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集市尽头的泥地泛着腌臜的油光，腐坏的菜叶与牲畜粪便在烈日下蒸腾出酸腥气。叶瞳的绣鞋碾过一只干瘪的蟑螂，嘎吱声混着笼中铁链的哗响，惊起几只啄食残渣的灰雀。被囚者的手腕磨出暗红血痂，在锈迹斑斑的铁栏后晃动着，像一串将熄的烛火。
叶瞳踩着潮湿的苔藓踉跄前行，暮色将林间染成铁锈般的暗红。忽然，一截枯枝般的手臂从腐叶堆里暴起，五指如铁钩般绞住她的裤脚。她几乎被拽得跪倒在地，低头正对上一双血丝炸裂的眼睛——污泥覆面的人影蜷缩在树根凹陷处，喉间溢出濒死的嗬嗬声，湿透的碎发黏在开裂的唇角。那人抽搐的指节几乎掐进她皮肉里，那种孤注一掷的力道让叶瞳后颈发麻，恍若又看见祭坛上捆仙索勒进腕骨的青紫，人牙子沾着盐水的皮鞭正破空抽来，牛油火把烤焦了鬓角的碎发。此刻鞭哨声再度撕裂浓雾，十步外晃动的灯笼染出血晕，锁链拖过青石的刺响混着污言秽语：“跑？老子打断你的贱骨头！“新伤叠着旧疤的躯体在泥浆中痉挛，像极了她被按在祭台上时，喉管抵着青铜匕首的寒光。
腐叶气息混着血腥窜入鼻腔，那具躯体突然绷成弓弦，喉头发出“咯“的闷响便重重栽进泥浆。叶瞳本能地攥住抽到半空的皮鞭，藤条倒刺扎进掌心也浑然不觉：“会出人命的！“尾音裹着颤意劈开雨幕，人牙子横肉遍布的脸在看清她装束时突然堆叠成谄媚的褶子，镶着金牙的嘴咧到耳根：“小姐金贵，这种腌臜事脏了您眼。“他绿豆眼珠骨碌转着——少女银鼠灰斗篷边角缀着缠枝莲暗纹，分明是江宁织造局今春才供进宫的新样式。
沾着盐粒的鞭梢软趴趴垂下来，人牙子靴尖碾过昏迷者溃烂的脚踝，喉管却掐着戏文里学来的文绉绉腔调：“这贱骨头冲撞贵人实属该死，不过...“他忽然弯腰扯开囚衣前襟，露出少年锁骨处尚未结痂的烙痕，“您瞧瞧这牙口品相，前阵子才从犯官邸抄出来的。“腥臭汗气随着他逼近扑面而来，叶瞳盯着烙痕上“李府”的篆字，后槽牙泛起铁锈味—几年前那方浸透血的祭坛，分明也是同样的绝望，只不过没有人。
灯笼光晕在雨帘中晕成团团血雾，人牙子油滑的嗓音穿透此起彼伏的锁链声：“小姐若要添个使唤人，这罪奴可比寻常丫鬟筋骨耐折腾。“他黢黑的指甲划过少年青紫交错的脊背，像屠夫展示砧板上的肉，“五十两银子，连他老子娘坟头朝哪儿都说与您听。“
人牙子油光发亮的指节叩响铁笼，震得檐角铜铃叮当作响。他掀开油布露出黑压压一片攒动的人头，婴孩啼哭混着老叟咳嗽在雨幕里漾开：“小姐您瞧，北边笼里是能扛货的壮汉——“锈迹斑斑的锁链应声拽出个筋肉虬结的昆仑奴，古铜色脊梁上还凝着昨夜鞭打的霜花，“南厢房关着灵巧的，上个月从扬州瘦马贩子手里截下来的好货色。“
他忽然踹翻脚边蜷缩的瘦小男子，那人怀里的《九章算术》啪嗒掉进泥水：“识文断字的也有！前朝户部侍郎家的书僮，算盘打得比账房先生还利索。“沾着秽物的靴底碾过书页上“明德书院“的朱印，转而指向西墙铁栅后目光阴鸷的少年们：“这些可是剿匪时捡的狼崽子，放出去能咬断仇家喉咙。“
灯笼陡然照向中央木桩，先前昏迷的少年正被倒吊着浸入水缸，溃烂的脚踝引得苍蝇嗡嗡盘旋。“这犟种可费了我三副精铁镣铐。“人牙子揪着少年湿漉漉的发髻迫使其仰头，颈间烙印在火光中泛着脓血特有的青紫，“上月肃州李参将本想收作亲兵，他倒好，夜半咬穿帐帘逃跑。“混着血沫的唾沫星子溅在叶瞳绣鞋上，“前儿个陈侍郎公子可怜他，他竟嫌人家府里姨娘多——“
铁链哗啦作响，少年突然挣动如离水的鱼，腕骨在镣铐间磨出森森白骨。人牙子狞笑着将盐罐倾倒在翻卷的伤口上：“您听听这声气力，买回去当个活沙包都值当！“惨叫声惊起檐下乌鸦，扑棱棱撞碎笼中囚徒们麻木的眼神。暗处有个跛脚妇人突然扯开衣襟露出雪白胸膛，喉管里发出幼猫般的呜咽，却被铁钩瞬间扯回阴影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