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转眼已是五六日过去。陈景花了些赏钱，让仆人把自己购买的食材、药物运到了丹师行会，每天忙时考核下新人，闲时练练功，泡泡藏经楼，倒也自在。自己做了几天饭，厨艺终于过得去了。
这天傍晚，陈景送走了最后一波考核的弟子。忽然，一道剑气自西山冲起，直入天际。剑光如流星般闪过，斩破了漫天云霞。晚霞被割开两半，漏出后面幽深的天空。
伴随一声长笑，剑光落在了行会院子中，正是赵观。陈景心中一动，上前贺道：“恭喜师兄修为又进一步。”
赵观微笑着点点头，说道：“这几天辛苦你了。招新怎么样了？”
“一切都顺利。”陈景大略汇报了一番。看得出来，赵观比较满意。
陈景估摸着，赵观今天应该心情不错，于是抓紧机会忙前忙后地伺候，阿谀奉承如潮水般涌出，还把按食铁术加工的肉脯、干果都端了出来，请赵观品尝。
赵观宠辱不惊，脸上永远都是笑眯眯的。他慢悠悠地吃完了肉脯，开口道：“师弟，你这肉脯做的不错啊，再送我十斤尝尝？”
陈景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苦着脸道：“师兄，十斤实在是没有，我那还有两斤多点，一会儿我都给你包上。”
“哈哈，师弟如此盛情，我就收下了。多谢师弟了！”赵观笑得更开心了，这才问道：“师弟是想问《大洞金华玉经》吧？”
“师兄明见。还请师兄指点，这套丹书该怎么修炼？”陈景正色问道。
“我也不能白吃你的东西，就帮你一把吧。”赵观起身向后院走去，吩咐道：“你随我来。”陈景连忙跟上。
“对神道，我还算有几分了解。很多时候，神力还是很方便的。不用自己修炼，神灵直接给了，多舒服？所以，无论哪门哪派，都有借神力的。仙道里少些，但也是有的。”
“神道也是一大修行派系。每日焚香礼拜，以神的意志为自己的意志，以神的所求为自己的所求。以神为主，以己为仆，乃至以神为主，以己为畜。这样的修炼，越是虔诚，对教义的理解越精深，境界越高。然而越虔诚，教义越精深，修炼者就越难保持自我。很多人练着练着，就把自己变成了神的一道化身。”
“其中最难的地方在于，虔诚者，并不会抗拒自己变成神的一部分，心有抗拒的人，便称不上虔诚，自然炼不到高境界。”
“所以，神灵的同化无法主动去抗拒，唯一能抗拒这个过程的，是修炼者本身的思想。只有他自己的思想足够博大，能包容下他所理解的神灵教义，他才能避免被神同化。而一旦他对教义的理解加深，教义完全包容了他自己的思想，他就会变成神的一道化身。”
“当然了，神灵的吃相比较好。即使信徒已经成了他的化身，神灵也不会直接收走他，只是在这个人死后把他收入神域。此后，信徒就会变成一个奇异的生命，他既是神的化身，是神思想的一部分，又拥有独立的自我认知。信徒把这叫回归神的怀抱，但在我看来，这根本就是被神吃了。”
“但是，从神的角度来说，神就真的逍遥自在，为所欲为了吗？也并非如此。神与信徒之间，在不断地交流思想。神必须要包容更多的信徒，否则，他就无法更进一步。但这样一来，神灵就也在被信徒同化。”
“这个过程要比神灵同化信徒慢得多，因为他的思想，必然比任何一个信徒深邃太多。然而，绳锯木断，水滴石穿！任何一个神灵，千百年后，他就不会再是最初的自己。他会变成自己所有信徒的代言人。”
“神道的修行，在神灵的信徒看来，是无上的荣耀，在神灵自己眼中，也算个捷径。但是，以仙道的眼光来看，这是一场神灵和信徒之间，永恒的彼此折磨，折磨得他们每个人，都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金华派是怎么修炼的，我也不清楚。让我来做的话，就只能骗骗那些神灵了。”
“神灵也会被骗么？”陈景惊讶道。
“当然会了。老百姓家里还隔三差五糊弄神仙呢。你家难道没给灶王爷上贡过粘牙的糖？”
“这个，当然有啦。不过，这不一样吧，灶王爷那是脾气好，不跟咱老百姓计较。”陈景好奇地问道：“师兄，你骗成功过吗？”
“这个嘛……成过一次。”赵观迟疑道：“吾师做过几次，用来炼丹，那几次出的丹真好啊，偏偏还没用什么药材。”
“但是他不教我，说我做不成。我自己偷偷试了两次。结果，第一次就成了！最后出的丹，我估计，只有一半丹力是我练出来的，还有一半都是骗来的神力！”
“赵师兄真是奇才啊！”陈景连忙送上马屁，追问道：“那第二次怎么样？”
“第二次……我就想搞个大的。”赵观漏出肉痛的神色：“我欠了好几个人情，搜集了好大一笔药材，又找老师求了几种珍贵的元气，花费十倍于第一次。开始挺顺利的，那神灵也赐下了十倍的神力，为了炼化它们，我都快累吐血了。”
“结果成丹之后，那神灵对我说，谢谢我助他炼丹如此尽心。为了感谢我，上次那炉就送给我，作为炼丹的报酬。然后，他把丹药全部收走了。”
“这就是‘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么？”陈景目瞪口呆，这神灵钓鱼水平很高啊！
赵观感叹道：“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回想下，那时可真是太年轻了！”陈景暗自赞同：难怪现在你发展这么快，都快到老奸巨猾了。
“那……师兄，我该怎么练这《大洞金华玉经》呢？”陈景发憷道：“还得骗么？我这修炼可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能骗过去么？”
你这战绩可不太好啊，分明是一次也没成功过！
“怕什么？”赵观笑道：“这次保准行。”赵观一挥手，从一旁的树上砍下截树枝，刷刷地刻了三个木牌，递给陈景一个。陈景看了看，上面写着金华派，背后有些花纹，似乎是什么符箓。
“从现在起，我就是金华派真传弟子赵观，你就是我的弟子，金华派外门弟子陈景。三天之后吧，你就开始修炼《大洞金华玉经》，必定能成。”
陈景陪着笑道：“师兄，你打算怎么操作，跟我透个底呗？不然我这心里不踏实啊。”
“嘿嘿，简单地说，就是我为你做保，保证你是金华派弟子，糊弄过去就行了。”
“可是，师兄你也不是金华派的啊，怎么能给我作保？”
“你没看我这还有块木牌么？这是我师父的。我找他给我作保，保证我是金华派的真传。他一定能把那些神灵糊弄过去。”
“哈哈，这回，我可得趁机再学上几手，我可是惦记了好久了……”
夜深了，陈景独自坐在窗前，看着手中的木牌。“修炼，原来还能这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