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季妮自得了季年儿这个后生,因她体贴孝顺,所以十分称心满意。只是年纪稍嫌大了点,体质又差,想来于武学上难有大成。为此季妮很是苦恼了一番。
这一日走在街上,司徒便劝说:“你若实在手痒,非想传道授业的话,不如就把你那门独家轻功传给我吧!”
季妮啐道:“去!就你会捡便宜!你也管我叫‘娘’不曾?”才说着话,不想一盆狗血从天而降,正浇在季妮头上。又不知从哪里来的一个大汉跳出来指着季妮骂道:“妖女!”
众人哗然。
又一个穿着道袍的老头走了过来,手里拿着把木剑念念有词,一面念叨,还一面撒盐。连司徒都惊得呆了。在一旁铁匠铺子里的季年儿听见声响,出来一看,见这般情景,不禁怒上心头,当即提了两把板斧,就跑过来挡在了季妮的面前。她冲那道士喝道:“什么人敢动我干娘!”
那道士便说:“她是个妖女,今日就让贫道来收拾了她,还大家一个太平盛世!”说着作起法来,一时叫他作的黑气冲天,平地里刮起一股妖风,飞沙走石,吹得人睁不开眼睛。那季年儿提起板斧来战那作法的道士,两人斗了几个回合,那道士便败走了,临走前还说:“妖女!总有一日我要收了你!”
众人见此悻悻而散。
季妮擦了擦满脸的狗血,问季年儿,“武器你选好了吗?”
季年儿扬了扬手里的板斧,道:“就它了!刚才耍起来很是趁手!”
季妮又问:“妖女的事……你信么?”
季年儿道:“我不信!”她斩钉截铁的语气和神态,多少让季妮宽慰了些。
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人们往往人云亦云,这是谣言的可怕之处,也是人心的可怕之处。此时的季妮还不知道,这个“妖女”的谣言还会传得更远,更久……
季妮等人不敢在城里久留了,当天出了城。又走过一里多路,方看见一条河,季妮便下水去洗。夜里三人点了堆火,露宿在野外。
季年儿便道:“干娘,不如随我回去,我们还到原先那处剪径去!只要有孩儿我一口吃的,就决不叫干娘你饿着,这样岂不比我们在外边流浪受苦要强?”
季妮道:“可使不得,还是给后人积点福气吧!那恶事却不要做了!”又道:“况且我尚有百花宫的一件差事在身,等办完差事,你我不济在哪里寻个安身之所,或种庄稼,或做买卖,都强如你去剪径得好!”
季年儿便问:“干娘,是甚么差事这样要紧?”
季妮瞥了一眼司徒步,笑道:“我给某些有情人送信去。”司徒红了脸,背过身去。
次日三人仍往西去了。然世情危急之下,人们往往计划赶不上变化。
这不赶上中午,季妮等人在路边寻了家茶铺吃茶,刚坐下便听隔壁桌的提起——“那百花宫早就出沙地了!前遭北蛮打下天运关时,我往那处走了趟镖,便瞧见他们!那一伙人个个都穿着羊皮斗篷,头上戴着兜帽,好认得很。我看这回呀,他们是要血洗中原武林了……”
季妮闻言便忙问:“他们往哪儿去了?”
隔壁桌的打量了季妮一番,方道:“只知道往东北方向走了,去哪里我却不知。”
季妮等人闻言无法,吃过茶只得又向东北找去。几人一面找一面打听,路上虽不曾耽搁,但也走了许多歪路,或是闻说在这里却遍寻不着的,如此脚程便耽搁下来。行了约有两个月的路,转眼已是深秋了。这时朝廷发来文书,又要征兵,又要纳粮,百姓苦不堪言。可没几日又听说洛阳已陷落了,明德帝被蛮夷打得丢盔弃甲,现逃到渝州安身,洛阳城便叫那群蛮夷给占了去。与此同时,还闻说魔教百花宫也投诚到了蛮夷人那里,现正在洛阳城里混得风生水起,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
然这话叫季妮听见,季妮便知,十有八九是真了,于是又带着季年儿与司徒步一路往洛阳城而去。
季妮心想,从前在百花宫看见他们在后山上挖铁矿时,一车车的生铁运下来,却不见百花宫里有打铁的铺子,也不见居民们手上有铁器使用,反多用些陶土的器具,她便觉得奇怪。当时正不知他们把铁运往何处了……现在一看,想来是百花宫早就投诚了北蛮,那铁肯定也是送给北蛮了……北蛮才一打下天运关,花雁飞便急急地出了沙地,不是去帮忙的,却是去干嘛?
约走了半月有余,到了那洛阳城外,司徒带着季年儿远远躲着,便叫季妮先来探探虚实。
季妮走到护城洛河边,但见河上的吊桥已被拉起来了,底下是翻银滚雪般的水。季妮站在河这边,眺望着河对面的洛阳城墙,刚要喊话,突然一支箭矢飞来,稳稳地扎在了季妮的脚前。季妮不敢妄动,这时但见一个紫皮深眼的蛮族大汉从城墙内骑马走了出来,隔着洛河,那大汉的手里挽着弓箭,正虎视眈眈地望着季妮。
季妮忙高举双手喊道:“我是百花宫的人!”
那汉子听闻方下马来,便命一旁的随从将吊桥放下,让季妮从桥上走过。他自擎了一把朴刀在手,押着季妮进城来。
进到城内,但见市井上已看不到一个中原人了,随处可见的是紫皮深眼的蛮夷兵们走来走去,他们挎着相同的佩刀,穿着差不多的服饰,显得井井有条。
到了一片石砖院墙间,走不过二三十步,便见两小孩挎着菜篮子,嘻嘻哈哈地从那头走了过来,正是朝元和秀秦。季妮喊了一声,那两小孩听见,忙赶了上来,一面喊着“师姐”,一面丢了菜篮子就往季妮身上蹭。
旁边的蛮族大汉见此情景,便知季妮果然是百花宫人,于是收了朴刀,转身走了。
季妮搂了朝元和秀秦,便问他们:“何时到的洛阳?这一路可叫我好找!”
三人拉着手一同走了,走不多时进到一间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内,那朝元拉着季妮跑到一池塘边,池塘里一湖银镜般的水,间而有些许锦鲤从中游过,那朝元便与季妮道:“大师姐,你瞧!如何?怪不得大家都常说要来中原呢!多富庶啊!以后这便是我们的家了!”
季妮道:“师傅呢?”
朝元道:“师傅在西苑呢,师姐现在可别去,那西苑都没处落脚了。还是先随我在这边逛逛吧!”
季妮道:“我找师傅有事呢。”似这等富贵风光,季妮早见得不少了。说着便要自去寻那西苑。
朝元又来拉她,道:“你要去,我带你去便是了。好师姐,许久没见,你先与我说说这一年来你都去哪儿了?”
真到西苑时才知,何以朝元说“那西苑都没处落脚了”。原来这地方却叫司徒学林养了些毒虫蛇蚁在此,满地乱爬,寻常人还真不敢落脚。
季妮瞧着这满地的毒虫蛇蚁,或是金蝎,或是花蛇的,也是头皮发麻,不想迈脚进去,只隔着门喊道:“师傅!我回来了!快出来瞧瞧!”
与朝元一起喊了半日,里面方听见了,这才开门出来。
晚时师徒几个一桌子吃饭,倒也很有几分团圆的意味。
季妮将司徒步托她带给司徒学林的信交付了,又备细问了几个师弟的习武进程,当中只有简杖进益最快。
季妮又问梅冰林的住处何在,有意用过饭后要去走一走,不料几人俱都默了。
季妮心思剔透,便问:“出什么事了?”
司徒学林道:“你走后不过半年的光景,她便去了。”
季妮愣了下,又问:“怎么去的?”
“因那心病!身上也日渐不好了,咳痰带血,夜里不睡,白天不醒,常常合上眼就满口乱说胡话,总之是添了诸多病症。我说要有人参给她吊命就好了,偏生没有!记得是五月二十去的,就葬在澄灵殿后山上。”
季妮心中有些怨司徒学林,她想当初要不是司徒学林帮着梅冰林犯下那杀父灭母的大罪,梅冰林不会得这心病;可也怨梅冰林自己,但凡梅冰林能学到司徒学林的十分之一豁达,也不至于此……
次日季妮去取义堂那儿换过断肠蛊后,秀秦跑来说花雁飞正找她呢。季妮忙忙地便去了。
见着花雁飞,不外是询问张学典的事,季妮都备细答了。花雁飞道:“从前我命你帮他,是为削减朝廷的气力,朝廷现在无能至此,我们也已占了洛阳,那自没有用他的必要了。况张学典现在势越猖獗,统共已占据了九座城,一百一十二个乡镇,是个不小的威胁。可汗命我把他解决了,或招安来,或杀了。你对此人熟悉,却来说说怎样才好?”
季妮心道这不是瞌睡了就来枕头,求之不得吗?她正对那张学典恨得牙根痒痒呢!当下便说道:“回禀宫主,那张学典是阴险狡诈之辈,万万不可招安!且给我一队兵马,叫我去挫挫他的锐气!”
花雁飞稍加思索一下便答应了,道:“明日朝会时你与我一起,待我奏请可汗,许你五百精兵,可够?”
季妮闻言忙摆手道:“五百兵?!少了少了!”
花雁飞道:“你只可在周边劫掠,不可正面攻打。”
季妮道:“这又是为何?”
那花雁飞便说:“兵马现都要调用到攻打渝州城去,哪里有那么多兵给你用?你就拿这五百兵与我拖住那张学典,不叫他再往周边攻城掠地即可。”
季妮撇了撇嘴角,到底没说什么,领命而去。
出了花雁飞的住处,一路又探听圣女的所在,一面探听,一面便在心内暗自琢磨道,那花雁飞命她去牵制张学典,可又不肯多分兵与她,就没意思得很,分明是看不起她。如今她已大仇得报,本不想再受这教派的拘束,惟愿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从此恣意潇洒,纵游江湖!若不是为着司徒步和花满天这一对苦命鸳鸯,她是决计不会再回百花宫的。可如今平白接了这差事,本以为能够借力打力,报了当初张学典对她的羞辱之仇!可谁知又这样?真是猪八戒娶媳妇,白高兴一场!
为此便很不把这差事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