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奇遇結良緣

黃昏時候，梅玲繼續留在學校趕製第二天試後活動要用的道具，戴天馬便自個兒回家。他很享受這難得的安寧，不自覺竟踱步走進巴士站附近一個公園裏。

戴天馬看了看腕錶，距離下一班巴士開出的時間還有七八分鐘，於是隨便找了一張長椅坐下來。

正在百無聊賴，身後忽然傳來一陣小孩子的哭聲。戴天馬轉頭望去，果見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站在樹底哭個死去活來。戴天馬向來熱心，二話不說便走上前去，問那小女孩道：「你沒事吧？怎麼哭起來啦？」

小女孩揉了揉眼睛，待看清楚戴天馬的面目，伸手指着樹頂，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說：「……球……球……飛到樹上去了……」還沒說完，嗚嗚咽咽地又哭了起來。

戴天馬聽了個一頭霧水，抬頭張望便即恍然──原來樹梢上面掛着一個氫氣球！

氫氣是易燃氣體，氫氣球裏面裝的其實是氦氣，但只要比空氣裏面其他成分輕，便能夠帶着氣球升上天空。戴天馬的異能是抵銷地心吸力，在空中自由飛翔，原理跟氫氣球不同，那種隨風飄蕩的感覺卻很相似，教他不期然地有了感觸。

戴天馬還在胡思亂想，小女孩更是放聲狂哭。戴天馬收拾心情，安慰她說道：「這個氣球是哪裏買的？哥哥再送你一個好不好？」對戴天馬而言，要取回氫氣球實在是易如反掌，只要飛上樹頂便成了！只不過附近已有許多人看熱鬧，他怎能夠在眾目睽睽之下使用異能？戴天馬雖然沒有一般富二代的驕縱，但可以用錢解決的問題，對他來說便不是大問題，他打算掏錢給小女孩買一個新的氫氣球。

只不過戴天馬很快便發現，世界上也有金錢無法解決的問題──公園裏根本沒有賣氫氣球的人！「咦咦？要到哪去買氣球啊？」

其中一個看熱鬧的大嬸說道：「剛才有人在公園門口派發氣球，派完後已經離開了！」

「這個……要怎麼辦？」戴天馬啊的一聲，又抬頭望向樹頂，「難道要爬上去撿回氣球嗎？我可沒有爬過樹呢！」

這是一株薄有名氣的老榕樹，樹齡超過二百年，樹頂離地十三四米、足有三四層樓之高，要爬上去並不容易。假如中途失足從樹上墜落，就算是不畏高的戴天馬也要摔個半死不活吧？

正沒做處，戴天馬眼角瞥見老榕樹後面有一條人影，竟然手腳並用沿着樹幹爬了上去，眨眼便鑽進樹根和枝葉之間，動作極是敏捷俐落。

聚集在老榕樹四周的圍觀者越來越多，他們在樹底指指點點，話題離不開爬到樹上的那人。戴天馬的心情亦緊張起來，兩眼盯着樹冠不放──那人再次出現時，已站在勾住氫氣球的樹枝上面，斜陽底下看得真切，原來是個身段窈窕的女生！戴天馬更是擔心，脫口叫道：「你這是逞強嗎？快些下來吧！」

那個女生就像聽不見似的，她張開兩臂平衡身體，沒抓住任何東西便邁開腳步、搖搖晃晃往樹梢走去，十足表演平衡木的體操選手一樣。

樹枝無法承受那人重量，被壓得彎曲起來，更偶爾傳出兩下像是樹幹斷裂的聲響。那女生沒有半點退縮，步伐反而更見輕快，一下子走到樹梢盡頭，俯身取回氫氣球，引來樹下羣眾一陣掌聲鼓勵。

那個女生落到地上，把綁住氫氣球的細繩塞進小女孩手中，微笑道：「你真的喜歡這個氣球，那就記着不要再放手了！」

小女孩用力點頭，歡天喜地的帶着氫氣球走出公園。

戴天馬近距離打量那個女生，眼前不禁一亮──她擁有栗色肌膚、大眼睛和高鼻子，不像中國人模樣，卻會說一口流利的粵語。戴天馬走上兩步，也試着用粵語自我介紹：「我叫戴天馬……看見你這麼會爬樹，真的讓我十分慚愧！」

那女生伸手掠了掠髮鬢，淺笑道：「我的名字叫沙蓮娜，自小的興趣便是爬樹，這就是所謂熟能生巧吧！」

「誰想到一個漂亮女生喜歡爬樹？」戴天馬哈哈一笑，說，「我看你不像中國人，竟然懂得用成語……你是香港土生土長的嗎？」

沙蓮娜搖搖頭，說：「我剛剛來到香港而已……中文都是母親教我的。我是混血兒，母親是中國人，父親則是印第安人，我擁有兩個古老民族的血統，這一點教我十分自豪。」

「印、印第安？」戴天馬說道，「印第安和中國的混血兒，的確聞所未聞……你來香港是旅遊還是探親？」

「算是旅遊吧！我想要走遍五大洲，用這雙眼睛看遍全世界！」沙蓮娜指着自己的眼睛說道。

「看、看遍全世界？」戴天馬脫口問道。

「對啊！雖然看旅遊書籍也知道世界各地的風土人情，但親身感受又是另一回事。」沙蓮娜神情變得十分嚮往，「何況我更想看看旅遊書籍沒有提及的東西，也就是當地人的真實生活。」

「啊啊！真是胸懷大志……」戴天馬吐了吐舌頭，問，「你都去過什麼地方？」

「我只走訪過七八個國家，往後還有更漫長的旅程呢！」

戴天馬嚥了口唾沫，心裏着實有些衝擊──在這個資訊發達的年代，只要願意吸收便能知天下事，旅行是為了散心和購物，增廣見聞什麼的上網瀏覽各種網頁便行了。但想深一層，沙蓮娜亦言之有理，有些事情的確需要親歷其境才會有深刻體會。

沙蓮娜不但有此心願，還真的付諸行動，比起香港的八十後、九十後要積極進取得多了。「看你年紀和我差不多，卻已經環遊世界……你不用讀書嗎？」

「我已經十九歲了，」沙蓮娜繞着大樹走了一圈，望着戴天馬笑道：「高中畢業後我便開始旅程，這兩年算是休學狀態吧！學業是很重要，將來我一定會完成大學課程，但我想用數年時間來豐富自己的人生。中國人怎麼說？好像是『唸許多書不如走許多路』？總之我不想當井底的青蛙。」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戴天馬搖頭苦笑，「我滿以為這句說話在廿一世紀已行不通，但正如你說，親身體驗比上網看書看電視要真實得多。」

「你也可以啊！我是一邊打工一邊旅行，只要下定決心誰都做得到。」

戴天馬搖了搖頭，歎氣道：「我不知道什麼樣的環境才培養出好像你這種個性……這裏始終是香港，大企業招聘都是高學歷人士，我也只好把學業放在第一位了。」

沙蓮娜聳聳肩：「你是個非常認真的小伙子！我們印第安人崇尚自由奔放，相比學歷更重視人生體驗……不過我也明白世界上有着不同文化，這正是我四出遊歷的原因啊！」

戴天馬向沙蓮娜介紹自己時，原是希望多認識一個朋友，沒想到會因此而反省自己的理想和目標。戴天馬暗自歎息，沙蓮娜卻說道：「我要走了，很高興認識你！」

「咦？這麼快？」戴天馬回過神來，說道：「你可以和我交換電話號碼嗎？」

「過去一年我四處闖蕩，都沒有使用手機……但只要有機會我便會上網更新facebook的資料，我們可以交換facebook啊！」

儘管非常流行，戴天馬一直沒有使用facebook的習慣，他決定今晚回家立即開一個賬戶。

沙蓮娜伸出右手和戴天馬相握，她溫熱的掌心教戴天馬心裏悸動不安。

「我在香港不會逗留太久，也不知道以後會否再來……世界太大，我們太渺小，能夠相遇已是一種緣分，所以我要記住旅程中每一張面孔，絕對不會忘記。」

戴天馬目送沙蓮娜的背影在公園門口消失，回憶起她臨走前的一番說話，難免感到一陣悵然。「我只是其中一張面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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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謝俊哲返到學校立即走進4D班課室，把戴天馬拉到走廊一角。

高啟南中學讓四年級生根據興趣和成績自行選科，而揀選理科的學生全被編進D班和E班。由於成績較好的同學多選擇理科，這兩班變相成了精英班，D班更是「Best of the Best」。

「你搞什麼鬼啊！」戴天馬掙脫了謝俊哲，皺眉問道。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謝俊哲托了托鼻樑上的厚框眼鏡，堆起笑臉說：「昨天黃昏時候，你在巴士站附近的公園跟一個女生交談，神情似乎十分高興！難道你這個被稱為『絕種好男孩』的戴天馬也要『一腳踏兩船』？我要公開此事讓大家看清楚你的真面目！」

戴天馬沒好氣地說：「算了吧！只是萍水相逢，那個人連朋友也談不上！」

謝俊哲一臉狐疑，問道：「怎麼沒見我跟『萍水相逢』的人說話？就算我相信你，你的行為也是惹人誤會，如果我告訴梅玲，你以為會有什麼後果？」

戴天馬連忙說道：「別傻了！升高中後我忙着功課，都沒時間陪她，她已經變得越來越神經質……莫說其他女生了，我跟徐心和葉菁茹多說兩句話，她也貌似不喜歡！」

以前的特別班裏，同學們均視梅玲為康樂組組長──梅玲本來就是那種活潑好動、沒一刻安寧的人，由她為大家搞活動、謀福利自是綽綽有餘，某程度上比喜歡說教的葉菁茹更受歡迎。但從另一個角度看，梅玲小事化大、惟恐天下不亂，戴天馬可謂感受最深，亦明白與梅玲的惟一相處之道，便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總之你記着，千萬不要在梅玲面前胡說八道，否則你亦難以獨善其身！」

謝俊哲吐了吐舌頭，追問道：「那個女生究竟是什麼人？萍水相逢也有個說法吧！」

「你問這個幹嗎？和你有什麼干係？」

「如果你再約她，也叫上我吧……不！你乾脆把聯絡方法告訴我好了。那個女生長得好可愛，遠看像個混血兒呢！」謝俊哲吃吃笑道。

「你看得還真準！」戴天馬嘀咕了一句，說，「我沒有她的電話號碼……這是千真萬確，信不信由你啦！」

謝俊哲啊啊兩聲，面上滿是失望之情。

終於打發謝俊哲回去自己的課室，上課鈴聲亦響遍校園。戴天馬經謝俊哲一鬧，腦海裏又閃過沙蓮娜的倩影，心跳竟不由自主急促起來。

兩人匆忙間只交談數句，戴天馬已感受到對方的真誠以及正能量，絕無任何矯揉造作的成分。好像沙蓮娜這種陽光女孩，現實生活中並不常見。

戴天馬又從沙蓮娜身上聯想到梅玲，不禁搖頭苦笑。「唉，只是認識一個新朋友罷了，怎麼好像做了壞事似的不敢告訴別人？」

這日試後活動是外出參觀，戴天馬去了科技大學，跟考察元朗文物徑的梅玲都沒機會碰面。他放學回家，竟看見經常外出洽談生意的戴爸爸已經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跟戴媽媽閒話家常。

戴爸爸從懷裏取出一個信封，交給剛剛坐下來的戴天馬。「這裏是你要的二十張馬戲團門票，回頭你要親自致電鄧世伯向他道謝啊！」

戴天馬打開信封瞄了兩眼，滿意地笑道：「我知道啦！聽說公演的門票開賣二十分鐘便即售罄，真是千金難買心頭好！幸好爸爸交遊廣闊，否則便要讓大家失望了！」

戴爸爸嗯了一聲：「我還以為你拿門票去取悅那個叫梅玲的女生，當聽清楚你要二十張贈票時，真是嚇了一跳！」

戴天馬聳了聳肩，說：「有些節目要大夥兒一起玩才開心嘛！徐心和葉菁茹也說馬戲團像個嘉年華，我十分認同呢！」

戴爸爸頷首說道：「你重視朋友，我很是高興……最近流行說什麼『富二代』，其實你算是『富三代』了，你祖父的生意在我小時候已上軌道，我沒怎麼捱過苦，但你祖父白手興家，本着創業難守業更難的道理，對我管教非常嚴格。今時不同往日，現在小孩子懂得人權，薄責一頓也將父母告上法庭，所以我不能把祖父那一套放在你身上。但我和你媽媽也很擔心，怕你在優裕的生活環境裏不肯上進，或者沾染了不良的習氣。」

戴天馬打趣道：「我的零用錢或許比別人要多，卻又沒有充裕到好像新聞報道所說，能夠把錢帶回學校派給同學……你們堅持要我乘搭公共汽車返學放學，也是這個用意吧！」

「或許是天意，因為發現你有異能，我們被逼把你送進管理局的學習中心，後來更入讀高啟南中學。如今看來還是在普通學校念書比較好！你在中三那年摒棄名牌也是學校的功勞吧？換成國際學校和私立學校，未必有這種效果。」

戴天馬從不知道爸爸這麼留意自己，心裏十分感動。

「當你媽媽第一次看見你在房間飄來蕩去，竟然就此嚇暈了，回想起來已是十年前的事情，那時候你才五歲左右。我回家聽你媽媽說起，還以為她有精神病，豈料隔天我帶你到公園遊玩，你在我面前冉冉上升……」戴爸爸說到這裏，聲音充滿感慨，「看着你越飄越高，我真怕你就這樣飛到外太空！那時候我還不知道有異能人管理局這回事，只懂得帶你去看醫生；但你到了醫院又回復正常，醫生反倒把我轉介去精神科。幸好折騰沒多久，管理局便收到消息，主動派人接觸我們。」

「爸爸媽媽有因為異能而討厭過我嗎？」既然戴爸爸主動提起，戴天馬亦提出了心中的疑問。儘管戴天馬和父母關係良好，他們還是第一次就這個話題深入傾談。

「你媽媽一時間無法接受……當管理局指出這是基因和遺傳的問題，她又怪責起我來。」戴爸爸失笑道，「我倒沒所謂，覺得你像超人一樣……我小時候很迷超人卡通呢。後來聽說了不同類別的異能，我更加感謝主！同樣受到基因突變影響，你身體狀況良好，外型十分正常，異能也沒帶給你什麼困擾，我們還能奢求什麼？」

「其實我蠻喜歡自己的能力。我知道不少異能人之所以會討厭自己，是因為家人和朋友也討厭他們。如果連至親的父母都不支持自己，我們還可以在哪兒找到生存空間？」

戴爸爸伸手拍了拍兒子肩膀，緩緩說：「我從不反對你和其他異能人做朋友，就算是那個梅玲……她的異能好像是超級嗅覺？甚至比你更容易隱藏自己呢。我想說的是，你們各自擁有不可思議的能力，要是行差踏錯，對社會造成的破壞要比一般罪犯嚴重許多！你別只顧着玩耍和拍拖，還要和大家互勵互勉，一起走在正確的道路上面！」

戴爸爸的一番說教略嫌老土，但戴天馬細心聆聽，並且深以為然。人是要經過歷練才會成長，戴天馬親眼看着司徒偉誤入歧途，他自己也有過幾番冒險，不再是不知輕重的小伙子了。

戴爸爸站了起來，說道：「吃飯吧！飯菜已準備妥當……記着萬事小心，莫給你鄧世伯添亂啊！」

戴天馬豎起拇指，笑道：「爸爸只管放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