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计还有第二轮爆炸,组织快速撤离周边居民!!!快!!!”
呜咽的警笛声、人们的哭喊声、纷杂的脚步声交织汇总,漫天的火光和滚滚浓烟笼罩了这十字街口。
登云梯载着水管接近冒出滚滚浓烟的窗口,洋洋洒洒的好像下起了一场雨,城市上层的天空被浓烟笼盖,就连阳光好像都被吞噬干净。
陆杨春抱着一个六七岁大的小男孩从火场冲出来,救援人员立刻一拥而上接过他怀里的小男孩,陆杨春精疲力尽的倒在地上,他把自己的氧气面罩给了那孩子,希望一切都来得及,能救那男孩一命!
陆杨春看着医护人员正在给那小男孩做心肺复苏,双手按在他胸口,一下又一下,小男孩的手指终于动了一下。
“救过来了,救过来了!”有人说。
陆杨春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小男孩的脸上满是油污,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
“赶快离开这儿,还会有第二次爆炸!”
火场里已经没有其他幸存者,再加上即将第二次爆炸,火场周围已经开始组织疏散。
陆杨春刚在火场搜索时被一个被火烧得滚烫的货架子砸到了胳膊,他本来没打算去医院看看,队长非让他去拍个片子才能放心,他只好上了救护车,准备和那孩子一起去医院。
谁知那男孩醒了过来,一醒过来就哭着要找妈妈,吸入浓烟过多导致喉咙沙哑,男孩哑声一直叫妈妈,拼命的想挣脱医护人员,嘶声裂肺哭喊个不停。
陆杨春也是做了父亲的人,实在是看不了这样的场面,当下眼圈立刻红了。
其他人骗着小男孩说他爸爸妈妈先去医院了,等他到了医院就可以见到爸爸妈妈了。
小孩子的世界很单纯,在他们眼里没有欺骗,或许连生死的概念都没有。
连哄带骗的把孩子带进了医院,做了一系列检查确认没有什么大问题,陆杨春才放心离开,准备走的时候碰到了男孩的家人过来了。
“阳阳啊,我的阳阳。”
似乎是男孩他外婆,第一个赶来的,老人年纪大了,头发斑白,没想到白发人送黑发人……
陆杨春叹了口气,转头离开,身后的哭声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到。
过了几日,万里无云,阳光明媚,消防大院里来了一老一中年送来锦旗和慰问品,说是感谢陆杨春奔赴火场救下他的外孙。
陆杨春认出是那天的那个小男孩的外婆,旁边这位是她的儿子。
出于关心,陆杨春问了一句小男孩的近况,老妇叹了口气,颓然之色尽现。
“终究是纸包不住火,阳阳知道真相后整个人都变得沉默寡言,除了老身,谁和他说话他都不理……老身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旁边那位中年男子哄道:“我给阳阳约了心理医生,明天就过去看看,妈,你也别太担心,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啊!”
老妇点点头,没多说话,只深深看了一眼陆杨春,带着中年男子再三道谢之后就离开了。
陆杨春进入消防队来,大大小小也进过不少火场,救了不少人,可是唯独没有今天这个让他印象深刻,大概是他如今有了孩子,当了父亲,那孩子和自己儿子也差不多大,所以才更能体会那种亲子分离的痛苦吧!
他的胳膊被砸伤了,队长给他放了一周假,陆杨春有了时间在家陪儿子。
说起他这儿子,从小就调皮捣蛋,上树掏鸟蛋,下水摸鱼什么没干过,这机关大院里和他同龄大小的孩子见到他都得喊他一声哥,无一不服!
“琪琪,爸爸回来了!”陆杨春站在玄关处换拖鞋,陆琪拿着一个奥特曼玩具从房间里冲出来,生气的说道:“爸爸,我都说了不要叫我琪琪,这名字太像女孩子了,我不喜欢!叫我陆琪!”
……
首都师大第二附属中学
中午放学的校园道路满满都是清一色校服的学生,有说有笑的嬉笑打闹着往食堂跑去。不同于他们的天真烂漫,十七岁的苏今阳仿佛和他们身处两个世界,独自行走的背影永远那么落寞,显得难以靠近。
那场大爆炸像是一个噩梦,从未离他远去,每每午夜梦回之时,漫天的火光总会闯进他的梦中,呛人的浓烟仿佛再一次遏制住他的咽喉,让他无法呼吸……
梦醒时分,枕巾永远都是湿的……
阳光投下被树叶剪成稀碎的剪影落在地上,清风徐来,吹起少年的校服外套。
苏今阳听到有人叫他,开始听的不大真切,他不太确定,苏今阳缓缓回头,人群中苏箩高兴的挥舞着手臂穿过层层人群跑到他身边,立定站好,清脆一声:“今阳哥哥!”
少女的脸颊因跑步而变得绯红,额头汗珠密布打湿了几缕发丝。
苏今阳微微蹙眉,望着她的脸,“你怎么又瘦了?”
苏箩愣了一下,双手捧脸,疑惑道:“有吗?我最近可是很努力吃饭呢!”
上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一个月之前,苏今阳就说她瘦,她回去之后就努力吃饭,可是一点长胖的迹象都没有,反而瘦了几斤。
苏今阳想说让她父母带她去医院里检查,可是又想起苏箩的父母全都因病离世了,话到了嘴边又止住。
“周日放假你去医院检查一下。”他撂下这句话转头就走了,苏箩赶紧追上他,跟在他身边蹦蹦跳跳。
“那今阳哥哥你陪我一起去呗!”
苏今阳没答应她,装作没听到。苏箩继续缠着他,在他耳边念念叨叨,苏今阳从来没说过她烦,所以苏箩以为苏今阳是不讨厌她的。
确实是不讨厌的,至少也不喜欢。
苏今阳的外婆家离学校不远,所以他每天中午都回家吃饭,苏箩也是。
快走到校门口的时候,从右边窜出来一个女孩子,把一封涂着粉色爱心的信快速塞进苏今阳手里,然后快速跑开了。
苏箩嫉妒的盯着那跑走的女孩子,长长的头发,高高的个子,长得还好看,不像自己的身高只有一米五五。
苏今阳拿着信迷茫的望着女孩离去的背影。
“哼!让我看看她写了什么!”苏箩不经过苏今阳同意就把信给抢了过来,拆开一看。
果然是情书!
苏今阳扫了眼情书的内容,娟秀的小字写满了整张纸。
他默默垂眸,没再继续看下去。
苏箩把情书握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好像还不够似的,又对着垃圾桶骂了一句:“小骚货!”
苏今阳抿唇,他的心底有些抵触这样不文明的词汇,可是他也没多说什么,大步向前走,苏箩又追了上去。
一连几日苏今阳被苏箩缠着实在是没办法了,只得陪她去医院检查。
做了一些基本的检查都没有查出什么问题,苏今阳随口问了句她最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苏箩支支吾吾半天不肯说。
苏今阳猜她是不好意思说,不过也不清楚她究竟是哪里不舒服,就拉着她去护士台问。
苏箩脸红的让苏今阳走远点,然后问护士自己胸部痛应该挂什么科。护士姐姐耐心的告诉她,苏箩面红耳赤的回到苏今阳身边,默不作声拉着他的衣袖去挂门诊。
医生问了一些症状后让她去做彩超,苏箩云里雾里的交完费去做检查。
苏今阳坐在医院大厅的长椅上静静等待,外面又是一个阴霾天,似乎这样的日子,总让他感到不安。
究竟是哪里不安,他说不上来,下意识,他看向关上门的彩超室。
右眼皮跳了一下,苏今阳以为自己昨晚复习太晚没睡好,他揉了揉眼睛。
苏箩拿着检测报告面色凝重的从彩超室出来,苏今阳站起来望着她,踌躇了一下立刻走过去。
“今阳哥哥……”她哭着扑进他怀里,报告单被她微微颤抖的手拿着,上面两个字刺痛苏今阳的双眼……
……癌症……
后来一切都很快,时间就像被人特意加速一样。
穿刺,住院,手术,化疗。
一向活泼开朗的苏箩忽然之间就变了,变得沉默寡言,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
化疗使她原本乌黑亮丽的头发脱落,脸颊凹陷,更加瘦的让人心疼。
其他人找她说话,她都装作没听见,整天盯着窗外发呆,只有苏今阳来的时候她才会“活”过来。
苏今阳将一束绿色的雏菊放在她的床头,然后坐在她床边。
在阳光下苏箩的脸惨白的近乎透明,她的目光落在雏菊花上,微微勾了勾嘴角。
苏今阳说道:“我知道你喜欢绿色的雏菊,特意给你买的。”
苏箩这才看向苏今阳,眼底的笑意更深,“谢谢今阳哥哥。”
“听奶奶说最近你又不好好配合治疗,你怎么又不听话?”
笑意在她的嘴角流逝,苏箩指了指雏菊花,苏今阳起身从花瓶中抽出一支给她,苏箩把雏菊花放在心头,全身慢慢放松下来。
“今阳哥哥,我还有希望吗?没有了,反正都是个死。”
苏今阳皱眉。
苏箩笑着用雏菊花轻轻敲在他的眉心,“以后不许皱眉,知道吗?”
苏今阳微怔,缓缓点头。
苏箩的目光又落在手中的雏菊花上,继续说道:“这束绿色雏菊花本应该是我送给你的,现在却要你送给我。绿色雏菊花的花语你知道吗?”
苏今阳摇头。
苏箩难掩失望的垂眸,她转着雏菊花,过了很久,才说道:“绿色雏菊花代表暗恋的意思,所以,今阳哥哥,其实我暗恋你很久了,我喜欢你。”她说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抬头看着苏今阳,她浅浅的笑着,阳光落进她明亮的眸中。
苏今阳愣住,过了好一会儿才移开视线,他被苏箩热烈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这些年他一直沉溺在自己的黑暗世界里,根本没有注意到外界的事情,所以他也根本不知道原来苏箩是暗恋自己的。
现在回想起来,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苏箩从小到大就爱缠着他,逗他开心,明明……明明她自己其实也很可怜。
苏箩看着没有任何反应的苏今阳,她的笑容凝在嘴角,她试着将手中的雏菊花递给苏今阳。
苏今阳的目光落在阳光里的雏菊花上,绿色更衬她的手白到发光,是一种病态的白。
他最终都没有接过那朵花,只留下一句:“我只把你当做妹妹。”然后就头也不回的背着书包离开了。
苏箩失望的松开手,雏菊花掉在地上。
她的暗恋他没有接受……
后来的日子,苏今阳都没有再过来了,苏箩打电话给他,他会接,但是也只是说一些让她好好养病的话,没有其他,更无关感情。
一个将死之人哪里还会有人喜欢呢?苏箩摇摇头,她身上的力气在一次次的化疗中抽干殆尽,脸色也变得蜡黄,医生说她癌细胞已经扩散全身,做化疗也只是能拖一时是一时。
苏箩放弃了治疗,最后的日子她想回家,回到那个生她养她的家,尽管爸爸妈妈全都不在了,不过死了也好,听说人死后会有灵魂,苏箩想,她这短暂的一生,没有做过任何坏事,平时呢乐于助人,所以她的灵魂会上天堂的对吧?
等到了天堂,她就会见到爸爸妈妈了,爸爸妈妈会在那里等她,他们一大家子终于可以团聚了,想到会见到日夜思念的人,死亡……也不恐怖了呢。
听说她回家了,苏今阳去看她,这次他没有带花,带了一个粉色的熊娃娃,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他只是觉得苏箩会喜欢而已。
苏箩的确很喜欢那个粉色的熊娃娃,她不止喜欢这个,她还喜欢苏今阳,只要是今阳哥哥送的东西,她都喜欢啊。
苏箩说她有个愿望,苏今阳问她什么愿望。
她说,她想等大学毕业以后开一家花店,每一束花都承载着一份美好,花会送到人们的手上,花会给人们带来愉悦的心情和美好的祝福,她想这是一份很浪漫的职业。
她说她连店名都想好了,就叫“箩园”。
……
在最后的日子里,苏箩问苏今阳能不能满足她一个愿望,她想去他那里住。
苏今阳不解,问她为什么。
“因为……我想在有限的日子里陪着今阳哥哥。自从今阳哥哥第一次踏入这个大院里,我就喜欢上了你,后来听说了你父母的事,我觉得我们都很可怜,从小就失去了最珍贵的人。
我知道你一直都很不开心,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我会担心啊会心疼,所以我想一直陪在你的身边,想给你带来快乐,我原本想我可以陪你很久很久,等到你有一天心结打开,我就放心了!可是现在不能了,陪不了你很久了。
今阳哥哥,我想我走以后你一定要好好的。余下的路,我不能陪着你了,要是以后碰到一个喜欢你的女孩子,或者你喜欢的女孩子,不妨给自己一个机会吧。我诚心希望今阳哥哥以后要开心,每天都是,这样我也会开心的……”
那天回到家,苏今阳哭的不能自已,这是他第二次哭,第一次是父母的离去。他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对自己很不公平,为什么所有他所珍视的人都会离他而去?
苏今阳答应了苏箩,给她准备了房间,可是她还没有搬过来,就离开了。
房间还没有装修好,主人也没有过来住。
苏今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呆坐了一下午,直到日落,夕阳余晖照进房间,他的眼睛被光芒刺痛,他缓缓抬起头来……
人的离去,没能左右太阳照常东升西落,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值得去完成的事,他要去做,他要完成那些愿望,他要……活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