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云郡无大城,即便是号称武德祖地的所在,也不过是众多丘陵围绕之下的一块盆地村庄。盆地八方皆是矮山,虽然不高,却也绝不能轻易通行。
佣兵樊清将身后的大剑放下,目光朝着上面的山峰扫过。自下而上的风景,与自上而下的风景,又截然不同。从山上往下看,是阡陌交通,世外桃源。而从下往上看,却能看见郁郁葱葱,枝繁茂盛。
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副美景。但······樊清想起以前闲极无聊的时候,曾经和大先生学过一段时间的风水皮毛。四面环山,不见水,不来风;隐隐之中,就像是一座大牢!这样的地方,居然能走出武德这样以战闻名整个云洲的大族!
即便不说风水,樊清俯身抓了一把发黑的泥土。随意捏了捏,将里面隐藏的野草种子摸了出来。心道这样的土壤,却只养着这几十户人家,季季都是丰收!谁会愿意冒着风险走到山林外面去呢?
“樊先生起的这么早,也是和老朽一样,想看一看这清晨山中的美景吗?”
樊清转身,他当然早就知道有人来到了身后,那是一个面白无须,留着一头短发的和蔼老人。和所有人云洲本地老人一样,无论是当做尊贵象征的金发,还是贱民象征的黑发,亦或者稀少民族的红发或者紫发,等到老去,总归变得苍白。然而,除了发色,老人面色红润,身材挺拔,非但毫不见老态,甚至比如同崇尚魔法而缺乏身体锻炼的云洲年轻贵族们,还要更显得健康一些。尤其清晨潮湿阴冷的山间空气里,老人只穿着一身粗布长裙,健壮的双臂裸露在外,却丝毫不显得枯瘦,反而给人一种孔武有力之感。让人忍不住不去怀疑,老人年轻时候,也是一位坚毅有为的骑士。
樊清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微笑着对着老人躬身行礼,道:“粗人剑客,哪里懂得看风景,不过是在公会早起惯了,睡不着而已!”
老人爽朗的大笑,蓝色的眼瞳琼琼有神的在樊清身上打量了一番,才满意的笑道:“不错不错,犬子的衣服果然很合先生的身!若是在雾都,先生这番打扮出去,恐怕要让不少夫人小姐尖叫起来了!”
樊清笑而不语,此刻的他,脱去了公会里常年穿在身上的那件灰色劲衣。而是披上了一身细布白袍,白袍尾部被做成典型云洲战裙的风格,里面加了件灰色耐脏的紧身长裤,扎进了短马靴之内。常年在云洲分会主事,樊清自然知道这身衣服是云洲贵族的军装。说是军装,但其实,也只是狩猎的时候偶尔用一用罢了。只不过这些年里佣兵盛行,骑士风气不再,南柔公又大力提拔魔法师,当年一度盛行的衣装如今也被宽松简洁的长袍取代,鲜有再顾。
如果不是这样,无论老人说的怎么诚恳,樊清也是绝对不会穿上这身衣服的。佣兵穿粗衣,既是磨砺,也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但想来这次任务结束,这麻烦无论如何也是避免不了的。而且因为自己在云洲分会特别的身份,甚至还会带来更大的麻烦。
樊清看着老人真诚的模样,微微低头错开了老人的眼神。老人仿佛有些意外,问道:“樊先生好像有心事!”
樊清抬头,直视着老人的眼睛,微笑道:“不过是担心能否胜任任务罢了!”
老人笑了笑,道:“樊先生未免有些过于······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杞人忧天!不要说这东巡只是走个形式,便是真有刺客胆敢袭来,以先生三境修为,又有几人能挡先生手中大剑锋刃!”
樊清笑了笑,道:“世界之大,强者如林!云洲高手无数,之所以流传着剑客最强这般名不副实的传说,无非是佣兵俱都入世,而魔法师和神使低调修行,不为外人所知罢了!不说其他,便是这座世外村庄,便藏着好几位实力在我之上的高手!”
老人脸色略微惊讶,却没有更多的神情,道:“樊先生已经看出来了!”
樊清微微低头,看着脚下的泥土,道:“这里,真的是您的祖地吗?”
“我武德一族世居云中,拥有南云郡封地也不过就这几十年的事,那里会有什么祖地!”老人大笑着道,“不怕先生笑话,所谓祖地,不过是为了方便治理封地,才故意送出来的谣言。这个村庄,原本便是为了应和这个传言才建立的。本来这里是无人居住的空村,只不过为了这次东巡的安全,才特意找来这些人隐居在此,作为策应!”
老人顿了顿,看向樊清,目光依旧真诚,道:“当然,这并非使我们不相信先生的能力!您知道的,白魔法师毕竟是现在的人心朝向!”
樊清点了点头,道:“魔法师们本就少见,如今竟然有大魔法师隐居再次,不知道······”
老人抢先道:“此事不难,但你知道,我也只能代为询问,即便是我,也无法强迫他们!”
樊清低头拱手,道:“如此,多谢伯爷了!”
“何必这么见外呢!以您和犬子的关系,即便再难我也是要帮的?”老人依旧显得豪爽,道,“老了,身体总是感觉疏散,我要去跑跑步,樊先生一起吗?”
樊清微笑着摇了摇头,看向自己身侧等身高的大剑。
老人明白了起来,跑向村子最外侧,沿着山壁形成的界限跑了起来。
樊清微笑着看着老人的身体跑过视线之外,被村子的房屋挡住。将身后的大剑背负在身后,转身过去,仿佛再次观看起风景来。然而,背身之后,樊清脸上的笑容刹那消失。
漆黑的房间内,一盏油灯点亮。昏暗的光芒里,是一个半透明的水晶圆球若隐若现。一双枯瘦的手掌,在圆球上来回翻转。
圆球之内,竟然倒影着樊清的背影。
“如何!”
沙哑的声音听不出来是男是女,在漆黑的房间里想起,仿若鬼泣。
“还是看不透!三十位预言师,从武德伯将他诱来开始,已经十二天连续不休的观测监视,还是看不透他的命运!”
“不过是个第三境的剑客,就如此厉害么?据说佣兵公会除了南云海,还有数位第四境的高手,难道魔法师就注定无法崛起吗?”
“无妨,等计划成功,连命运本身都被我们握在手里!到时候别说佣兵剑客,便是远古双子亲至,也阻挡不了魔法师的未来······”
枯瘦手掌划过,水晶球里,画面从樊清的背后转到身前,樊清依旧脸上带笑,仿佛很喜欢眼前的风景。
但再好的风景,也有看厌倦的时候,樊清转身,要回到自己的小屋里。
谁也没注意到,原本被大剑插地的位置,一抹抹红色的痕迹,被从新翻入土里。晨光下,泥土上有金属光泽闪耀,反射着太阳光芒,但很快便消失不见。
“我多希望你真的是一位慈祥长者!”樊清低声道,“也多希望你所说的即是真相!”
东巡车队,连绵不绝。
随着先头部队率先进入山城,东巡大军也浩浩荡荡的随后而至。百姓们只好放下伙计,再度恭谨的跪倒在地,虔诚又专注。
一架马车里,一个不过十一二岁大的干瘦少年,半躺在座椅上睡觉。突然,他眉心处有红光闪耀,少年仿佛被惊醒般睁开眼睛,在怀里摸索起来。
只听见一阵阵机械相撞的声音响起,少年从怀里拿出的手掌上,多出了一个六面金属盒子。金属盒子的顶面突然凹下一个六角凹槽。
然而,等了半晌,也没有什么发生。
“难道是巢穴不对!”少年揉了揉眼睑下的黑眼圈,自语道。
少年伸出一根手指,从凹面插下去,又是一阵机械声传来,六面金属盒子再变,变成一个一层层网状分布的奇怪结构。
“也不对!不应该啊,总不该是骰子,别说代价太高,樊老大肯定也不会用!不行,我不能再留在这假车队里!”
少年从怀里摸了摸,拿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玻璃柱子,放在椅子下的黑布上。只见玻璃柱子发着光芒,马车里竟然多出一个少年一模一样的身影,躺着睡觉。
“也不知道能撑多久!”
车队之外,张龙在二层的木窗里,原本低头看着下面跪满了一路的百姓们,神情肃然。突然,他眉心发出一阵红光。张龙一怔,随即转身从一个木盒里取出一个如同之前少年手里一样奇怪的网状金属。木楼之下,泥土地里,一只金属蜘蛛探出地面,顺着木楼爬了上来,一直爬到张龙手中的金属网状盒子里。
“土蜘蛛么?我记得好像记过翻译公式······”
张龙翻找着自己的包袱,找到藏在衣服之下的几本册子,赫然是他这一路做下的笔记。
“所以才说开卷有益,在没有用到之前,谁知道学到的东西会有什么用处呢?”张龙眉心发光,笑着开始对照起来。
半晌之后,张龙看着手里翻译出来的文字连成的话语,脸色蓦然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