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降临

大学还没毕业我就想着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混混沌沌三四年过去,除了徒增年龄,体重回归两位数以外,我的大学生涯似乎也没什么别的地方值得细说。

初高中的自卑让我变得内敛,即使大学生活整整四年,我好像也没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

不能说室友们勾心斗角处处孤立,也不能说去大学真就是破罐子破摔。

总是我自己的原因占大多数,所以毕业走出大门的那一刻,我好像突然如释重负,删光了所有。

我还是听了外公的话,至少拿个大学毕业证。

拿到证书那一天,可能也就代表了我终于踏上了社会的大道,彼时的内心充满了期待和力量。

就像刚学会飞的小鸟,飞上一个小枝丫也能开心好久,即便它不晓得摔下去该有多疼。

去老家和爷爷奶奶道别的时候,我明显看到他们眼里溢满不舍的泪花。

他们知道我从来没有出过远门,更不清楚我到底会遇到多少困难。

我宽慰着他们,没事,小叔会帮我料理好一切的,没钱的话小叔在我也不怕,我长大了总要出去闯闯,总不能一辈子窝在这小山包上。

那天我看着他们两人伫立在山头,黝黑又皲裂的手啊挥得很慢很慢,慢到停止在空中不肯下来。

我看着他们的静止的身影渐渐模糊,模糊到再也看不见。

我终究还是没有忍住,泪水打湿了舅舅背上的衣裳,摩托车划过石板的声音和我的啜泣都消失在慕色里。

爸妈打工都是体力活和流水线,并不适合我,于是我便只身一人去了小叔介绍的Z城。

到了Z城以后我才发现,想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安稳落脚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

看着身边形形色色的人流你来我往,好像每个人都把匆忙写在了脸上。

有拉着行李箱踩着高跟鞋边走边打电话的时髦女郎,有打扮精致头戴鸭舌帽的炫酷男孩,有背着大包小包脸庞涨的通红的朴实务工人。

每个人都怀揣着自己的目的去往各地,所有人的希望都在这个巨大的棚顶下驶向远方。

我望着川流不息的人海在车站愣了很久,直到小叔拍了拍我肩膀才回过神来。

小叔帮我找的房子离市区不是很远,坐地铁到上班的地方只要七八分钟。

我拉着行李箱沿着街道缓缓走着,手指划过路边泛青的旧石板围墙,看着每家每户都种满了绿植和鲜花,心情就像飞翔在蓝天白云下的鸽子,自在而美好。

终于到了属于我自己的小窝,独立的两楼小平层,房子不大但是装修怀旧精致。

袖珍小复式,二楼有个小储物间和小天台。

房东一家也算是我小叔认识的朋友,一家移民海外,这个房子说是原本打算拆了要做车库和杂物间的。

看了看旁边,是房东闲置下来的三层独栋别墅,真心不敢想象人与人之间的差别。

夜晚整理好房间的一切,小叔趴在房门对我说:我酒店就在市区,有什么事直接给我打电话我会赶过来,没事的话可能我明天下午飞机,你明早上去厂里看看,我打过招呼了。说罢就提着手袋走了。

30岁前的小叔一年到头四处奔走,做销售的他一直是我敬佩的对象,经过多年打拼后也在A城跟人合伙做了一家公司。

而Z城是他最初发奋努力的地方,他的良师益友也全在这里,所以把我留在这里他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我的小叔是二爷爷的老来子,从小受我爸妈很多恩惠,懵懂少年时全靠我爸妈拉扯。

所以现在我们家有什么事,小叔也能帮就帮毫无推脱,即便如此,无论多少岁月过去,我还是依旧对他心怀敬畏和感恩。

我躺在自己的小窝里,被子好闻的香气让我感到无比满足,原来离开学校后的生活就是这样,没有作业的烦恼没有考试成绩的压抑,原来对生活工作的期待可以让我如此的开心。

躺在床上越想越开心的我,两只脚忍不住在空中乱划。

加油吧,班妮!

激动得一晚失眠,只睡了四五个小时。

早上四五点钟醒来,忙活半天吃了点面包和牛奶,然后在房间里紧张得来回踱步,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七点半准点出发。

到了公司接待的小姐姐很漂亮,一路上跟我聊了很多关于公司的话题。

我看着公司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顾不上回应她的话,只是单纯觉得果真自己是没有见过世面。

电梯一直上升至29楼,门开了,映入眼帘的是精致的办公环境,茶水间休息室一应俱全,员工们各司其职心无旁骛。

接待小姐姐领我进了办公室,与想象中的面试厅不太一样,这个明显不是普通的面试厅,有会客沙发,有私人手办,不应该是中规中矩的会议室。

“小姐请在此等候,总经理稍后就来”接待小姐姐温柔的语气并没有平息我的诧异。

好好的面试官怎么变成了总经理!

忐忑的心跳让我坐立不安,看了看外面,天边的太阳露出了半截圆滚滚的身子。

29楼的窗外还氤氲着清晨的雾气,依稀听得见周遭车水马龙流动的声音,不远处林立的高楼在阳光里依次闪烁,分隔两岸的大江也开始泛起涔涔金光。

厚重的玻璃门应声打开,我凭窗转身,高大修长的身影立在眼前。

8点钟的太阳,十分应景地划破了云层,阳光瞬间填满了整个房间。

我的影子被拉长至他的脚下,晨光透过玻璃照得他熠熠生辉。

他愣了一秒,周围的白色映出他无暇的五官,剪水般的双瞳忽明忽暗,随即修长而又干净的手挡住半边眉眼,缓缓落座。

借着日光,电脑旁边的水晶座位牌格外显眼,上面赫然标着三个大字:总经理。

我立马回过神来,站直了身体,屏住了呼吸等候发话。

“你就是董事长朋友的侄女?”经理问道。

“你都有什么特长,上面虽然能让你进来,可底下的人也不是没有眼睛”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我哑口无言,我抿着嘴就差哭出来。

“我,其实,可能也没有什么特别…”话音未落只见他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随即起身走到窗边说着我怎么也听不懂的话。

“你先熟悉熟悉再说吧”电话讲完他朝我丢下这句话就拿着外套匆忙走了。

惊魂未定的我推开门一头雾水竟不知往哪里走,不远处一个短头发的女孩跟我招了招手,我诧异的指了指自己轻声问道“是叫我吗?”女孩点了点头。

我走了过去,她旁边拉了一张椅子过来示意我坐下。

环顾四周每个位置上的人都工作得异常认真,压根没看见有人从他们身边走过一般。

“你好,我叫元妮妮,老陈说叫我带带你”女孩露出整齐的牙齿,眼睛弯弯的像月亮。

“你好妮妮,我叫班妮,以后也请你多多关照”还未平复心情的我压低了声音。

“你可真像一只害羞的小绵羊,胆子大一点嘛”元妮妮的不客气竟让我觉得安定了不少。

或许是她爽朗又直接的性格,让我觉得她与学校的人真是有着与众不同的魅力,总之,我对她并不抗拒。

一整天除了中午吃饭,元妮妮都在教我如何应对工作中的问题,虽然就短短一天,但是工作中繁琐的问题犹如一盆冷水生生浇灭了早上出发前的激情。

回到家里的我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纹丝不动。

手机叮咚一声,打开一看是元妮妮发来的,然后下一条是一个群推荐,我点开加入,是办公室群,整整齐齐的欢迎新成员,还有各种表情包,弄得我满是尴尬,只是不断说着谢谢大家。

第二天去公司门口正好碰上元妮妮,她穿着咖色A字皮裙和玉色衬衫,显得各外漂亮。

“妮妮早啊,吃早餐了没”我追上去打招呼。

“班妮早,昨晚没哭鼻子吧,昨天看你状态就不对,新手压力是挺大,但是贵在坚持,加油啊”说完还挽住了我的胳膊。

我点了点头,心里酸酸的,眼泪差点控制不住,越是再大的苦难和心酸,只要不被别人发现不被别人安慰,我都可以慢慢自愈吸收。

最怕的是被人看穿,越是心疼,我心越疼。

电梯门刚要关上,西装革履的总经理一只手伸过来挡住了电梯门。

我下意识的往元妮妮旁边挪了挪,妮妮和梯里的员工都向他问好,我跟着点了点头,不敢抬眼看他,只想电梯能够快点到达楼层。

随着电梯铃声一响,我拖着元妮妮想早点出去,没想到他就挡在我俩前面一动不动。

待他旁边的人都走了我俩从侧边走出来,他也缓缓跟着出来了,不知为何总感到脊背发凉,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来才终于安心。

“班妮,你没事吧”元妮妮凑到我耳边问道。

“没,可能是看到领导就特别紧张”我回应她。

“其实老陈对员工挺好的,你可别把他想象成霸道总裁,他除了不怎么爱笑,但别的都挺随和。重点是他单身,如果我们不是一个公司,可能还有机会追他,就这样摆在这每天看着养养眼也挺好啊,哈哈”元妮妮一脸笑意,看的出她特别欣赏这个老陈。

我整理了自己的办公桌,开始校对工作。

脑子里一遍一遍闪过他昨天问过的问题“你有什么特别之处?”

我有什么特长吗,我好像真的没有,只凭着小叔那层关系混进来,工作不出色,没特长,不会大方交流,自己甚至没有一个好背景。

我该怎么在这里立足?怎样才不会被将来的同事诟病嫌弃?越想越难受,抬眼正对上经理办公室的窗口。

没有意外,刚好与他的视线重叠。

只觉得耳朵响起了嗡鸣声,脑袋一片空白,我下意识躲开,手里玩弄的笔慌乱中掉到了地上。

手心冒出细汗,是大祸临头要被刷下去了吗,那个百叶窗我记得昨天一直是关闭着的,今天为什么打开了?

又是担惊受怕的一天,元妮妮拉着我下班才松了口气。

知道我刚来这里不熟悉,于是元妮妮说带我去周围转转。

可能所有女孩子都一样吧,喜欢浪漫喜欢美丽也喜欢惊喜。

她带我去看了小时候电视里的旋转木马,看了音乐喷泉,去了电影院,去了Z城最高的首汇大厦看了最远的风景。

在那座大厦顶端,我给外公打了电话,从接电话的速度可以想象到爷爷已经等我电话等了很久了。

我很难过没有落地第一时间就给他们报平安,我说我现在很开心,小叔安排的很好,公司同事都很友善,上班也不累,我说有机会我一定带他们来这座大厦看最美的风景。

挂了电话我捂着手机开始哭,一整天的委屈都想趁着此刻发泄干净。

元妮妮虽然一句话没说,但那天,我把她当成了我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