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魅影夜行千帐里 四面边声连角起

轮回之塬,冷月弯弯,四野苍茫茫一片,被灰色的气雾遮掩,叫人看不真切。

只有那屹立在塬野上的巨大城关,任凭雾气再重,也无法掩盖,灼照着整片塬野。

崔明实看着远处那高大的城关,心头涌起一股荒唐的感觉。

他明明只是穿过一处溶洞,只是中间探照灯具忽然间坏掉了,只能摸着黑往回返,怎么就到这里来了?还有这是什么地方?

崔明实抬头看了看挂在空中的一弯冷月,怪阴森的!

崔明实回头看看来路,雾蒙蒙一片,折身回走一段路途,依旧是一片雾蒙蒙的塬野。

没有归路了!见鬼!

崔明实下意识摸向背后的背包,里面有一些应急装备,希望能够管用吧,还好这里有月光。

嗯?

崔明实只觉手上摸了个空,扭头一看,背包呢?

就在巨大的恐惧感笼罩向崔明实的瞬间,“吱呀!”

一种大门开启的声音响彻塬野,厚重,直叩人心房。

崔明实下意识扭头,看向身后远处巨大的城关,咯...吱...吱...吱,门关大开,一束冷色的光亮透过城门洞厚厚的雾气穿了出来。

下一刻,崔明实只觉身体忽然不受控制,如同鹅毛般轻盈,向着门关飘去。

被阴灰色雾气包裹的崔明实还未反应过来,便只听耳边传来如黄钟大吕般的声音:

“生灵回避......耶?明明是魂体,怎滴生气勃发?”

又一道瓮声瓮气的声音响起:“确实古怪!阴司怎会出现带着生气的阴魂,不对,这该叫生魂才对!”

崔明实想要发声,说自己是人,不是阴魂,可任他如何努力,恁是张不开口。

“如何处置?”

“带回去,禀明判官吧......”声音中透着犹豫不定。

在崔明实还未反应过来的瞬间,一道阴冷的大黑铁链如藤蔓般射来,缠绕在他身上,透心的寒意从其上散发出来,让崔明实几乎昏厥过去。

只是还未待他反抗,便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

前锋军大营之外的荒野上,道士似乎一切都准备妥当,嘴边的呢喃也已停住,道士抬眼望向前方的营帐,从腰间解下一只黑色葫芦,葫芦上隐约可以看到一个阴阳鱼的图案。

道士不急不缓,轻轻打开葫芦盖子,双指并拢,竖于唇间,口中念念有词......

一团氤氲雾气自葫芦中飘出,道士信口轻轻一吹,氤氲之气向大营飘去......

周边空气中的温度似乎都有下降,散布在周围的数人均是打了一个寒颤。

道士不急不缓,拿起旁边倒扣在地的三清铃铛,轻轻摇起,口中念道:“幽冥罗刹,灾厄控魂!”

道士话音落下,无尽空间中的某处黑暗之地,似乎传来一道‘咿唔’声,像是在做着某种回应,却犹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只是道士的身体似乎轻轻的颤动了几下。

战场之上的崔庚,只觉自己距离那面“姚”自大纛是那般的遥远,数不尽的西凉士卒挡在自己身前,寸步难行!

就在将要理解之际,冥冥之中似乎有股伟力注入身体,状态前所未有的良好,甚至超越巅峰,崔庚顾不得思虑为何,只顾提刀再次厮杀,只是他的双眼却变得通红嗜血,毫无人色!

前锋军营之中,一处灯火昏黄的军帐之中,一道身着铠甲的人影从中疾步而出,手中提的却是已然出鞘的明刀,无端挥舞之间,向着“姚”字大旗所在的中军大帐而去,所经之地尽是氤氲之气环绕。

厚重的步履,虎虎生风,刀身劈砍间撞击这空气,发出道道呼啸声,偏偏一路行来,一个巡夜士卒也无,更是无人发觉这个宛若发狂的身影。

若看那人影的来处,不是崔庚的军帐又是何处!

崔庚不断的挥刀,收取着一个又一个的生命,抬眼再看,大纛尽在百步之外!

崔庚喘着粗气,身体却并未感到多少疲惫,脚下步履不停,继续向前冲去。

如有神助之间,崔庚只觉挡在自己身前的西凉士卒,竟如土鸡瓦狗般脆弱,百步距离,不过片刻间便已杀到!

想着能与自家将军汇合,崔庚慌乱的心绪似有几分平静,只是这场战役来的莫名,自己不仅找不到自己的部下,而且明明是厮杀声不断,可这一路杀来,居然没有遇到过大赢的官兵,尽是西凉军卒。

想到这里,崔庚的脸色又差了几分,一种不好的预感自心中升起:“不会败了吧!”

还好,马上就要与将军汇合,到时候再问清战况不迟!

只是崔庚怀着期望抬头望去,所见场景却让他心凉透底!

“姚”字大纛依旧矗立不倒,之所以如此,那是因为成千上百的大赢士兵用身躯堆积撑起来的。

不错,大纛之下是一座宛若小丘一般的尸山。

崔庚愣神片刻,急忙在场中寻找自家将军的身影,可四下望去,密密麻麻的尽是黑色甲士,西凉黑甲!

巨大的不甘自崔庚心底涌现而出,为何占尽优势的大赢会败?为何他拼命厮杀,前方等待的却不是军功,而是袍泽的尸山血海?

四面的厮杀声不知在何时已经结束,战场之上似乎只剩下他一个大赢军官,周围的西凉甲士渐渐向他围拢而来,形成一个大圈,在数十步开外驻足,不再向前。

崔庚耳边隐约听到了讥笑声,那些西凉士卒正对着自己指指点点,不时有一些不堪入耳的话语传出!

“哈哈哈哈!”

一道洪亮的大笑声从身前传来,吸引的崔庚的目光。

“姚”大纛之下,一身着锃亮黑色盔甲的西凉将军正对着大纛张狂大笑,得意无边,风头无两,回首看向崔庚的目光尽是轻蔑与不屑。

崔庚看着那得意风法的将军,心底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杀了他!”

思索间,这个念头变得愈发的强烈!

“杀了他,不过几步之间,以汝现在的实力,定然能够一刀枭首!”

崔庚跃跃欲试,可也知道如果这样做了,面对自己的绝对是死亡,因此他有些踌躇,毕竟无人愿意轻死,况且他们已经败了!

只是心底的那个声音却依旧催促着他:“快!杀了他,为汝之袍泽报仇......还犹豫什么?难道要苟活于世吗?汝不是常说仗义死节为君恩,难道都忘了吗?杀了他!”

宛若魔力的催促下,崔庚慢慢握紧了刀柄,几个深深的呼吸之后,箭步突出,扎眼便到了那将军近前,手中长刀用力劈下......

一刻大好的头颅,咕噜噜的滚落在地。

一刀过后,似乎抽空了崔庚所有的力气,瞬息软瘫了下去,似乎下一刻便要没了声息。

前锋军,中军大帐之外两名守夜的士族已经摊到在地,细细看去,两人喉咙处都有一抹狭长的殷红,到现在都在往出冒血。

大帐四周依旧有氤氲之气环绕,诡异,沉寂!

大帐中,卧榻之上躺着的已然是一具无头的尸身,血水浸湿了床铺,头颅轱辘在地,定眼看去,赫然是白日间端坐大帐主位的前锋军主将,姚浧!

另有一道身影,以刀杵地,单膝而跪,头颅无力的耷拉着。

......

轮回之塬,一处阴森却又带着厚重威势,显得不可侵犯的大殿之中,似是衙门大堂一般的布置,厅堂之上,一头戴乌沙,身着大红官袍,留着长髯的身影,一手执笔,一手执玄色簿册,抬手举动之间莫不带着厚重的威势,让人看了便只觉尊贵而不可冒犯。

崔明实此刻便是如此,任他心中再有冤情,恁是大气不敢出一声,乖乖低头叩首在大堂之上,等待着发落。

崔明实身边却是站立着二个身形高大魁梧的身影,坦露着上身,一块块凸起的肌肉疙瘩,蜿蜒如虬龙一般,只是观其面首,却非人像。

一个牛头,一为马面!

“判官大人,该如何处置?”开口说话的确实马面,声音之中带着丝丝文气。

那厅堂之上的赫然是一位凶面判官。

只听那判官言道:“生魂擅闯阴司,罪责难逃,然其阳寿未尽......判城隍司送其还阳,待阳寿耗尽之后,一并再行处置!”

判官正待在册页上落笔写下判词,突然整座殿宇像是地震般一阵颤动,摇晃不定,随即便有一道‘咿唔’声自空中回响,如大吕黄钟,便只是一声,便让堂下的崔明实魂体荡漾,昏厥了过去,恐怖如斯。

三位阴神俱都抬头看向殿外,神情之上浮现一股凝重之色。

“大胆罗刹,竟敢私破阴阳结界!”恶面判官怒喝而出,声音直透苍穹!

判官话音落下,空中传来一道懒洋洋,却又显得霸道无比的声音:“大呼小叫,又不是第一次了,能耐吾何!”

恶面判官神情变得更加狰狞:“想送意念出界,岂能让你如愿!”

便欲出手阻止,只是又想到堂中还有一无辜生魂,不好坏了阴司法则,让生魂陨落阴司,便是自身也要受到阴司规则制裁,只好先行处置了此事。

判官一手执笔自空中一划,便有一个通道浮现,大袖向着崔明实轻轻一挥,一道红光将崔明实包裹,便向着通道而去。

判官复又隔空击出一掌,向着罗刹送出的意念抓去。

只是罗刹岂能如他所愿,一只长甲大手兀自在空中出现,同判官的手掌对撞而去,两方相击,顿时让整个轮回之塬都陷入了动荡,甚至无形的空间都有塌陷。

高大威重的殿宇,便有一角无声无息的消失了,厅堂中的牛头马面同样身形不稳,攒足了力气才堪堪稳住。

而判官划出的即将要闭合的虚空通道,却也霎时破碎......

三位阴神纷纷暗道一声:“不好!”

可大敌当前,却也无法再分神顾及,好在只是一小小生魂,便是不幸陨灭在虚空之中,这点反噬,堂堂阴司判官也是能够承受的,便也不再去关注了。

罗刹的意念同样被破碎的虚空吸入其中不见,只是却不见罗刹半分焦急,长甲大手屈指弹出一道流光便追着自己的意念而去。

虚无空间不定,好巧不巧,被红光包裹的崔明实正巧出现在罗刹意念飘过的路线上,落在其后方,正好被罗刹打出来的流光撞上。

咚!

流光击打在身,与判官的红光不容,只是这判官打出护住崔明实的红光终究力量有限,被流光击碎,丝丝神力涌入崔明实的生魂之中。

流光去势不减,推着崔明实的生魂追上罗刹的意念,一路向前横推而过,直撞碎某处空间,消失不见!

前锋军大营外的荒野上,一黑甲军汉步履急促的走向盘坐在地定神看向大营方向的道士,低身问道:“如何?”

道士回神,得意道:“一术两命,不负所托!”

黑甲军汉夜色中眼神一亮,却又不解道:“既是功成,那姚浧已死,另一条命是谁?”

道士轻笑道:“灾厄之下,岂有生还之理,自然是所控之人!”

“崔庚!”黑甲军汉掩不住心中激动之意,神情之上带着兴奋,斥候来报,大赢前锋军有一股千人左右的骑兵,正是崔庚所部。

如今主将已死,再难显其优势,当真痛快!

“如此,吾等快快离开,回城禀报太守,趁夜袭营,定能一鼓破之!”

道士轻轻摇首,莫测高深道:“不急,且待吾收了术法不迟!”

心中却道:“乖乖个爷,那罗刹鬼帝可是亲自回应了,若是不待其取了祭品便收了术法,老道绝难有好死之势,且先等等再看!”

道士也是第一次施展此术,一切都是按着残简上所述行事,却没想到真个就成了,这可真是黄天老爷保佑啊!

自此以后,他就是真正的得道高人了,再不是以前提心吊胆坑蒙拐骗只懂得些粗浅皮毛的江湖术士了,道士想到意兴之处,嘴角都不由的咧开了,只是这些事情是万万不能对旁人言说的。

黑甲军汉看着莫名发笑的道士,不明所以,只当其实高人行径。

流光推着崔明实,崔明实顶着罗刹意念,自虚无而来,直入中军大帐之中,撞向崔庚的身躯。

崔庚此刻只觉心神衰弱,便是连提起一丝念头也难。

忽然间一道莫名的声音直透心房:“美味的祭品,找到了!”

崔庚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已没了只觉。

罗刹意念裹挟着一道虚弱的魂体,自崔庚身体穿出,再次没入虚无之中。

生魂状态的崔明实,却鸠占鹊巢,而身后的流光也已完成使命,消散开来!

道士身边的旗番轻摇,三清铃单铃铃作响,道士神情一素,随即有面露舒缓之色,急忙拿起腰间的葫芦轻念咒语,一道氤氲之气自大营之中倒卷而来,没入葫芦之中,道士盖好再次系于腰间,向着黑甲军汉道:“大事已成,将军可自行回禀了!”

未几,便有大批军马行过,直冲入姚浧的前军大营,火光冲天,厮杀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