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這些年來，我重複做着相同的夢，夢裏的場景迷迷濛濛，沒有一點真實的感覺。

時間的水滴彷彿沉澱了過去某個片刻，靜靜的、輕輕的滴落在心底的湖面，漾開了不着痕跡的漣漪……

夢境中，我十五歲，一家人住在城市西南面的一個小島上。我家附近有一個陶藝工房，工房旁的散步道種植了一排櫻花樹。適逢春天，樹上開滿粉紅色的小花，織出淡雅的粉紅色天幕。

陶藝工房裏，十七歲的佑志穿上深藍色圍裙，站在工作桌前專心地搓陶泥，準備等一會用拉坯機製作牛奶壺。我穿着哈哈笑圖案襯衫和牛仔短褲，盤腿坐在窗前的木椅上，滋味地啖着只限在春天販賣的櫻花果凍。

「哥，櫻花果凍裏真的有櫻花嗎？」我搖動透明膠杯，穿透杯子望向佑志。

「有啊。」佑志的目光沒有離開手上的陶泥。

「那麼櫻花紅豆包呢？」

「麪包上面的正是醃漬櫻花。」

「這麼漂亮美味的食物只能在春天買到，售賣期限實在太短了。真想一年四季都能吃到呢！」我吞掉最後一口果凍，丟掉膠杯，轉身趴在窗沿上，仰望美麗的櫻花。「這些櫻花在一星期後便會凋謝，用櫻花製成的食物吃進肚子裏便會消化掉。為什麼美好的東西總是留不住？」

佑志停住手上的動作，沿着我的視線望向窗外，說道：「或者，每樣事物都有既定的期限，到了特定的日子，就必須要離開。」

「誰來定下這些期限？」我轉向佑志問。

「造物主可能在創造世上萬物的時候，已經為每個生命定下了期限，只是我們不知道實際時間而已。」佑志垂下眼簾，右手輕輕抓住左邊胸口。

突然，窗外颳起一陣風，漫天花瓣在空中旋出粉紅色的漩渦。轉啊轉啊，片片花瓣御風越過敞開的窗戶，翩然飄落在灰黑色的陶泥上。

「呀──」

「什麼？」

佑志被我的叫聲嚇着，按着陶泥的左手動了一下，將沾在面層的幾片花瓣壓進陶泥裏。

我撲向工作桌，掰開陶泥說：「花瓣……掉進去了……」

「真的嗎？」

佑志也來加入搜索行列，將陶泥一塊一塊挖出來檢查，可我們找了大半天仍找不到混在其中的意外「訪客」。

「哥，這塊陶泥還可以用嗎？」據我所知，陶泥不能混入雜質，否則陶器在燒製的過程中很容易爆裂。

佑志偏着頭想了想，說：「我有一個好主意！」

他重新揉土，壓出陶泥中殘留的空氣。接着，他將陶泥搓成粗條狀，在末端用拇指一點一點壓成薄片，然後剪下來。他重複了幾次相同的動作，做出數片差不多尺寸的薄片。最後，他把薄片逐一疊起，做成了花朵的形狀。

「這是櫻花耶！」

我取過佑志即興製造的作品，上下左右細心打量一番。

「櫻花後面有一個圈圈，你可以穿上鏈子，做成櫻花吊墜項鏈。」

「你將這個送給我？」

「櫻花花瓣和陶泥互相融合，只要吊墜保持完好，就能將這個春天的櫻花永久保存了。」佑志露出了溫柔的笑容。

陶泥經過多次揉壓後，輕薄的花瓣消失在陶泥裏看不見了。現在，握在手心的吊墜，究竟有沒有藏着花瓣的碎片呢？老實說，我並不知道。我只是抱着單純的信念，相信佑志親手做成的吊墜，凝住了一個春天的幸福。

「哥，只有一星期壽命的櫻花都能被你留住，我相信你也能活過二十歲的期限。」我對佑志信心滿滿。

「還有三年……」佑志遙望窗外的天空，陷入了短暫的沉思。

在恬靜美麗的風景裏，附在櫻花樹上的陽光，是一顆顆閃爍的水晶，折射生命的形相。

這段滿是自然恩賜的散步道，留下了兩行若隱若現、歪歪斜斜的足印，是我和佑志曾經共同生活的證明。

那個存留着春日氣息的吊墜，是佑志製作的最後一件陶器，也是他送給我最後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