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身地道上方，绍许拿捏不定，外面不时闪进几朵窥探的目光，东王紧皱眉头，再难把持体面。
“你到底打算怎么做？”
东王还是没忍住，质疑的语气引出椒爷不屑。
求生的意志是每个人活下来的本钱，可笑的是这些开启乱世的元凶，也害怕所为的自作自受，那声讪笑，更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彻底扇灭了那朵高贵的烛光。
“有了这个地道，我想咱们已经稳操胜券了。”
绍许的适时解说，及时扼杀东王盛怒的苗头，众人深思熟虑，开始商讨接下来的路线。
“谁先出发？”
小驼哥紧了紧腿绑，开始担忧外面那些被罚军骚扰的衙役。
“派出那些白头天官，让他们打扮成平头百姓，先去探路，确保万无一失，然后咱们再出发！”
“另外那条路怎么办？”
绍许挺身而出：“只能我去。”
众人低头不语，姜头撑着铁尺，他清楚地看见了绍许身上的苦难，更看见了往日故人的风采，于是默默退回到窗边，不忍记下这一幕别离。
他想起那些为之牺牲的人，不禁为自己之前的苟活感到羞愧。
“还是我去吧，之后河西还需要你主持公道，如果你走这条路，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好说了。”
小驼哥果断替下绍许，椒爷脸色立变，抿着嘴，犹豫了半天也想不出一句阻挠的说辞。
“这件事情因我而起，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人···”
“绍许！”
小驼哥打断绍许，决然的目光挟持了所有的固执，小驼哥早已做好了准备，这是他的选择，他为此感到荣幸。
“回来以后，我们就在江边选个地方吧。”
椒爷别过头，强挤出的笑脸里，藏着久远以前曾经期待过的日子，那滴泪掉下来的时候，小驼哥没能看见。
他默默站在地道前，凝望着吞噬一切的黑暗。
“我来了。”
小驼哥轻声漫道，他仿佛看到地道之中，有一个孱弱的娃娃，正在朝他挥手告别。
···
将军追至流民出现的地方，果然发现了一处地道，好在此番出动集结了全部兵力，果断将此地围拢地严严实实，另派出一行骑兵，巡查八方十里，但有风吹草动，格杀勿论！
捉回来的十几人瑟瑟牙颤，悉数被擒，他们并排跪倒在地上，耷拉着脑袋，悔不当初。
“找出那贼寇了吗？”
将军冷漠开口，期待已久的围剿跃然眼前，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品尝胜利的滋味了，可手下的回答，再度令他陷入困顿。
“报将军，逃窜的流民中没有发现贼王行迹。”
“骑兵那边呢？”
“也没有，四方要道均有官兵把手，想来贼王无处可逃，应该是藏在什么地方了。”
将军屏气凝神，一番深思熟虑，来到了那些“流民”的面前，叠指弹鞘，语态森然——
“贼王现在何处，说也不说！”
轨倒的“流民”无话可说，已然将生死置之度外。
噗！
人头落地，血溅当场，果断的绝杀震慑了所有人，他们开始磕头求饶，将军未见有半分留情。
“贼王现在何处，说也不说！”
噗！
“贼王现在何处，说也不说！”
噗！
“贼王现在何处，说也不说！”
噗！
···
将军注视着面前仅存的两人，着实有些按耐不住了，他抓起其中一人，怒吼声震耳发聩，面前的“流民”实在无法抵御恐惧，哭喊着说出了真相——
“东王没出来···没···”
不等他说完，另外那人突然暴起，一头撞在了那人后腰上，将军脱手，只看那人竟然一口咬在了同伴的喉咙上！
咕噜噜一阵热血滚烫，将军勃然大怒，抽刀断魂，二人当场毙命。
诡风吹过，将军凝望满地狼藉，忍不住自言自语道：
“没出来？不好！”
将军眼中迸出一道寒光，急忙率领众人折返魁星楼，此一招“暗度陈仓”，着实令他恼羞成怒！
···
率军迂回，将军情急之下，鞭鞭催促，藩家军火速折返魁星楼，抵达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搜查各处角落，将军亲自上阵，连夜开拔，掘地三尺，不许任何人擅离职守。
果不其然，在魁星楼的周围的民房里，将军再次拦截了一众将要逃离的“流民”，这伙人只看面裹黑纱，各有慷慨赴死的决绝。
掀开面纱，将军圆目怒等，将小驼哥一拳打翻，又将军刀抵在了他的脖颈儿上！
“若不是及时折返，真就要你们这班乱臣贼子逃了去，那贼王在哪！速速与我说来！”
将所有人的面纱卸下之后，将军还是没能发现东王的下落，这使他万分诧异，难道说东王临阵退缩，尚未出逃？
小驼哥擦干嘴角的残血，斜靠在墙头：“你到底还是输给了，东王不在这，你永远不可能找到他。”
将军愠怒，抽刀欲砍，千钧一发之际，耳听得外面传来阵阵呼号，急命人看管好小驼哥，推门出来，但得见兵危战凶，奇兵乱入！
“温将军——你可还记得我等孤魂冤鬼！”
丁家长子手持丈八长矛，催命杀来，身后一众残兵败将如同野火燎原，虽不众，万难不挡！竟凭着区区百人，将一众藩家军杀了片甲不留！
必死之心，必将催生必胜之必然，那些被抛弃的旧部彻底脱离了生死的束缚，驾世临凡，意欲杀绝众生，尤其是看到温将军之后，那股子邪火更是冲天而起，顷刻间攻破了藩家军的阵仗，冲到了将军面前。
将军惊声呼救，仓皇闪避，惶惶然如丧家之犬！
急军折返，大部尚未全数抵达，将军无奈之下只得撤走，临行前目眦欲裂，虚空中那道残破身影令他追悔莫及，一瞬间怨缠胸结，鲜血夺口喷出！
噗！
“绍许——我与你不共戴天！！！”
···
绍许回头，凝视远方。
魁星楼处火光冲天，不知为何竟起了战事，意料之外的变乱使他更不敢掉以轻心，赶忙将东王从地道中拽出来，一众衙役尾随在后，椒爷环伺周围，确保了安全。
“快走！”
椒爷打了个手势，众人胆战心惊，看到地上尸首分离的骸骨，东王悲怆不已。
“希望你能记得他们的牺牲，不要忘了自己的承诺！”
绍许拉紧东王，催促行走，东王环伺周围，旧属拖累抱负，他只能选择放弃，如今茫然四顾，除却一身血海深仇，哪里还有什么千秋万代。
众人趁黑出动，夜色催更，他们的身影逐渐消散在一片迷雾之中。
可叹温将军早有察觉，却还是少算了一步，绍许故技重施，带领东王就此遁走魁星楼，抹黑走了半个多时辰，这才绕到了江岸边。
“刚才魁星楼怎么回事？好想打起来了，会不会是小驼哥遇到麻烦了？”
椒爷心急如焚，几次想要回身，都被绍许给拦下了。
“够了！我今天只做好了失去一个同伴的准备！”
绍许含泪拉回椒爷，根本来不及回头，船筏准备妥当，刚好够两人乘渡。
“你们按照之前说好的，去水陆洲等我。”
绍许留下交代，椒爷热泪盈眶，几声催促，这才叹罢起身，一行人分作两路，绍许撑起竹竿驶向彼岸，那里有坦途大道，还有他们最后的希翼。
眼看绍许离开，椒爷不挪寸步，依旧眺望着魁星楼的方向，姜头缩着脖子，这一夜苦捱下来，真叫是扛不住了，不住催促了几声，椒爷转身怒道：
“吵什么！给我等着！再敢胡言乱语，老子把你的脸扒了箍夜壶！”
姜头无可奈何，当了一辈子衙役，到头来却被这刁婆娘反压一头，脸上挂不住了，心里又没谱，只得同着一众衙役蹲在原地恼火。
强撑了没多一会，却见江岸前一伙兵丁驾到，姜头“噌”地一下跳起来，转身就跑！
“快跑啊——他们追来了！”
姜头抱头鼠窜，连跑了几步，却不见那些衙役动作，诧异回头，整个人都傻了。
不仅是他傻了，椒爷也傻了，怔怔地望着面前平安归来的小驼哥，椒爷泪如雨下，仰天长啸——
“兄弟们！都他娘的把脸收拾干净喽！这回咱要玩一票大的喽！”
···
绍许把船筏靠稳，不等上岸，萧瑟风急，河西归于罚军统治，这里戒备森严，不许任何流民擅入，在没有亮明身份前，任何人都会被视作威胁处死。
“来者何···参···参见我主东王！”
三五名白头天官正在巡逻，见了东王，何其震惊，东王也不理会，上岸之后一改衰色，直奔军营所在。
“带我去见石王。”
绍许跟在后面，听到东王这么说，心里多少觉得踏实了。
再看江对岸火把闪耀，要不了多久那温将军就会发现这一切，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就全看水陆洲上的援手了。
如果他们能拖到自己劝服石王，这一切也许还有逆转的希望！
此时的绍许已经站在了征途的尽头，可是接下来的命运却不在他的掌控，直到这一刻，他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究竟是多么的渺小，他拼尽全力想要争取的希望，原来一直攥在别人手中，这种不公，成为他难以化解的心魔。
一路风波，绍许不知走了多久，脚底下仿佛踩着云彩，整个人迎风打晃，停下来的时候才发觉已经到了罚军大营。
此间大营辽阔无尽，江山连绵，起伏波澜，山尽头刀兵攒动，江在望战马集结，连营纵横交错，延荡不绝。
罚军已经在此聚合了全部兵力，势必要在明日一早攻下整个长沙，浮桥早已准备妥当，搭连湘江两岸，起伏处，有如蛟龙脊背，绍许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见证这一幕，更想不到石王麾下竟有如此规模！
二王聚首，石王大惊失色，大部罚军赫然出列，迎接东王回归。
“恭迎东王凯旋！黄天后土！千秋万代！”
“恭迎东王凯旋！黄天后土！千秋万代！”
“恭迎东王凯旋！黄天后土！千秋万代！”
···
石王看到绍许的时候，不由生出惜才的神情，都说草莽难为英雄，可面前这个匹夫还是做到了，于是他舍下天恩，命人搬来把椅相待。
石王的另眼相看，无疑又一次增持了信心，绍许诚惶诚恐，根本无心享受这份尊崇，只见他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请示二王舍下天恩，弃攻长沙，以河西为界，偃旗息鼓。
石王本为赞许，忽听绍许这般唐突，转而勃然大怒，再看东王就在身旁，一时不好发作，只得冷哼了一声，弃杯放盏。
“我倒想听听，你的意思。”
风雷云动，绍许提心吊胆，到了这会，说一千道一万也没他的事了，全看东王有无良心！
二王对峙，虚空处，乍起电闪雷鸣之异兆。
绍许紧闭双眼，不住祷告，这一次，他真真赌上了全部希望！
“黎明即起，本王自当亲率大军，入主河东，解我部下之围，屠尽清狗气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