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幕　勇者傳說

星期一午休，由小藍發起，以「蝶舞傳說」為首，集合了十名同學，進行「與貓談心大行動」。他們先在飯堂購買午餐，再一起前往工友宿舍。隆哥配合是次行動，預備了多張椅子，供同學使用。

「毛毛！」小藍一開門便大聲喊。

「喵！」毛毛從沙發跳到地上，蹭小藍的腿。

弘司想摸毛毛，牠卻走開，在窗邊躺下曬太陽。「你真是忘恩負義啊！」

「你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阿匠奸笑着說。

平日午休，毛毛總是在飯堂走來走去，陪同學吃飯。既然毛毛不想走出工友宿舍，小藍就決定從今天起，改由同學在宿舍吃午餐，大家一起陪毛毛。

這是獸醫說的用愛來治療心靈的傷。

小藍相信只要每個同學都付出一點點關心，便會累積成巨大的力量，傳遞送到毛毛心裏，牠會很快康復過來。

同學談笑聊天，氣氛如同在飯堂吃飯時一樣熱鬧。

然而，就在他們嘻嘻哈哈，享受着美味午餐之際，有人坐在學校的電腦前，把一則消息上載到誠修書院中學部內聯網。

在歡欣的笑聲背後，醞釀着一個意識不到的危機。

＊　　＊　　＊

午休完結前十分鐘，同學離開工友宿舍，準備返回教室上課。

小藍、紫柔、弘司和阿匠走在林蔭步道上，路過的同學見到他們，都報以奇怪的目光，指指點點。只是幾分鐘路程，四人已經感受到校園裏瀰漫着不尋常的氛圍。

「班長，你又做了什麼『好事』？」阿匠認定是小藍的問題。

「我沒有呀。」

「今天沒有，昨天、前天、大前天呢？」紫柔問。

「昨天前天大前天都沒有呀。」

「但他們的確望着我們。」弘司覺得十分不自在。

「不要猜啦，直接問他們就知道答案啦。」小藍走到兩個陌生中四女生跟前，問道：「你們為什麼望着我們？」

「你沒有看內聯網嗎？」眼鏡女反問。

小藍搖搖頭。

「剛才有人上載了這則消息。」眼鏡女用手機登入內聯網，「你看，就是這裏。」

亮眼的圖片和標題躍入眼中，小藍失聲驚叫：「真的假的？」

「咦，我們以為你是知道的。」眼鏡女比小藍更感訝異。

「謝謝你們！」

小藍跌跌撞撞奔向同伴身邊，「快！快看內聯網！」

兩個男生帶着疑惑掏出手機。

一看到最新上載的消息，弘司頓時感到血從臉上褪去，體溫驟降至冰點。

標題寫着「天才芭蕾少年事件」，主角是——5B程弘司！

發布者上載了弘司以前在紐約的雜誌和報章訪問，穿着芭蕾舞衣的弘司，樣貌清晰可見。報道清楚寫出弘司是紐約芭蕾舞學院的學生，曾經獲得多項比賽大獎，十五歲更獲得國際少年芭蕾舞比賽冠軍，被譽為天才華裔少年芭蕾舞者。

「嘩，司令，你原來是大明星啊！」小藍情緒高漲，差點沒拉紙炮慶祝。

紫柔和阿匠表現冷靜，他們好像料到這件事遲早會發生。

「我不想做大明星。」弘司低聲說，雙手和聲音都在發抖。

「你是『勇者』事件的男主角，突然有了名氣，自然吸引同學搜查你的過去。」阿匠扶正眼鏡說。

「我是『勇者』事件的女主角，為什麼沒有人上載我的舊照片？」小藍問。

「全校同學都知道你是許校長的女兒，而且你作風高調，欠缺神秘感，沒有人有興趣調查你。」阿匠冷靜地分析。

「嘻嘻，司令變得出名，原來全是我的功勞。」小藍沾沾自喜。

一直刻意保持的低調生活，輕易被一則報道徹底摧毀。

不徵求當事人同意，不顧及當事人感受，不要跟我開玩笑了！

弘司一咬牙，衝着小藍怒吼：「誰稀罕出名！」

「你不高興嗎？」

「整天沒事找事做，不停給別人添麻煩。我受夠你了！」

小藍心頭一怯，看着弘司激動得扭曲的臉，不同於平日碎碎唸，他真的生氣了。

圍觀的同學都盯着弘司，細碎的講話聲像聒噪的蟬鳴鑽進耳裏，吵得腦袋發脹，天旋地轉。

吵死人了！

「司令……」

小藍拉拉弘司的衣袖。弘司摔開她的手，憤然奔向校門的方向。

「司令！」小藍想追上去，卻被阿匠拉住她的手。

「讓他走吧。」

「但我擔心他啊。」

「適當的沉默是最溫柔的關心。」紫柔說。

＊　　＊　　＊

整個下午，同學們都在談論「天才芭蕾少年事件」。大部分同學都讚賞弘司的才華，對於學校裏有一個出色的舞者，感到非常榮幸。

比起把弘司當作八卦新聞主角的同學，和他有緊密接觸的舞團團員，反而變得像局外人一樣。弘司不在，同學問團員他的去向，無人可以答出來；同學讚團員保密工夫做得好，無人可以笑出來。

在這個世代，人人想盡辦法出名，自拍照片或影片放在網路，做出標新立異的行為引人關注。醜小鴨想變成白天鵝，普通人想變成大明星。

弘司反其道而行，身邊人不怪他刻意隱瞞，他們只是不明白。既然擁有天賦才華，為什麼不向全世界宣告？

到了芭蕾舞社練舞時間，女團員齊集在舞蹈室，她們沒有更換練習服，只是靠在窗前注視着日光樓入口的空地。

「我們要開始做熱身運動。」紫柔說。

「弘司還沒回來，不等他嗎？」可可說。

「他下午沒上課，應該不會出現了。」千晴說。

「他應該是第一次蹺課吧。」瑞雪說。

「我沒心情練習啊！」小藍被弘司痛罵，加上擔心他，心情還沒恢復過來。

平日放學後，團員或見老師或忙班務，未必準時到達舞蹈室。因此，他們向來都是誰人先到達，誰先做熱身運動。不過，今天是不同的，他們都想等到齊人才開始。

「弘司會來的。」紫柔說。

「司令告訴你嗎？」小藍問。

「今天我們要練習四人舞，他是你的舞伴，他不來你就沒法練舞，只得三人也無法排練四人的隊形。」

「他恐怕已經忘記原本的安排了。」瑞雪說。

「舞伴要培養默契，而默契建基於信任。」紫柔對小藍說。

這次表演，除了小藍和弘司編成拍檔，千晴和瑞雪也是一組。她們相識多年，跳過很多次雙人舞，彼此只需一個眼神交流，便能互相配合。

小藍也希望成為弘司信任的舞伴。「嗯，我相信司令不會丟下我的。」

於是，大家收拾心情，社團活動如常進行。

可可關起窗簾，讓女生們更換練習服。

「踏踏踏踏踏……」

走廊響起腳步聲，而且越來越大聲。難道是……

「喀鏘！」有人打開門。

「對不起！我遲到了。」

「司令！」小藍高興得跳起來。

離開學校後，弘司漫無目的在街上遊蕩，流過耳邊的人聲車聲，映入眼簾的風景，只是浮光掠影，沒有留下任何印象。他很想找個地方停下來，可是走了很多路，佇足很多車站，都找不到想走的方向。在這個城市裏，他初次發現渺小的身體竟然無處容身。

走着走着，刺耳的鐘聲擊中混沌的頭腦。弘司回過神來，才發現來到一間中學門前。同學陸陸續續出來，他聽到有人說趕着上補習班，有人相約逛街。操場裏，有人跑步，有人打籃球。原來，已經放學了。

弘司抬頭望向樓層，午後陽光猛烈刺眼，他把手掌放在額頭，走廊移動的人影在指縫間若隱若現。

舞團的女生正在做什麼呢？

今天要練習四人舞，我不在，小藍就沒有舞伴，只得三人也無法排練四人的隊形。

頃刻間，弘司發現他不是無處容身，他只是從容身之所逃出來了。想到這裏，他踏出腳步，朝着日光樓舞蹈室奔跑。

「對不起！我不應該向你發脾氣。」弘司向小藍道歉。

「你不生氣就好了。」小藍放下心頭大石。

「你去了哪裏？」可可問。

「到處亂逛。」

「他們說你當時很激動，你沒事吧？」瑞雪問。

「還好，要你們擔心，對不起！」

「你的芭蕾舞跳得好，原來不是我教得好。我還以為你是名師出高徒，真是羞死了！」千晴猛力拍弘司的背。

當初，弘司以新人身分入團，千晴主動擔任他的導師，教他芭蕾舞基本功。其實，只要細心想想，便會發現若不是他本身懂得跳芭蕾舞，不會在短時間進步神速。

「對不起！」

「你一進來就不停道歉，不知情的人看到，會以為我們欺負你。」千晴說。

「對不起！」

「又來了！」瑞雪受不了他。

弘司失笑，是回來後第一個笑容。他的笑聲傳染開來，同伴都跟着笑了。

「你去教室取回書包，我們要更衣做熱身運動。」紫柔說。

可可把弘司推到門外，「不要偷窺啊！」

一個微笑，一聲慰問，對弘司來說，是最溫柔的關心。她們沒有追問報道的事，是相信我早晚會說出來，還是多少有一點點生氣呢？

好累！

既然以舞團名義參加舞蹈匯演，參加者就有權利知道促成表演的真正原因。既然說出了近因，就要坦誠交代遠因。

好累！有話說不得的氣球急劇膨脹，身心都被壓得好累！

弘司深呼吸口氣，毅然下定決心。

「在練舞之前，我想對你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