杞敬叔进入隔间内,但他的突然闯入并没有引起众人的注意。因为隔间内的气氛正热烈非凡,靠外手的两侧短案上坐着的几个人,此刻正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里侧长案之上,并不时的爆发出巨大的喝彩声。
长案上坐着两个人,主位上是一位须发灰白的精瘦中年人。中年人长须、鹰眼、尖嘴、塌鼻、中等身材,看上去虽不俊美,但目光如炬,格外的精神。
与他同案而坐的则是一位青衣青年。看上去青年正在和对面的中年人比拼酒量,青年人白皙的面庞此刻早已红了一大半,目光好像也已开始涣散。
杞敬叔正要发难,不成想那精瘦中年人却先开了口,“先生不速而来,有何指教呢?”中年人放下酒爵,正了正身体,拱手说道。
杞敬叔被这么突然的一问,居然有些不知所措。此时,隔间内所有人的目光就齐刷刷的投到了他和尾随而来的春兰身上。
杞敬叔毕竟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也算风里浪里闯过来的,所以他瞬间安静了下来,心中那点点儿邪火瞬间被抑制住了。
只见他向前快走两步,认真地还了个礼,朗声说道:“在下杞人字敬叔,近日游历至临淄,方才正在隔壁饮酒,闻听此间喧哗异常,却原来是先生在此畅饮。”
杞敬叔果然厉害,一句话既介绍了自己的情况,又多少表达出了自己的不满。
“哦?如此说来,是我等打扰到先生了。在下齐人槐伯给先生陪礼了,还望先生谅解。”那中年人没有丝毫的不爽,边说边向杞敬叔规规矩矩的拱了拱手。
“槐伯先生!请恕罪!全怪春兰。”春兰见状赶紧走上前,深深的躬身行礼道。
“敬叔先生,您有所不知,咋们齐国民风豪放、热情、直率,所以甘棠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只要是客人在比试饮酒,其他客人是不好责问其喧闹的。若客人感兴趣,还可以加入比试呢。”春兰转身对杞敬叔低声说道。
“哦?还有此等规矩,有趣!有趣!”杞敬叔本就是走遍天下的游侠,生平就爱结交能人异士,经由春兰一番解释,此刻他心中的怒气早就消解一空。
“原来您便是神医槐伯先生啊,是在下唐突了!还望先生恕罪!”杞敬叔连忙郑重的赔礼道。
槐伯本是一民间游医,医术尚可但并不精湛。但就在两年前的某天,不知为何,他莫名其妙的发了一场高烧。奇怪的是自从他的病好了之后,他的眼睛变得格外的明亮、有神,酒量也变得不可琢磨。更奇怪的是,他的医术自此以后突然变得格外精湛,接连医好了一些疑难杂症。一两年间槐伯便名声大噪,很快传遍齐、鲁和周边各国,已然成为百姓心中的神医。后来,各国士大夫甚至公族府上,有什么医官都治不好的病症,都会把槐伯请去。毋庸置疑的是,槐伯一去,马上药到病除。所以槐伯的名气是越传越神,他所结交的王孙公子也是越来越多。槐伯这也慢慢形成了个惯例,那就是想与他结交的话必须要先和他豪饮一次。今晚与槐伯共案而坐的这位公子怕也是要结交他的某国贵族子弟。
“无妨!无妨!既然先生有缘至此,敢请先生并案而坐如何?”槐伯微笑着答道。槐伯虽然脾气有些古怪,但气度和心胸也是非常人所能及的。
“太子该不会介意吧?”槐伯把目光投向同案而坐的青年公子。
“哦!一切但凭先生安排!”年轻公子眼神好像精神了一些。
“如此说来,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杞敬叔正觉得一个人饮酒太过无聊呢,听说神医和太子要和自己共饮,自然是爽快的答应下来。
春兰和隔间内的另外一位侍女连忙给杞敬叔拿来坐垫和餐具,安排他与另外两位共案而坐。
三人先是礼节性的寒暄了几句,然后就边饮酒边闲聊,很快三人就熟络了起来。
原来这位太子正是宋国的太子与夷。他此次前来临淄正是要请神医槐伯到宋国为一位重要的病人医治顽疾。太子与夷带来丝绸锦缎、金银珠宝无数,可这个槐伯并不为所动,却先要和太子与夷比试一下酒量。与夷仗着自己酒量还算不错,菜都没吃几口便开始大口豪饮起来。第二斗酒开始喝的时候,跟随二位而来的侍从和下属们就开始喝起彩来了。第二斗酒喝完,随从们的喝彩声把屏风都震的嗡嗡作响了。但此时太子与夷已经开始有些力不从心了,而杞敬叔的到来恰好为与夷争取到了短暂的休息时间。说来与夷也是厉害,短暂的休息过后他的酒竟然醒了大半。
不知不觉三人又各自喝下了一斗酒,此时太子与夷开始有些恍惚了,但是他倒也不偷懒耍滑,依旧是你要喝我就陪你到底的架势。与夷的侍从们哪里见太子喝过如此多的酒?其中一位身材魁梧的白衣士子实在担心不过,悄悄走上前去,在太子身旁轻声劝道:“今日太子如此豪饮,当真让我等开了眼界,请太子保重身体啊!”
“哎?!先生多虑了,今日难得如此尽兴,先生无须多言,退下吧!”与夷舌头有些发直,说话多少有些含混了。
“这位先生说的着实在理,太子酒量已非常人所能及,但也不要硬撑着哦!”槐伯指了指白衣士子,半认真半调侃的说道。
“与夷酒量当然不能与先生相提并论,但今日与先生共饮着实畅快,与夷敢请先生移步拱桥高台继续畅饮如何?”人一旦喝酒喝到酣畅之时,总觉得自己还能喝,别人劝是很难劝得住的。
“彩!拱桥高台!”与夷此话一出,隔间内的侍从们大都欢呼雀跃起来。
“太子既然有如此兴致,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知敬叔先生是否有意同往高台呢?”槐伯显然还没有尽兴,眼神中充满了期盼。他也看出来了杞敬叔的酒量深不可测,酒品也是一流。这才是他千方百计要找寻的酒友,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正是这个道理。
“拱桥高台?”杞敬叔脸上露出一丝疑惑。
“先生可曾留意到大厅中央有一座拱桥?那高台就坐落在拱桥之上。这拱桥高台原本是为士子辩论与讲学所设。但我们齐国民风素来热情似火,民众好饮,所以后来但有能饮者对饮,也可登此高台与坊内其他宾客同乐。”春兰一边忙着整理餐具一边轻声说道。
“有趣!有趣!在下求之不得!”杞敬叔本来就是来齐国找寻出路的,眼下有这样好的露脸的机会他自然不会拒绝。再加上他本就嗜酒且酒量惊人,所以他恭敬的对着槐伯施礼应道。
槐伯好久没有喝的如此畅快了,见众人都有此意,再加上侍从们在旁边不停的煽风点火,便拱了拱手,乐呵呵地说道:“那就请诸位移步拱桥!”
话音落下,众人便簇拥着槐伯等三人来到了拱桥之上。侍女和伙计们忙着拾掇桌案、餐具等一应物什。
不消片刻,桌案、餐具便收拾停当。伙计们端来新做的珍馐美味,侍女们将其一一摆放整齐,然后又为众人斟满那名满天下的甘棠春。此时一个伶俐俊俏的伙计登上高台,背向槐伯他们三人站定,高声喊道:“拱桥高台对饮局开始!”
这伙计连喊三遍之后,转身对着三人深深一躬便退了下去。
太子与夷自然是此局的东道,所以他首先举爵,然后咕咚咕咚连饮三爵。台下太子的门客和随从带着头拼命的喝起采来。
杞敬叔与槐伯也举爵互敬了酒礼,然后也各自豪饮了三爵。此时,台下侍从们的喝彩声恨不得把大厅的屋顶捅破了一般。
此时大厅里各隔间内的宾客们被喝彩声所吸引,纷纷走出隔间在拱桥下驻足观望。
又是半斗酒喝完,拱桥下的宾客也开始跟着喝起采来。这喝彩声早就透过大厅,直传到别院当中神秘贵宾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