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思想了许久,还是决定打电话跟杨润之提这个事情。杨润之得知何子瞻在BJ拥有一套房子,也很好奇:“现在BJ的房价可是逆天,若在好的位置,就算旧的房子也能卖个上千万。”
“我刚查了BJ20年前的房价,在当时,80万确实能买一套好地段的房子。”
“如果确实是那时候买的,应该有房产证,房产证上会有购房日期。”
“这个怎么查?”
“这个不好查,就算查到了,也不能证明这些钱的来源不正当,如你所说,何子瞻的岳父岳母经济富裕,这房子也许是他们买给他们孩子的呢。”
“何妍的外公外婆跟何子瞻关系一直不好。”
“跟他关系不好,那看在女儿和外孙女的份儿上,也不是不能理解。”
“那……怎么办?”
杨润之思索了一下:“这个线索还得继续,其他的线索也不能断。有一点,吴思你要想清楚,如果证实了,你清楚何子瞻会受到什么惩罚吗?”
吴思愣了一下,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从内心里,他查找真相的热情消逝了很多。继续查,查到后,何子瞻肯定会受到处理;停止查,他以后怎么面对何子瞻?想来想去,他没有别的路可走,与其一辈子都在怀疑中度过,不如来个痛快,如果他错了,何子瞻会原谅他,他们还是可以像父子一样,如果他没错……那,就没错。
“我不知道。但我还是觉得有必要查清真相。”
“那行,我们没法拿到搜查令,你能轻易出入何子瞻的家,房产证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呢,还是在‘408’案子里寻找线索。”
“好,明白。”
挂了电话后,吴思打开电脑,看DV里导出的视频。以前,他只看视频里的内容,母亲与他的对话,现在,他更仔细地去看,在第一个视频里,母亲买了蛋糕,做了几个菜,小小的吴思手里拿着一块奶糖,母亲从一盘蒜薹炒肉里夹了一块瘦肉递到他嘴里,他嚼了几下,咽了下去,母亲把他的筷子递给他,他自己又在木耳炒鸡蛋的盘子里夹了一块木耳,没夹稳,木耳掉在桌上,他想夹起来,母亲制止了他,说脏,让他另外夹盘子里的菜,而她自己却夹起那块掉到桌子上的木耳,送进了嘴里……注意到这些细节后,吴思的眼睛又红了,心里也更沉重,他注意到母亲的脸,那是一张二十多岁青春正浓的脸蛋儿,可她的手明显有些粗糙……
第一段视频没看完,他关了电脑,想不起来母亲的样子,可他认识视频里的自己,幼年的自己。他不想过多地回忆过去,不美好的现在才让过去显得美好,他现在的状态很好,吴思也惊讶于自己的想法,为什么说现在的状态很好呢?对了,他有了于醉墨。于醉墨关心他,又不言语,他感觉得到;工作虽然辛苦,但还算顺心,有意义,他有好的朋友、同事,身体健康、积极向上,人生还要多少才能满足呢?
外面又有了雨声,又下雨了!吴思走到阳台上,看到雨如细线从夜空中降落,滴在高高的松树上,沙沙作响。楼道对面,又传来了一阵砸东西的声音,隔着幽暗的灯光,吴思看到对面三楼的一个房子里,一对夫妻在歇斯底里地吵架,女的拿起沙发上的靠枕扔到男的身上,男的躲了一下,捡起来,扔回去,嘴里嘶吼着,地上是散着的一些小东西,旁边,一个十几岁的男生坐在沙发一角,拿着手机在看,没有劝,也没有很难过的样子。
吴思想起了蒋悦,蒋悦的母亲生前也经常这样歇斯底里,蒋大国一家对她不好,她出走了几次,说离婚又不离,没事的时候也不管蒋悦是不是在学习,坐在他旁边,强迫蒋悦听她诉苦。有时候,周末放假,宿舍里晚上拉闸,开不了灯,蒋悦也不愿意回去,他母亲有时候找到学校,给他送很少的生活费,还指责他花钱太多,问了他的学习情况,听说数学差一点就骂他,骂完了,又是一番血泪史般的诉苦,当着吴思的面,当着其他同学的面。高一那年的夏天,蒋悦的母亲出了意外,被一辆转弯的大货车撞倒身亡。蒋大国强迫蒋悦请假,穿着白色的丧服去肇事司机家示威,讨要更高的赔偿。蒋悦不愿意,躲在公园里不去,吴思不忍心,给他送吃的,一连送了一个星期……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福利院的孤独让他感恩何子瞻对他的关照,蒋悦原生家庭的不幸让他更加珍视何子瞻对他的亲情,即使生活有再多的不幸,他也不想过多地去抱怨,就像《祝福》里的祥林嫂,谁会喜欢听别人没完没了地诉苦呢?
想了这许多有的没的,吴思抬头看了一眼天,今年的雨水太多了,去年干旱,今年水灾,世事无常啊!他回到房间,重新打开电脑,看了父亲吴卫的案卷,案卷照片上,吴卫倒在血泊中,他紧盯着那张现场照片,渐渐停稳内心的走针,把心定了下来。不管何子瞻对他多好,他都必须知道真相,而不管真相如何,他还是他自己,还是会有自己美好的未来。
经过一个多梦的夜晚,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吴思起来,他到于醉墨下班车的站点等她。于醉墨从车上下来,看见吴思,莞尔一笑,吴思一如既往,把手里已经买好的早餐递给她,不说话,看着眼前的于醉墨,她穿着焦糖色的宽松套头针织衫,左右两边各编了一条长长的辫子挽在后面的头发中央,一双大眼睛笑意绵绵,吴思注意到了她脸上红扑扑的原色和若隐若现的斑点,那是高原女子最真实的样子。他就喜欢于醉墨这样的,不施粉黛,沉着优雅,又透着一点儿飒爽的倔强。走过去,他不顾别人的眼光,将于醉墨紧紧抱在怀里。
她好奇,意识到了不对劲儿:“你怎么了?”
“没怎么。”
“你有心事。”于醉墨很肯定。
吴思一笑,慢慢儿松开于醉墨,牵着她的手,有点凉,他把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揉了揉:“虽然我在上班,但也不是总那么分秒必争,你如果在家无聊,随时发信息给我,我只要有时间就给你回信息。”
于醉墨睁大眼睛,有些疑惑:“我一般不喜欢用手机与人打字交流,除非是为了工作方便,因为,我不觉得隔着屏幕、问一句还要等待的,能加深感情。”
“嗯……那我尽量早点下班。”
“你还是有心事。”
吴思微微笑了笑:“我以后再跟你说。”
于醉墨点点头。看时间也不早了,吴思就上了车,与于醉墨告别。
来到公安局,吴思与黄宇他们在办公室里一边工作,一边讨论最新的民法典。潘大林手拿一摞文件进来:“哎,都过来,开会了。”
“‘408’案的一些调查组已经完成了调查工作,收队回去了,现在快两个月过去,除了现有的案子,就这个‘408’案,我们还有一些工作得抓紧,不能再拖了,越往后,查了恐怕也起诉不了。。”
“潘队指的是那袋麻古的来源?”
“对。”
“这个到底是谁放在沈国富家的,一定要查出来。”
“昨天,我们一组人又去了一次沈国富所在的村子进行走访。根据村民的描述,与沈芸讲的基本一致。沈国富在村里人缘不好,有时候虽然客气,但如果涉及到面子和利益,他是一定不让。就拿他隔壁那家人来说,他们本来是亲戚,以前还走动,后来,沈国富家扩建后院的面积,给他们家两百块钱,他们不愿意,沈国富就强行占领了他们家后院的一点儿土地,以他们没有土地使用证明书为由,拒绝拆掉围墙,两家因此结怨,他们家孩子过十岁生日都没邀请沈国富一家。”
“跟他结怨的不少,但结怨到这样陷害的……应该不会吧,谁都知道毒品犯罪有多严重,再说,到哪儿去弄这么一大袋麻古?”
“现在农村年轻人不多,小孩儿也不多,大部分都是老人,沈国富年纪也很大,会不会是有的老人实在是看不惯沈国富……不对,你说的也对,到哪儿去弄这么一大袋麻古?”
黄宇想了想:“我总觉得这些案子之间有某种联系……”
“什么联系?”
“钱白玉、沈芸、沈国富,还有那个‘刚叔’……我也说不清,目前证据缺乏……但,你们有没有发现,这个‘刚叔’的出现,才让沈芸和沈国富的过往浮出水面,而正是这个缅甸人出现后,这袋麻古被人放在沈国富家,你们不觉得这个时间点卡得有些巧合吗?”
“你是说这个麻古的来源可能是这个‘刚叔’?”
“我也是猜测。先云县最近几年的贩毒案件都没有这么大的,而且现在打击这么严,火车站、汽车站都要过安检,一般小罗罗也做不到。”
“运毒不是一定要通过安检,自己驾车也可以,不过小黄分析得也有道理。”
“现在只能根据现有的线索去查。”
“我看我们先从这条线查,去提审‘刚叔’和沈芸,不是的话,也能排除嫌疑,另找别的线。”
“沈芸会说吗?你看昨天她那态度……”
“试试呗,反正她现在在先云县看守所,离这儿也不远。”
潘队长合计了一下,就安排黄宇和吴思去审讯沈芸,卢江冬和马远航去审讯‘刚叔’。想到要提审沈芸,吴思和黄宇都有些为难,在去往看守所的途中,两人在商量着,黄宇觉得很可能会无功而返,实在不行,刺激她一下,套她的话,吴思则有别的想法,他觉得不能刺激沈芸,刺激她的话,反而可能再次陷入她挖的陷阱里。
在看守所里,沈芸被带了进来,她依旧戴着口罩,那口罩也依旧没能隐藏住她无惧所有的表情。
“黄警官,吴警官,又见面了。”
“我们这次提审是为了问问放在你家那袋麻古的事情。”
“我没有骗你们,我真的不知道是谁放的,你们没有去找岳毕罗吗?”
“岳毕罗已经不在人世。”
“确定?确定你们收集到的那个人的DNA是岳毕罗的?”
黄宇拿出20年前吴卫的那个案卷,指着照片上倒在血泊里的另一个人:“你看看,是不是这个人?你找的钱东嘉的替身?”
沈芸看了看,她的神情有些落寞,又很快放出光彩:“是。”
“你看清楚了,他闭着眼睛的。”
“不会看错,就是他,他额头上有一道疤,是撞了我的车留下的,也是我带他去医院缝合的。”
黄宇放下那张照片:“既然如此,岳毕罗已经死了,那会是谁给你送的这个麻古?”
“这个得看你们自己啊,你们这么厉害,一定能找到证据的。”
吴思与黄宇对视了一眼:“沈芸,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不配合我们,也许会让你有成就感,不过我觉得,你不妨换一个角度来看。至于这个麻古案,涉及到你的部分已经查清了,现在我们需要找到这个麻古的来源,而对于你来说,也是有好处的。”
“什么好处?”
“找出这个陷害你的人,你不是也受益吗?其实你想想,这个人盯上了你,你入狱了,沈国富也入狱了,现在你的母亲张培云在取保候审中,就算你不在意你的母亲,那她入狱或者被那个人盯上,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呢?你不配合我们,就是让那个陷害你的人继续得利,你愿意?”
沈芸愣在那里,她盯着吴思看了一会儿,笑了:“吴警官,你总算掌握窍门了。”
“那你现在能告诉我们,到底是谁给你送的麻古?”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来者不善,可能是岳毕罗的孩子或者其他亲人朋友什么的。”
“岳毕罗未婚,没有孩子,父母也离世了。”
“未婚不代表没有孩子,父母离世了也不代表没有兄弟姐妹。”
“那你知道他的孩子或者兄弟姐妹吗?”
沈芸摇摇头:“不知道,我找他的时候也只看到他一个人在工地里。”
吴思和黄宇又互相看了看,叹一口气,黄宇问道:“那你前天越狱的事情呢?你越狱已成定局,是不是也应该把协助你越狱的人告诉我们?”
“这个就不一样了,别人是在帮我。”
“不计报酬?”
沈芸愣了,又笑了:“怎么可能?”
“那怎么能叫帮?收了你的好处,最后你又被抓回来了。”
“黄警官,不要套路我,没有用。”
“沈芸!我不想这么说,但是,昨天你跟我们说了那么一长串话,我也能感觉得到,你虽然冷漠,但也并不是无知无觉,你爱你的儿子,用你自己的方式,这个方式不好,可也确实是出自母爱。我劝你不要一意孤行,为难我们,对你也没有好处。”
沈芸听了黄宇这番话,她没有笑,眼神微露忧伤,她低下头,看了一下脚下的瓷砖:“你们最好能抓住这个陷害我的人,不然,我在这里都不能安心。”
“什么意思?在这里也不能安心?”
沈芸抬起头:“我本来没想过要越狱,但是那个人都盯到看守所来了。”
“盯到看守所来了?”
“10月2号那天,我跟其他人一起去食堂吃午饭,那天中午,食堂做的菜是黄瓜炒鸡蛋,在我的餐盘里,我看到了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
“一把钥匙。”
“钥匙?”
“这个钥匙是用黄瓜片做成的,钥匙的最上面有一个圆孔,这个圆孔是我以前用的暗示标识,当初找岳毕罗的时候,我给了他两把小钥匙,如果他进去我们的房间,就先放一把钥匙在门口的砖下面,出来后,过几天,如果警察没有找上来,就再放另外一把在砖下面,证明任务完成,我们会有人去查看。”
“你不怕这个人已经被警方抓住,转做污点证人,之后引你们上钩?”
“不怕,我有自己的办法。”
“什么办法?”
“事先所有的流程都安排得天衣无缝,从手下的人跟我们分开的那一刻,就不会再见到我们,如果他们被警察抓住,就会以各种理由配合警方找到我们,这个方式很常见,我们看得出来。”
“你们每次都用同样形状的钥匙?”
“不是,每次都换标识,那一次用的是上面有圆孔的钥匙。”
“那谁帮你越狱的?”
“天才。”
“天才?”
沈芸长长舒一口气:“天才不应该被关起来。”
“到底是谁?”
沈芸苦笑一下,低下头,不再回答他们的问题。黄宇与吴思面面相觑。两人又试了几次,沈芸都不再说话,审讯只得暂时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