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帝国的崩溃

我们不能就此马上去探讨那些五世纪西部帝国毁灭的种种迹象:社会、政治、文化、经济等方面。我们所能做的,只是记录这一毁灭过程以及由蛮族部落给欧洲带来的决定性后果。

本来,罗马帝国曾经成功地抵御了沿北方边境进犯的日耳曼部落。即便如此,多种其他压力还是导致了蛮族的大量渗透。军队数量的周期性短缺迫使帝国招募蛮族士兵,许多人由此成为罗马公民,甚至在帝国政府中荣登高位。到后来,许多部落全体内附并获得土地定居下来,作为回报他们为罗马巡边戍疆。到四世纪晚期,出现了许多拉丁化程度不等的新“罗马”公民。最后,军队阴谋和西罗马皇帝霍诺留(395—423)的无能导致了此前定居于多瑙河的西哥特联军对意大利的入侵。霍诺留只是撤退到拉文纳[Ravenna]的要塞束手无策,听凭阿拉里克统帅的西哥特人自由进出罗马,并将之洗劫一空(公元410年)。

西部帝国的中央统治权就此崩溃,边界开始向入侵敞开。皮克特人和斯科特人,盎格鲁和撒克逊人肆虐于不列颠;法兰克人、阿拉曼人和勃艮第人进入了北部高卢;汪达尔人占领了阿基坦和西班牙。混乱局势的顶峰是西哥特人对南部高卢的入侵和汪达尔人的战败,后者逃亡非洲并在那里建立了独立王国。最终,西哥特人赢得了对西班牙半岛和山南高卢[2]一部分的控制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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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斯神明密特拉斯,对他的崇拜盛行于罗马军团之中,并且成为帝国晚期基督教最有力的竞争者(感谢梵蒂冈博物馆[Vatican Museum]授权使用)

或许加速蛮族接管西部帝国的关键因素是更加野蛮的匈人惊天动地的入侵。早在376年,匈人就压迫西哥特人越过多瑙河进入罗马领土;到了五世纪中叶,他们也跨过多瑙河,洗劫了北部高卢的城市。451年,在日耳曼部落的辅助下,能干的罗马将军阿埃提乌斯[Aetius]在夏龙[Châlons]附近的卡塔劳尼亚之野[Catalaunian Fields]击败了匈人,使他们从高卢转向意大利。453年阿提拉之死使匈人群龙无首,他们迅速解体,从此不再威胁西欧。然而无能的罗马皇帝瓦伦提尼安三世嫉妒阿埃提乌斯的荣誉和权力,将其处死,自己也旋被刺杀。汪达尔人借机从非洲来到意大利,罗马第二次遭到劫掠(455年)。在接下来的二十年中走马灯式的皇帝不过是军队指挥官的傀儡,帝国统治已徒具虚名。到了476年,最后一位傀儡皇帝也被废除了,东罗马皇帝芝诺(474—491)成为全帝国名义上的唯一主宰。但实际上,芝诺对西部帝国没有任何实权,而476年也在习惯上被视为西罗马帝国寿终正寝的时刻。不过对于意大利的东哥特王国的建立,芝诺是负有责任的。在阿提拉死后,匈人的解体救了东哥特人,他们成为了东罗马皇帝的盟友。一位东哥特国王的儿子提奥多里克,在君士坦丁堡长大,并在帝国政府中拥有权位。在成为全体哥特人的领袖后,他设法使芝诺将其放虎归山,派他去为帝国收复意大利。提奥多里克圆满完成了使命,尽管他在口头效忠于芝诺,但他却像一位君主那样统治意大利,从493年直至526年去世。

与此同时,高卢的法兰克人在墨洛温家族的克洛维领导下日渐强盛。作为一名不择手段而又战功卓著的军事统帅,克洛维通过暗杀或别的方法消灭了法兰克首领中所有的竞争对手,由此成为墨洛温法兰克王朝的奠基人。通过和阿拉曼人、勃艮第人和西哥特人的残酷战斗,克洛维将法兰克王国的疆域向南拓展至比利牛斯山,向北延伸至莱茵河。仅仅由于提奥多里克的插手,才使克洛维的势力没有到达地中海(见:地图1)。或许克洛维统治时期最重要的事件,是他在五世纪末前后皈依基督教。此后,有了教会的撑腰,克洛维向北进击异教徒,向南则攻打异端西哥特人。而通过迎娶一位勃艮第妻子和将妹妹许配给提奥多里克,克洛维也表明他深谙政治联姻的价值。尽管统治手段残忍野蛮,克洛维却是一位可圈可点的人物。然而,他也无法预见他的努力的长期性后果。在511年他去世时,克洛维已经创造了一个庞大而强有力的王国,并且事实上为法兰西作为一个独立的民族国家的产生奠定了基础。

如果说我们对五世纪罗马帝国的解体和独立的蛮族王国的建立着墨过多,那是因为这些事件确实在今后的几个世纪决定性地影响了社会与政治环境。在此,我们不可能详尽地描述这种环境,但有必要指出其中一个普遍性的特质:罗马因素和日耳曼因素的不同程度的混合。日耳曼入侵者还没来得及稳定对新领土的控制,就已经开始被他们所征服的居民同化,但这一过程也没有完成,因为被征服文明本身的水准严重降低了。原来帝国的上层人士接受了日耳曼首领的武装习俗,在军事实力和土地占有的基础上转化成了一个半野蛮的贵族阶层。同样的,各种因素的混合作用也在较低的社会阶层中产生了中世纪的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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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图1:克洛维时代法兰克人的扩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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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代金币上的提奥多里克像(罗马特尔美博物馆[Museum of Terme]藏)

在大大小小的蛮族王国中,罗马影响的程度大相径庭。可以预想,提奥多里克治下的意大利东哥特王国在保持帝国政治生活与文化的形式上做得最好。对于音乐史学家而言,尤其需要注意这时期在提奥多里克宫廷任职的最伟大的拉丁语作家波伊提乌斯(约480—524年)和卡西奥多鲁斯(约485—约575年)。波伊提乌斯首先是一位哲学家,而卡西奥多鲁斯是历史家和政治人物,但他们二人都基于希腊文献撰写了音乐理论文章。特别是波伊提乌斯的著作,成为整个中世纪音乐学术研究的基础。

在其他的蛮族国家中,罗马的影响力要在更长的时段里才显现出来。而这种遗存和日益增长的重要性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因于基督教的传布和教廷的崛起——后者逐渐成为西方基督教世界中最高的权威。西方教会凭借在一定程度上模拟罗马帝国的行政与区域组织,成为纷乱不堪、干戈日寻的世界上唯一稳定和统一的因素。普世的宗教因素可能还导致了许多日耳曼部落放弃自己的语言,转而采用被征服的民族使用的拉丁语。无论如何,征服者被被征服者同化的最明显标志莫过于拉丁语的保留,后者逐渐发展为法国、西班牙、葡萄牙和意大利等地的现代罗曼语言。不同于不列颠和罗马帝国北疆的一些地区,上述这些国家正是历史上西欧最古老的拉丁化最彻底的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