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林北站在大门前,正在寻找门铃,头上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你已闯入私人领地,请立即离开。”
“我来见茹女士。”陆林北退后两步,仍没找到声音的来源。
“有预约吗?”
“我们查案的时候从来不需要预约。”陆林北突然明白,正常情况下他是不可能进入大门的,守门人甚至不会替他通禀一声。
装出来的严厉果然有几分效果,男人的声音变得犹豫,“你是哪个部门的?为什么是一个人来查案。”
“让茹女士决定见不见我。”陆林北干脆转过身去。
大概五分钟之后,大门自动缓缓打开,陆林北上车驶入,停在住宅正门前方,被男仆又带入那间小会客厅。
茹红裳十七岁的照片还在,陆林北盯着看了一会。
不会有人将年轻时的茹红裳与陈慢迟混为一人,但是对两人都熟悉的话,看见一位,肯定会想起另一位,她们拥有极其相似的气质与风格,尤其是陈慢迟变得欢快之后。
欢快与冷漠,哪一个才是陈慢迟的本来模样?陆林北说不出来。
男仆再度进来,请客人前往另一个房间。
在二楼的一间绘画室里,茹红裳正在小心地给一幅画涂抹颜料,穿着一整套精心设计过的工装,头发盘起,戴着眼镜,脚穿平底软鞋,形象骤变,唯一不变的是心态。
她画的仍然是自己,光彩照人的明星,比现实中的她更年轻、更具活力。
茹红裳完成一整块添色之后,转过身,摘下眼镜,微笑道:“我记得你,不懂诗的可爱年轻人,其实你用不着假装查案,对于熟人,我总是敞开大门的。请坐。”
陆林北看一眼附近的椅子,没有坐,“我要说的事情与程先生有关。”
“那你应该去找他说,我从来不管他的闲事。”
“你知道他待会要去哪吗?”
“你问住我了,大名鼎鼎的应急司,居然找不到部长助理吗?”茹红裳抬手将要重新戴上眼镜,看样子已经对这次拜访失去兴趣,一直站在门口的男仆深谙主人的心事,准备上前请客人离开。
“你知道他要见谁吗?”陆林北继续问道。
茹红裳的身体微微一僵,拿着眼镜的手又垂下来,男仆乖巧地退出房间,悄没声地关门。
“我不喜欢有人对我玩弄心机。”
“在你年轻的时候,程投世追求过你吧?”
“年轻的时候?”茹红裳脸色一沉。
“程投世年轻的时候追求过你吧?”陆林北换一种说法。
“当然,诸多追求者中的一个,可那时我们性格差异太大,他一心从政,想让我当贤内助,我却想走遍世界。最后,他当官,我走腻了,机缘巧合做了演员,而他仍然没死心,所以就在一起。我们是开放的关系,彼此间没有束缚。”
“那事情就简单多了,程助理似乎找到一位替代者,我想他是恢复青春了。”
茹红裳大笑数声,拿起画笔,说:“替我祝福他,请不要再来打扰我画画。”
陆林北说声“告辞”,转身走出房间,在门外男仆的护送下,离开建筑,心里默默计算,茹红裳会不会将自己叫回去?如果她想单独行动,自己是该守在庄园外面,还是直接前往外交大厦?
她被说动了,陆林北对此完全肯定,因为她拿起画笔的时候没有先戴上眼镜。
陆林北上车,已经做好前往外交大厦守候的准备,车子却被拦在大门口,他打开车窗,头上又传来男仆的声音,“茹小姐请你稍等。”
等了将近十五分钟,一辆车从百米外驶来,停在后面,盛装的茹红裳下车,进入陆林北车中,美丽的脸上冷若冰霜。
“开车。”
“去哪?”
“你要不知道去哪,何必来找我?”
陆林北启动车子,茹红裳突然又道:“你就穿这身?”
“怎么了?”
“去换掉。”
“没有必要。”
“有必要。”茹红裳不习惯争论,直接开门下车,向后面的男仆说了几句话。
陆林北只得也下车,进入后一辆车里,被送回宅内,男仆亲自挑选服装,要求客人重刮胡须,尽量将头发弄得服帖一些,不容争辩。
那是一套质地上佳的礼服,居然颇为合身。
陆林北被送回大门口,再次启动车子,茹红裳打量他两眼,稍感满意,“任何一个人都应该注重仪表,离开仪表,你什么都不是,就像一株花不能没有花,一棵树不能没有绿叶。”
陆林北嗯了一声,“你有什么打算?”
“当然是讲道理,当面祝福他,然后……该怎样就怎样,任何时候我都能找到人代替他。”
“我相信。”
“我还要看看他的眼光,找到哪个傻姑娘来代替我。”
“我很佩服你的冷静。”陆林北顺着她说。
“这不是冷静,是自信。我那张照片后面的诗,就是他写的,他保留多年,再见面时奉还,我一时感动才接受他的追求。你的第一印象比较准确,那不是一首好诗,甚至不能算作诗,他哪来的忧伤?他只有野心与欲望。你怕不怕他?”
“我为什么要怕他?”
“因为……你们应急司的司长都要拍他的马屁,我见过。”
“可能是我的职位太低了吧,我怕组长,有点怕司长,但是不怕部长助理。”
“就像动物棋里的老鼠吃象?”
“可能是吧。”
“哈哈,你挺有趣。我更不怕他,事实上,是他有求于我,部长助理那点薪水都用来养活妻儿,他自己是个穷光蛋,经常从我这里拿钱。”
陆林北心里一动,“我相信很多人会主动给部长助理送钱。”
“哈,这都是你们这些小人物的想象,以为有权有势就如何如何。他只是一名助理,部长将他的话当回事,他就是个人物,不当回事,他什么都不是。的确有人送钱给他,可他一点也留不下,都得乖乖交上去。”
“交给部长?”
“部长会用到他?交给家族,黄氏家族,听说过吗?”
“略有耳闻。”
“虚有其表、烂到骨子里的所谓大家族,早就亏空到快要破产,仗着家里还有一点政治势力,靠收取贿赂勉强支撑。我应该找媒体将这些事情曝光,我认识不少媒体人物,其中两个长得挺帅……”
“你是要去讲道理。”
“对对,讲道理,没必要撕破脸皮,好聚好散,可是他永远别想再进我的家门,照片……我会撕掉,不不,还给他好了,让他拥有我的照片,但是再也得不到我本人。”
茹红裳话很多,陆林北偶尔回一两句,心里在想善后的问题。
赶到外交大厦时,已将近八点,茹红裳挽住陆林北的胳膊往里进,走得很快,有行人认出她,没等开口,就被甩在后面。
一楼大厅里,一名侍者看见人来,转身要走,茹红裳大声道:“想保住工作,就站在一边,少管闲事。通风报信?我说的就是你。”
被看到的侍者躲在别人后面,直到茹红裳进入电梯,才敢露头。
茹红裳对这里显然熟悉得很,直接按十七楼,而不是顶层餐厅。
与顶层的宽敞全然不同,十七楼利用大量的真实花草与艺术品形成不经意的隔断,保护客人的隐私,最好的几个位置仍能望见老城区的繁华。
餐厅经理看见茹红裳,明显一愣,随即露出笑容,刚要说些什么,茹红裳先开口,“知情不报,你今后永远没有资格再跟我说话。”
经理脸刷地白了,茹红裳脚步不停,挽着陆林北大步奔向目标。
到这时,陆林北已经隐约预感到,茹红裳的“讲道理”,可能与自己理解的不一样。
一张靠窗的小桌前,浪漫也就是昏暗的灯光下,程投世正与陈慢迟对面而坐,小声交谈,桌上摆着多半瓶酒,以及陆林北叫不出名字的蔬菜。
程投世整个人亲切而又随和,甚至有一丝拘谨,右手放在桌面上,有意无意地划动,正处于最为微妙的试探阶段,像那些初次见到友善人类的野生小动物,在本能的胆怯与食物的诱惑之间来回抉择。
扭头看见茹红裳,程投世一下子愣住,像是好不容易才相信人类的小兽,刚要迈出最后一步,却发现前方高概率藏着陷阱……
他的惊诧程度不如陈慢迟,前一刻还挂着温婉以及一丝崇拜的微笑,下一刻像是整个世界突然从眼前消失……
“你连地方都没换一下。”茹红裳用她最最柔美的声音说,顷刻间,她回到了片场,导演、摄像、灯光、剧务,所有人都为她一个人服务,而她的回报就是一场绝佳的表演,一次完成,无需重拍。
茹红裳稍一侧身,双手搂住陆林北的脖子,给他一个深深的吻。
陆林北的初吻就这样被夺走,他也愣住了,像是一口吃到有毒食物的猫狗,立时僵硬,下一刻就要直直地倒下。
陆林北没倒,因为这不是他的片场,此时此刻的主演只有一个人,茹红裳松开他,轻轻一推,像是将他送到镜头以外,随后上前一步,拿起酒杯,将剩下的酒泼在程投世的脸上,然后甩起手臂,狠狠地扇他一个巴掌,声音响彻整个餐厅。
就算是被原配妻子捉奸,程投世也有应对办法,可是面对突然出现的茹红裳,他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
“我这就把你的‘忧伤’还给你。”茹红裳寻找“武器”,一扭头看见了自己的“替代者”。
陆林北第一个反应过来,上前拽起陈慢迟就走,听到身后的哭声、骂声、玻璃破碎声,一次也不回头,周围进餐的人纷纷探身观望,他也不理。
餐厅经理提前给他们打开电梯,仍处于极度震惊中,一个字也没多问。
电梯已经下行两层,陈慢迟才缓过来,脸上布满惊恐,“我得回去,我……”
“你的任务失败了。”陆林北冷冷地说,“一败涂地,已经没有挽回的可能。”
“失败了?”
“嗯。”
“可是……”
“没有可是。”陆林北看向她的眼睛,努力回忆农星文那种半隐半露烈焰一般的热情目光,“可能一走出大楼,咱们就会被射杀,可能咱们谁也看不到明天的阳光,最好的可能咱们也要走一段极度艰辛的道路。但你不用怕,命运让你遇到我,我就是你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