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一场伟大的社会实验

这几年,笔者在乐观的外表下总有一种对未来挥之不去的忧虑,原因有三:

“奇点”将至,时不我待

“技术大爆炸”带来的冲击,尤其是AlphaGo战胜人类顶级高手之后“进化”成AlphaGo Zero——把所学到的人类所有的棋局全部删除归零之后,开始自创规矩和棋局了;“伶牙俐齿”的机器人索菲亚,在取得了沙特阿拉伯的公民身份之后,在媒体面前宣布自己有一个成家生子的愿望;3D打印机,不仅可以打印各种物品,而且可以批量生产,而英国已经在实验室打印出活体生物了。美国科技大咖雷·库兹韦尔(Ray Kurzweil)明确给出了 “奇点”(singularity)到来的时间表——2045年,他一直在与谷歌及NASA(美国宇航局)合作,在硅谷设立 “奇点大学”,做着未雨绸缪的工作——他认为 “奇点”,即机器文明彻底取代人类文明之日,再之后,整个宇宙开始觉醒,将变成一部拥有超级智能的机器;凯文·凯利(Kevin Kelly)作为未来科技思想家,也在TED的讲坛上详细地绘制过宇宙将要变成超级智能机器的图画。

那么,人类将会是一种怎样的生存境况呢?没人敢于、更不愿意去想象。

但在2017年10月23日出版的那期《纽约客》杂志,却在封面上描绘出了一幅幽默但冷酷的画面:匆忙赶路的机器人,牵着自己的宠物——机器狗,正在向坐在地上行乞的人和他的宠物狗进行施舍……一时间全球惊呼,人们纷纷转发。一个月以后,科技史上的标志性人物史蒂芬·霍金,在全球移动互联网大会上表示,他对人工智能的快速崛起并终有一天全面超越人类、完全取代人类,有着严重的担忧。

“硅谷钢铁侠”埃隆·马斯克,一直抱持着 “人工智能威胁论”,他虽然已经广泛地把人工智能应用到航天、汽车和太阳能及其制造等各个方面,也在专事研究人脑与计算机连接或把人脑 “拷贝”到计算机芯片中的可能性,但他认为,人类可能在不知不觉中创造了 “一个不朽的独裁者”,并将永远无法摆脱他们的统治。但马斯克居然成了索菲亚在各种场合公然嘲笑的对象。

一位年过八旬的智慧老人,活跃在政坛大半个世纪的亨利·基辛格博士,同样忧心忡忡,为此他专门组织了一系列关于这一主题的非正式对话。2018年5月他在《大西洋月刊》发表文章 “How the Enlightenment Ends”(启蒙如何终结)。他认为,纵观历史,由于印刷术的发明和使用最终使人类进入理性时代,“个人的洞察力和科学知识取代了信仰作为人类意识的主要准则”。如今,一场新的、更为广泛的技术革命的勃发,也最终可能会诞生 “一个依靠数据和算法驱动充满机器的世界”——人类的认知失去了个性,“个体变成了数据,而数据也就成了规范”;信息用速度和便利性抑制了人的内省与反思,威胁着智慧,真理也就变成相对的了……基辛格博士深深地担忧:我们人类的历史有可能被 “一种不可理解的,甚至令人敬畏的”机器文化所终结。他甚至怀疑我们已经身处 “人类历史新阶段的边缘”而浑然不知。如果再不准备,“不久我们就会发现我们开始得太晚了”。

管理变革,一直在进行

此时的中国正处于 “伟大复兴”的重要时刻,企业更是处在努力消化东西方文化、融会贯通古今文明的历史时期,但因循的习惯,使人们常常开启 “自动巡航”模式,而使闲置的理性越发蒙尘生锈;种种流行的 “时尚式的”谬误和偏见,便会时不时地干扰行进的方向与路线;“管理短视症”基本上让组织失去了内省和自我剖析的能力,从而有意无意地忽视或无视 “基因的局限”(加里·哈默)。所以,必须去把人们从思想的 “懒惰和怯懦”(康德)中唤醒,用电击去医治人们因为倨傲而掩盖问题的麻木的神经,并将独立思考的外衣给他们穿上,促其踏上漫长的修行之旅。

怎么回事?许多人不解:难道发展了百年的管理学走错了路、出现了瓶颈,成为人们思想的桎梏?

这其实并不是一种质疑,而是一次演绎 “困境与突围”的精彩篇章。从管理史上的欧文的空想社会主义,到梅奥的关于工业革命文明中的人类问题和社会问题,再到后来意志坚定的福利特,以及执着的老麦(道格拉斯·麦格雷戈)的 “企业的人性面”的研究等,一路下来,可谓是精彩纷呈。如果我们再与当初那些乘着 “五月花号”西行的欧罗巴叛逆者们加以对照,便可知他们都在致力于对美利坚进行改造。可以说,是一帮现实主义者在推动着工业革命的战车,是一帮理想主义者在推动着社会的进步、改造着社会。当这两股力量结合在一起时,就成就了美国式的实用主义,就推动了 “管理学”的产生,也使得波澜壮阔的20世纪享有 “管理世纪”的美誉。诡异的是,在号称自由民主的阵营里,其工商业组织却是 “铁幕化”的、近乎独裁的,即使其生产力与效率的光芒暂时遮蔽了人们的眼睛。准军事化的管理制度大行其道,纪律、等级、规范、控制、胡萝卜加大棒,花样不断翻新,而且时时穿着科学管理的外衣。石油和美元 “控制着”世界,钢铁和汽车 “管理着”国家。就这样,企业迷失了方向,日渐富裕的人们早已习惯了人性扭曲的 “双面性”,而淫浸在后现代 “无聊即意义”的社会生活里。

直到2008年,伴随着金融危机的飓风海啸,正准备庆祝百年华诞的通用汽车却在6月1日宣布破产保护。这位曾经代表着美国的形象、美式管理荣耀的工业巨人的倒下,是在敲响现代管理科学的丧钟吗?

人们当然有足够的理由这样认为。

几乎就在同时,一位蓄着英国绅士唇胡的美国学者,在跑步机上捕捉到了灵感,便决定效仿美国国家工程学院召集一些最聪明的科学家为未来列出一张最紧迫的任务清单的做法,也召集一帮最聪明的管理学家做同样的一件事。于是,在乍暖还寒的2008年5月,36位美国顶级的学者、咨询顾问和CEO集聚在硅谷南面那个风光秀丽的度假胜地半月湾。他们中包括大名鼎鼎的彼得·圣吉、亨利·明茨伯格、C. K.普拉哈拉德、凯文·凯利,以及IDEO的蒂姆·布朗、谷歌的玛瑞莎·梅耶尔。当然,少不了故事的主角,那位顶着 “世界一流的战略大师”(《经济学人》)和 “全球百位最有影响力的商业思想家”(《华尔街日报》)首位头衔的加里·哈默先生。经过两天的头脑风暴,他们制订出一个有关未来管理的 “探月计划”(Moon Shots),以期能够消除管理中的痼疾,揭开管理学 “宇宙大爆炸”之谜,最终征服管理领域的太空。为此,产生了25个 “登月探测器”。它们又可归为六大类主题,即修补灵魂、释放潜能、促进变革、分配权利、寻求平衡、重塑思想。

如此看来,当科学管理统治 “管理世纪”的时候,一百多年来,一定有一批充满创意和反叛精神的人,在进行着另一场伟大的实践,那就是让企业更加民主、更加充满激情、更加人性化。事实上,这些充满智慧的权威们——虽然缺少中国人的智慧而引以为憾——在 “探月”之后,意犹未尽,依然集聚在由哈默教授领导的非营利组织MLab(管理实验室)中,发动着一场全球化的名为 “人类运动(The Human Movement)——建立适合人类的组织”的运动,其宗旨是:“我们相信:是时候建立一个旨在战胜官僚主义以使我们的组织人性化的全球运动了”。

伟大的实验,中国的声音

这些年我一直坚信: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在影响和塑造着未来——正如德鲁克先生所说的,现在即 “正在发生的未来”。每年十二三万公里的飞行距离,使我 “面向未来”的企业启蒙与指导的主题变得更加真切而有质感。云端思考,地面践行,拓宽眼界;眼观古今,脚踏东西,展现情怀;梦也考量,醒也实践,趣味盎然。虽无 “为伊消得人憔悴”,确有“众里寻他千百度”。何故?终有一套适用于中国企业去创新未来的思路与解决方案——立足现实,面向未来;思想(芯片)引领、系统(操作系统)支撑;虽然长着世界面孔,但有一颗中国的心。

任何理论和方法,如果不能将国际普适原则与本土思想文化资源对接,不能把全球优秀的最佳实践根植于本土文化之土壤之中,将因失去源头活水而干涸,也将因 “文化血型”排异而枯萎。

也正因此,我们从身边一些颇为 “特立独行”的企业实践中可以观察到未来组织的身影,也可透过这些身影去发现他们努力践行的深层次的理念与原则。

换句话说,对这些伟大实验的远眺近观,乃至详查或亲身参与,直接激发了我对源于西方管理传统的 “创造性破坏”(约瑟夫·熊彼特)以及对未来中国企业品质竞争力及其永续经营能力的 “重新想象”(汤姆·彼得斯)与构建。

几年来,许多企业领导、管理者、业界专家与我的学生们都希望我能够尽快出版此书,以弥补当下 “中国品质”蜕变化蝶之理论与实践的 “空白”。我本人也很愿意把这些年传道、授业、解惑的所思、所想、所为,与大家分享切磋。虽然它依然只是素描式的,缺乏耀眼的色彩,但我却认为,如果这种原创能够因此多了 “一种中国声音”,即使是因激动而高喊、因急切而嘶哑,也将心无所憾了。正如马克思说过的那样:“我已经说了,我已经拯救了自己的灵魂。”(《哥达纲领批判》)

杨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