慰他先洗漱睡下,第二日又请了张大夫来看。谁知日晒三竿了也不见季冰起来,敲门虽有人应,可只是不见人来,白白叫张大夫等着。大家到他房内看望,只见门窗都闭得紧紧的,而季冰正脸色惨白的窝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床边还摆了个盆,盆里都是些酸臭的呕物。
众人忙请了张大夫进来诊脉,张大夫诊过脉后,却道季冰只是体虚,开两副药好好将养着就行,其他的并无妨碍。众人只得又将大夫送走。
这一天季冰滴水未进,饮食皆休。到夜里季妮担心他肠胃会熬不住,便偷偷拿了一碗蜜水,打算趁他睡着强喂进去,蜜水刚一进喉,季冰便醒了,挣扎起来打翻了水碗,扒住床边又开始干呕起来。季妮见他如此情状,心痛不已,道:“徒儿,你只管吃喝,有那吃人的因果报应皆有为师来抗,待为师明日去那山上泥潭,揪住小妖打杀了,再把来尸首与你报仇!”说罢师徒二人哭作一团。
第二天季妮果然上山去了,到傍晚才回,回时一身泥污,手里提了只半大的野兔。
雯青见了,道:“一整天不见师姐,师傅下午还找师姐去了,师姐这是地里种田去了,还是山上打猎去了?”
季妮道:“我去寻那泥潭去了。”
雯青大惊,拉了季妮央她细说,季妮道:“那泥潭确实是见着了,旁边也有冰儿外衣的碎布,只是泥潭里面什么也没有。”
雯青道:“我早知如此,若那后山上有妖,我岂会不知?”说罢要提了季妮手上的野兔去料理了。
季妮拦着,道:“不可,这是我给冰儿抓的妖孽。”
雯青一头雾水,“不是说没有妖孽吗?”
季妮看着那兔子,道:“山上无妖,可是冰儿心里有妖……”
季妮把那兔子身上涂满各色颜料,鲜红的,葱绿的,乌黑的,使那兔子乍一看十分妖异。然后拿到季冰房里,将季冰叫醒,只听得一句——“徒儿,你看这个!”手起刀落,那兔头便掉了下来。季冰虚睁着两眼,见这一幕,胆战心惊,忙又躲进了被窝里瑟瑟发抖。
季妮藏了那兔子头和兔子身,擦洗了手到他身边来安慰,只说:“那妖孽死了,那妖孽死了,以后再也不会缠着你了……”
不一会儿,李拐儿也回来了,因吃了酒,两颊发红。雯青将那兔子“妖孽”做了一道红烧兔肉,添作晚饭。而季妮的法子也到底奏了点效,晚间季冰已能够自动自发地喝水了,季妮便熬了点米糊喂给他,见他喝过以后安心睡下了,不曾呕吐,季妮放心许多,靠着床沿也睡了。
哪知夜里季冰又被一场噩梦魇住,猛然惊醒,满头大汗。他推了被子坐起,见季妮安睡于床沿边上,方才冷静下来。然再要去回忆那梦里的物事,前情倒记不甚清了,只记得他师傅季妮扑在倒了地的师公和雯青师姑身上,痛哭不已,抬头冲他说道:“你师公他……遭人杀害了!”
季冰望了望一旁熟睡的季妮,他心道师公和雯青师姑向来是不与人结仇的,平白怎么会横死呢?梦与现实必然是相反的。于是又躺下了,只是心头好似一团乱麻,纠纠缠缠的,你系着我,我系着你。季冰睁眼是一片乌凄凄的黑夜,闭眼是往日在金蝉异域里吃的人肉美餐,实叫他难眠。直熬到天色微亮,雄鸡打鸣,才又浅睡片刻。
季冰就这样将养了十来天,也不练功,也不吃饭,每每只喝些米糊糊充饥,一下子瘦的只剩个骨头架子,任人如何劝说,他也不听。其性情亦有所改变,整日郁郁寡欢,孤僻少言,愁云惨淡。
这一日他正在房里,忽听窗外有人在说话,便凑了耳朵过去听,只听得——“我这徒儿本来天资卓越,根骨极佳,且又灵心慧性的,于武学上可成大器。只是现在看他荒废了武艺,整日颓靡,饭也不吃,肉也不食,怕是断送于此了……我有愧,好不容易收得一如此天赋异禀的弟子,却不能将他培养成才,将师傅所传之武艺发扬光大。”
“师姐,你也别太伤心了,怪只怪他自己不成器,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嘛!师姐呀,你对他已是仁至义尽了……”
季冰正偷听着,心内寻思道:“我自知自己不过是一般资质而已,师傅为何如此说我?”
只听窗外又传来了说话声,是雯青师姑道:“况且我看他也不过平平而已呀……”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钧阳体质你可听说过?”
“听说过呀,那不是传闻九九还阳的体质吗?据说这种体质的人七经八脉当中,有一股天生的气劲循环不息,修习起武功来事半功倍,简直就是百年难遇的天才嘛……难道冰儿他……”
“你师姐我行走江湖多年,一眼便认出来了,冰儿就是那钧阳的体质……之所以没有告诉他,是因为怕他骄,怕他燥,怕他急于复仇。不过现在,说与不说,也都没什么两样了……”
季冰听完,呆坐在地上,半信半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脉搏,只是他不是这诊脉的高手,倒也瞧不出自己有什么不同于常人的地方来。
原来啊,是季妮怕他这样萎顿下去,不出个三年五载就要命赴黄泉,于是便去请教她师傅李拐儿,这才想出这么个主意来激励季冰的士气。
那钧阳体质江湖上确有传闻。传说那循环往复于钧阳体质内七经八脉里的那股气劲,正是钧阳剑中的剑气所化。而钧阳剑,乃是由千年赤堇山的山锡,加上万载若耶江的铜水才造成的。是把当之无愧的神剑了,只是在江湖上早就销声匿迹。传闻是因为钧阳剑没了剑气,所以就变作了一堆废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