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提线木偶

经过一个月的指法练习,我差点疯掉。

“不要企图欺骗我的耳朵,我耳朵灵着呢。”韩老师面色深沉。此时,他正侧耳倾听我拉出的每一个音。

“太高!”他简短地说。

“太低!”他又说。

我深深吸一口气。再拉。

“慢一点。”他说。

我闭起眼。不想再听他简洁而迅疾的命令。他面无表情,根本不看我一眼,

开始的一周,我像个提线木偶,被他不断地拉扯,每个动作,动作幅度,拉出的任何细微的声响,都难逃被他粗鲁打断的厄运。我的自信一点点地被击溃。

第二周,我好像有了一些新的理解,可是又完全陷入怀疑之中。我僵硬的手臂已失去了自我,变得完全机械、麻木。我只依着依稀的感觉试探性拉出一个音,这个音节被我抛出来后孤零零在屋内游荡,无依无靠,六神无主,惊慌失措地接受着韩老师的无情审判。

第三周的时候,我完全不记得怎么拉琴,没有了自我,我被残存的意志已消磨殆尽,完全没有了自我,也不再反抗,只希望能拉出韩老师想要的那个音节,不多不少,不高不低。

“不,再拉长一点点,一点点。”

“好,就这样,下一个音节。”

我完全听从他的指令。他像是宇宙的主宰,高高在上的君王。

可是,我在内心并不服气。

当我在一旁听着韩老师一点点地指导梁亦文时,就抱着琴试图想拉出另一种调调。那是自己的声音。

当他转前客厅休息时,我就在房间里拉起来。只是即兴式地拉出一小段,很快韩老师就闯进来了。

他只瞥了我一眼,就足以令人胆怯。那眼神是一种警告。

梁亦文很忠实地完全听从老师的教诲,常常受到赞许。

“你别任性,要按要求去拉。”韩老师冷冷对我。

从此,我再也不在他面前拉那种即兴式的,像喝醉了的人那样散漫的琴声了。我控制住自己的天性,努力做个循规蹈规的人。

直至一个月之后,韩老师让我拉曲子。

我小心地拉着,不敢放纵自己。

拉出来的曲子有点儿陌生。

我完全没有感情在里面,只是照着谱子,用韩老师的指法。

韩老师的脸色随着流畅的练习曲而柔和了一些。

我已经不是我了。我拉的曲子也不是我真的能拉得出的曲子。它是那么陌生。

韩老师永远就那么两句话,没有任何道理,只是机械重复。我怀疑他最终的目标是把我和梁亦文训练成机器人。

机器是无所谓感情的,只是复制那种琴声就行了。

“一点意思也没有。”我对梁亦文咬起耳朵。

“只要照着他的意见就练就可以了。”梁亦文道。“这样更轻松呢。”她倒是每每受到韩老师的夸赞。表情如沐春风。然而,我私下就觉得她拉得并不好。并不值得大加赞赏。

他出手指正梁亦文,用手轻轻地推高她的胳膊,用谱子轻轻顶住她的后背,以使梁亦文保持正确的体态。

对我,他即不鼓励,也没赞许,也没有嫌弃。他一如既往保持着冷竣,严肃的表情。

我在第一周时,有一种即将被他赶出去的预感。我尽力保持着自己可怜的自尊心。接下来的日子,我无乎想放弃。梁亦文也感知到我的无助,私下安慰我。

“我会对我爸说,我需要一个学伴,韩老师不能把你赶走。”

我的眼泪快要下来了。咬着牙点点头。什么时候我也会受别人的怜悯了。这一点让我愤恨。

“你比赛要拉什么曲子?”韩老师突然问梁亦文。

“苗岭的早晨。”

“好,明天开始,你专门拉那首曲子吧。至于你,”他的目光转向我,“你还要练习指法,每天你对着琴音校准器练习一两个小时,要每一格都成绿色,你才可以拉曲子。”

我知道在他心目中我不如梁亦文,得不到韩老师的赞识。我只能认命。

一个月之后。

“今天是我最后一课了。”韩老师对我们说。他难得地对我们微笑。

“孩子们,你们都很努力。琴艺方面还有许多不足。好在你们都还小,有许多年的时间去克服那些不足。音乐是伟大的,也是严谨的,一切的马虎与松懈都是大敌。想在这方面有所作为,就必须投入全部心力,不成魔不成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