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富贵
2012年的时候,我对摄影器材发烧到了极点。正如网友所说,135器材顶点就是leica可乐标,我就在那年春节跟厦门一位有钱人购买了他闲置的M8.2。有人说徕卡只是一个情怀,但是我觉得至少是一种心理暗示,买了之后,就能安静下来拍照了。过去拍不好,可以怪器材不好,买了徕卡再拍不好,能怪谁呢?
那段时间晚上在家读布列松,白天就上街去“决定瞬间”。有一次走到三丘田码头附近的一个院子,看到一个人正在一个管径口,露出半个头。这个景象似乎就是我要的某个“决定瞬间”了,于是我悄悄走近,调好光圈,旋转对焦环使得黄斑重合。越来越近了,我按下了快门。虽然M8.2号称静音快门,但是还是被发现了。那人抬起头来看了我一下,我大脑里面第一想法是逃走,但是看到他的脸后,还是放弃了。圆字脸,皮肤有些橘皮状,黑黄黑黄的,有些颟顸。头发不长,看起来像理了平头之后很久的样子,像一堆杂草趴在头上。我看不出他有多少生气的意思,所以还是原地不动。倒是他看了我好久。
“你是不是合江的匡子佑喔?”
“你认得我?”我有点奇怪。
“你还记得我不?我是曾富贵啊,”他说,“你四川口音一点都没变”。
我有些激动,但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他为什么在这里?他来了几年了?结婚了吗?娃娃多大了?似乎有好多话都涌上来,到了嘴边又堵住了。
“你现在安逸了!”还是他接下来话,“我瑟只能干这种。”
“我住在鼓浪屿,到我家头去耍嘛!”
“要得要得,我做完这个就过去。”他答应了就头栽进井里继续干活。
我有些尴尬,也不知道该聊什么,就匆匆道别之后往内厝奥方向的沙滩走去。但是心里始终不大平静,我们没有交换手机,也没有告诉他我住在几路几号,人家哪里去找我,这不是一点诚意都没有的邀请吗?
在海滩上短暂逗留之后,决定马上回去找他。虽然没有看时间,但是估摸不会超过一个小时,我又来到那个院子。井盖已经盖好了,地上还有少量的水表示这里检修过。远处有几个人在那边收拾工具,我走过去。
“你们认识曾富贵吗?”
“老曾啊,收工回厦门了。”
“你知道他的手机吗?”
“不知道”。
或许因为有些事情无法面对的缘故,我后来再也没去找过他。但是曾富贵这个名字,我一直都没有忘。小学四年级之前,我家距离小学大概两公里的泥泞路。那个时候我是班上最小的一个,用我舅公的话是“桥(我的小名)走在田坎上,我只看到一个斗笠在上面动。”我个子非常小,田埂两遍又种满了黄豆,每逢下雨天的时候,我就带着一个大人的斗笠,大斗笠在头上晃来晃去,田埂上都是我们家乡话说的泥冻冻了,一脚下去就很难抬起来。母亲常说,那个时候曾富贵真是好啊,同班同学,他能有多大气力,好多次都是他背你走过那个段路。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父母商议转学到了镇上的重点小学,我离开了庙高小学,之后也就再也没有见过曾富贵,一晃就是快三十年了。
其实曾富贵离我家很近,我记得快转学那会,为了保密,我没告诉他。有一天放学,他跟我开玩笑,把我的胶鞋一只脱下来,我追过去抓,但是怎么也跑不过他。最后到了池塘那个树林,他把我的胶鞋挂在树上,我拿不到,一赌气就光脚回家了。之后当然是母亲的一顿臭骂,再之后,我读书远离了家乡。
曾富贵,最后剩下一个名字,留在脑海里。很多年来,因为一件小事跟过去的好友发生了争执而疏于来往,在人生路上重复过几次。每每回忆起来,我就喃喃自语以逃避,现在看来,该是面对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