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流云给容无月的那封信上写着:
“除夕,闲人庄见。”
容无月收起信件,开始计算着日子过。
她每日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发呆,自从武林大会后,容无月遣散了不少人,九重宫一下子空荡了下来。
除了几个无家可归的,坚持留下来的也不过有钱无胜和当初替李忆安通传的石安罢了。
隐光也带着自己的妹妹戚宁留了下来,他的妹妹戚宁当年也被容无月救了下来,隐姓埋名放到了弟子中。自从花容朱颜走后,戚宁便自告奋勇的担起了照顾容无月的任务。
钱无胜看着容无月这番模样,叹息道:“得嘞,又回到了当初那个模样了。”
钱无胜当年可以算容无月的一个师兄,为人精明,极爱财,却也讲义气。当年容无月从容重阳手下救下了他之后,钱无胜便打定主意跟着容无月。
容重阳死后,他便成为了九重宫的掌管财务、司刑的左护法。
他一路看着容无月过来的,心中早已把容无月当成了自家妹妹一样。
容无月身体越来越差,睡得也越来越久,有时候戚宁总害怕容无月这么睡着睡着就醒不过来了。可事实证明,戚宁的担心是多余的,容无月总会自己醒来,然后看着窗外发呆。
她总觉得容无月似乎被什么吊着一口气,才能够这么活下来。
现在的容无月,和个活死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石安总会送来一些野味过来给容无月补身子,隐光也四处奔波着,他拼命在找治好容无月的方法。
就这么熬着熬着,除夕就到了。
那日容无月一反常态的早早就醒来了,她坐在镜子前,看着毫无血色的脸蹙起了眉。
戚宁进来时,看见的便是容无月在给自己画眉的场景。
“宫......宫主?您要去哪吗?”
容无月轻轻颔首,她给自己挽着发髻,戚宁见状连忙自告奋勇道:“我来吧!”
容无月手一顿,戚宁忙拿起梳子,她在容无月脑袋上比划了几下。问道:“宫主是要去见什么重要的人吗?”
容无月点了点头。
戚宁手一顿,联想起刚刚容无月描眉上胭脂的模样,暗道估计宫主是去见自己喜欢的人吧。在为容无月高兴的同时,忽然又想起自己的哥哥,又不免在心中叹了一声。
“那我给宫主梳个好看的发髻。”
戚宁手巧很快就给容无月梳了个堕马髻,看着镜子中的容无月,戚宁感慨了一句:“宫主真是生的好看。”
容无月愣了愣,垂下了眸,她拿起架子上的斗篷,披好后便要出门。戚宁有些担忧的看着容无月道:“宫主,要不要等我哥哥回来,让他送你去。”
容无月摇了摇头,撑了把伞便下山了。
容无月如今功力失了一半,若不是与谢流云的除夕之约,容无月恐怕也撑不到现在。她用轻功一路走走停停,忽地她面前出现了一个人。
......
谢流云早早的便站在闲人庄门口等着容无月了。
两个月来,因念着与容无月的除夕之约,他配合治疗的态度积极了不少。如今他恢复的不错。腿除了有些跛脚外,基本能下地走路了。
谢流云披着白狐裘,右脸上带着一个银质面具,他依旧清隽不凡,可气质却截然变了。从前的谢流云虽看起来清贵,却温文尔雅,让人如沐春风;如今的谢流云真真如他的名字一般,如同天边的流云,山顶上的皑皑白雪,可望而不可即。
一直等到灯笼亮了起来,谢流云也没等到容无月,他看着满天的小雪,忽地扬起一抹自嘲的笑。
果真......是他自作多情了吗?
谢流云正打算回去时,忽见一红影姗姗而来,她撑着红伞,一步一步缓缓的走来。
她披着红色的斗篷,梳着好看的堕马髻,清瘦的脸上略施粉黛,本就清艳的脸又多了几分娇美。
容无月抬起头,漫天飘雪中,那个男子就站在昏黄的灯下,他穿着白狐裘,墨发用玉冠竖起,一如从前那般俊朗非凡。
可不一样的是,他不知为何在右脸上带了一个银质的面具。
两人在雪中遥遥相望,明明只是数月不见,可仿佛已经过去了半生。
谢流云静静的看着她,看见她也在看自己。忽地,女子将伞扔下,飞快的向他本奔来,谢流云张开双臂将她抱了个满怀。
两人什么都没说,又似乎已经说了千言万语。
谢流云将她轻轻放开,柔声道:“走吧,星儿还在等你呢。”
容无月点了点头,谢流云牵起她的手,往前走去。尽管谢流云极力掩饰,可容无月还是发现了谢流云的脚有些跛,她收回目光,反握住谢流云那微微一滞的手。
两人静默携手走着,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她是苏芜,而他是她的未婚夫。
苏星早早的就在小院子候着了,看见两人心中一喜,看见两人相缠的手,更是乐不可支。乐颠颠的就去小厨房端菜了。
谢流云似乎看出了容无月的疑惑,轻声道:“爷爷和大哥他们往年都是去族里过除夕。”
容无月一愣,看向谢流云,看见谢流云眼中的柔光,忽地微微一笑。
这是她这数个月来第一次展开笑颜,看见容无月的笑颜,谢流云也跟着扬起了嘴角。
“来喽!大饺子!”苏星吆喝着上菜,一个黑衣小哥无奈的跟在苏星身后,道:“你慢点啊。”
他长相清秀,唯独右脸上有一条狰狞的疤,让青年增添了几分肃杀的感觉。
容无月认出那是谢流云的近身护卫,似乎叫墨心?她若有所思的看着那个小哥,见他看向苏星眼中的宠溺,忽地似明白了什么。
谢流云也顺着容无月的目光看去,见状不由得一笑,解释道:“那是我的侍卫,虽不爱说话,但为人仔细严谨。你可以放心。”
容无月点了点头,轻声道:“你的人我自然是放心的。”
谢流云闻言将容无月的手握紧了几分。
苏星与墨心两人吵吵闹闹的将菜上齐了。
屋外鞭炮声作响,屋内四人举杯共饮,好不快活。
“你怎么不怎么吃菜啊。”苏星醉醺醺的看向容无月皱眉道,容无月笑着摇摇头,墨心忙把她拉出去,说是给她煮醒酒汤。
“星儿!”容无月忽然叫住苏星,苏星醉醺醺的看着她,“你以后,要学会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容无月说罢,抬头看向了墨心。墨心郑重的点点头。
苏星嘁了一声道:“放心,我可比你会照顾自己。”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了容无月和谢流云两人。
“阿芜。”
“嗯?”容无月抬头看向谢流云。
谢流云低声道:“阿芜,我听祖父说,你要走?”
容无月忽然一愣,她摸了摸自己的右手腕,垂下眼睛不敢看谢流云。
“阿芜这么执着的等我,是为什么呢?”
容无月闻言抬头看向谢流云,认真道:“因为我想见流云。”
“是因为我为你而被柳破所伤所以才想见我吗?”谢流云看着容无月的眼睛,心中有些酸楚,可下一秒却见容无月摇头道:“不是的。是因为,我很想你。”
谢流云一愣,容无月垂下眼睛,嘴角微微扬起,她道:“我会想起那日在马车你对我说若是你有私心的模样;我会想起,在枯山镇你迎着夕阳来接我的模样;我会想起,你微笑着叫我阿芜的模样。”
“我才明白我原来很想你。”
容无月用手抚住谢流云的脸,她看着谢流云的面具,低声道:“我能看看吗?”
谢流云迟疑了片刻,摘下了面具,苦笑道:“很丑,你不会喜欢的。”
只见面具下谢流云那半张脸上满是疤痕,看起来十分可怖,容无月细细用手抚着谢流云的脸,谢流云觉得心里面有些不舒服,想将容无月的手拉开,下一秒,却见容无月俯身细细亲吻着那些疤痕。
“不丑,我很喜欢。”
“不管流云变成什么样,只要是流云,我都喜欢。”
谢流云终于克制不住心中的情感,他将容无月拉入怀中,紧紧抱住了她,他曾怨过她,也想狠下心从此忘了她,可自己始终做不到。
谢流云想起在乱红阁那日,韩乱红对他说的话。
“阿月她曾经寻死过,就在杀了容重阳那日,她跳下了九重山崖,却命大落在了半山腰的平台上,没死成。“
“九重宫的人费尽好大力气将她救回来,却不想阿月活生生成了个只会吃饭睡觉的木头美人,她不说话也不理人,直至半年后,有人向她提起了李相离,这时她的眼中才恢复了一些神采。”
“从此,阿月便只为了仇恨而活。”
现在的阿芜没有了仇恨,又该持着怎样的信念活下去呢?
“阿芜。”
容无月弱弱的应了一声,却听谢流云柔声道:“阿芜,回到我身边好不好?”
“你喜欢枯山镇,我们便去枯山镇定居,我会寻遍这天下间的良医治好阿芜。”
“你喜欢我叫你阿芜,我便日日叫给你听;你喜欢我对你说情话,今后我便只对你一个人说;你喜欢我迎着夕阳去接你,以后你出门晒太阳,我就每日都去接你。”
“这天地间,还有我,所以阿芜,你还有可以留恋的东西。”
“让我成为阿芜活下去的动力,好吗?”
他说罢,吻了吻容无月的额头。
容无月心头一酸,她刚想说话,唇边却缓缓渗出血迹来。谢流云见状眉头一皱,他拉起容无月的手把脉,脸色渐渐苍白。
容无月的肝胆剧裂,已经没多长时间的活头了。
源源不断的血从容无月的口中涌出。
“对不起,流云,我.....已经很努力了,可是还是......”
谢流云手微微颤抖着,帮容无月唇边的血迹,可纵使他怎么努力的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他愣愣的看着容无月,泪水忽然滑落下来。
金针续命......
她将金针刺入心脏,用金针续命,只是......只是为了见他一面吗?
谢流云忽然抱紧容无月颤声道:“是谁伤的你?”
“是谁伤的你!”
谢流云低吼出声,只是那低吼沾上了哭音,听起来像是哀嚎一般。
容无月摇了摇头,她轻抚着谢流云的脸,从眉毛到嘴唇,似要将谢流云的脸永远记住似的。
“流云,我说......我不喜欢你......是骗你...的。“
“我知道,阿芜。”谢流云紧紧抱住容无月颤声道。
“流云.....我在山洞....里....跟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知道,阿芜。”谢流云帮她擦着血液,哽咽道:“你莫要说话了,阿芜。”
容无月轻轻摇头,她偎在谢流云的怀中,轻声道:“流云,我好疼。”
“阿芜,不疼,不疼。”谢流云将头埋到容无月的颈窝处,泪水打湿了容无月的衣衫,容无月虚弱的环着谢流云的头,她轻声道:
“流云,你其实......一直....一直....都是我.....活下去的信念。”
“流云,替我活下去。”
天空中忽然炸开一朵烟花,苏星兴冲冲的冲到谢流云房外,敲门欢快的叫道:“师父,你们出来看烟花啦!”
房内很久没动静,苏星正疑惑时,门忽然缓缓打开。
谢流云抱着容无月走了出来。他头发花白,白色狐裘上满是血迹,他眼睛通红,神情却温柔十分。
“阿芜,起来看烟花了。”
“阿芜,别睡了,我们......看烟花,好不好?”
“阿芜.....”
谢流云怀中的容无月神情放松,似睡着了一般。苏星不可置信的后退几步,墨心不忍的抱住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姐姐!”
一声哭嚎划破了寂静的天空,隐光忽然动了动眼皮,他站在闲人庄外,头发上,睫毛上,堆满了雪,俨然已经成了个雪人。
他听见这身哭嚎,如梦初醒般,离开了闲人庄。
九重宫内,众人也在欢欢喜喜的庆祝着除夕,忽见隐光带着一身雪花进了门。戚宁咦了一声,问道:“哥哥,宫主呢?”
隐光似没听到一般,他拿起筷子扒了几口饭。
好半晌,他才缓缓说了一句话,如同梦呓一般:“她死了。”
当他赶到时,只见容无月被沈寻梅刀风震倒在地。
“容无月,我说过我一定会杀了你的!”沈寻梅冷冷道。
隐光怒不可遏,却被容无月一把拉住,她哀求道:“隐光求求你,我现在还不能死。”
“求求你,我还没见到他。”
隐光如何见过不可一世的容无月这般求过人,她这般模样,却都是为了那个人。
隐光将金针刺入容无月体内,保得她几个时辰的活头。
当隐光做完这一切,拔剑向沈寻梅走去时,却发现沈寻梅已然疯了。
他抱着自己的头默念道:“我说过的,我说过的,你若好好做苏芜,你若好好做苏芜,啊!”
大魔头容无月死了,死在了本是应该团圆的除夕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