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我母亲又叹息着说:“读书也好,做事也好,为人也好,再怎么比不上我的人,我都不会看轻他们。有时候反而羡慕他们,因为他们的妈妈在呀。做事或者外出回家,有热饭热菜热汤热茶,还有烧好了的热乎乎的洗澡水。连换洗的衣服,他们的妈妈都早就洗好补好,叠得平平整整。我们有时候做事淋得浑身湿透回来,从头发缝里到脚上穿的草鞋都在滴水,冷得浑身直打颤,家里头冷锅冷灶,一边烧燃火烧洗澡水,一边粗针大线缝补衣服,想起自己的妈妈,哭得心里头也冰冷……”

大伯在兴安读高中;祖父天天在生产队出工;姑妈读高小;老四三岁半,从小体弱多病。

祖母病故后,煮饭菜、洗衣服、照看幼弟,这些活都落在母亲一个人的肩上。

家里穷,营养不良的我母亲天天背着病恹恹的老四,从早背到晚,从春背到冬,可以说老四是在我母亲的背上长大的。

我母亲还要千方百计想法子哄他高兴,因为一个生病的小孩子这里痛那里胀,身上不舒服,又不能完全地讲清楚,身上有地方难过他就哭。仿佛哭声能减弱他的疼痛一般。

或者说,哭声能吸引家人的注意力,给予他更多的照顾,让他不再那么难过。

大伯在学校省吃俭用,每次放假回家,他都会买一毛钱的纸包糖,那个时候一毛钱能买十颗糖呢。他把这些糖分给妹妹们和弟弟,让他们不要在自己复习功课和背诵俄语时去打扰。

我母亲每次分到的那三颗糖,她从来都没有舍得吃过一颗,哪怕是剥开糖纸舔一舔,她也舍不得。

姑妈把她的糖仔细留着,每天只舍得吃半颗。

老四就不一样了,他最小又总是生病,大哥每次都会分四颗糖给他。拿到糖,他一颗接一颗就连着都吃完了。

我母亲留着她的三颗糖,等大哥和姐姐去读书了,她一个人在家带着弟弟,当老四病得难过或者因为什么不高兴了,一直哭个不停的时候,母亲就拿一颗糖出来,哄着他把注意力转移。吃着糖,嘴巴不得空闲,自然也就不哭了。

1958年夏天,姑妈以她所在小学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初中,大伯则进入了高中毕业班。

祖母病了近一年,由于我家在信用社有股份,前前后后总共借了信用社八百多元,用于给祖母治病。

1958年的八百多元,比现在的80万还要多!人不在了,债务还在。

祖父公鸡带仔,要抚养四个孩子。老四经常生病,请医服药花钱也不少,实在是供不起两个孩子同时读书。又要生活,又要还债……

无奈之下,祖父狠心把姑妈从学校里叫了回家,让她到生产队出工,每天挣三个工分,帮着家里还债。

姑妈难过至极。丧母之痛尚未平息,又得不到读书了!

她一向努力学习成绩优良,在全班全年级总是数一数二的学生。她一直想像大哥那样读初中,然后读高中,再考大学,走出大山,甚至走出广西。远大的理想却遭遇了现实的无情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