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七阶

白元轻笑一声,摇摇头道:

“众弟子中,唯有二十一人不认同。

但人数不及两成,是以,这第二道题关,张渊成功通过,可登第二阶!”

张渊脸色微松,抬脚前跨一步,走到了第二级石阶上。

老实说,二十一人,这已是一个十分危险的数字。

倘若此前没有宴会上的那一番算计,怕是他就要止步于此了。

因为那参与宴会的数十人,此番并无一人抬手反对。

之所以会如此,那是因为他们曾代表自己的利益同马元义等一众老弟子公然对抗,而且还取得了上风。

这使得他们内心当中已悄然生出一抹认同感来。

再加上此前赵毅的悍勇表现,以及自己的完善答题,都使得他们的认同感进一步增强。

“那这第三道题关便由黄某来定吧。”

此时,黄旭忽然出声,摸了摸鼻头上的黑色痦子,径直盯向张渊道:

“一代大家董仲舒曾于《春秋繁露》中提到‘君为臣纲、父为子纲’。

君若要臣死,臣便不得不死!

小友之父乃使匈奴中郎将张修,张修身为大汉之臣,天家要其性命乃纲常所限,其身死乃是本分。

既如此,小友为何要仇恨天家、仇恨朝廷?

此举,岂非违背‘父为子纲’?”

众弟子不由一脸古怪,如此问题可委实不好作出完善应答啊……

张渊神色不动,沉默三四息后,慨然回道:

“董仲舒乃儒家弟子,称得上孔圣人之徒孙。

既是孔圣人徒孙,其言行自是效仿孔圣人而得来。

孔圣《论语·八佾篇》中有言: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此言便是董仲舒君臣纲之由来。

关于黄山主之问题,在下以为,孔圣已然给出答案。

即君主在对待臣子时唯有以礼相待、宽和仁贤,方有资格要求臣子忠诚勤勉。

然,皇帝听信小人谗言,不加丝毫验证,便直接处决家父,此行何其荒诞?

既无礼、也无宽和,更无仁贤,如此昏君之为,安能称为‘君为臣纲’?

既非‘君为臣纲’,在下若不复仇,才是违背‘父为子纲’!

故而,在下之仇恨、之动机,乃人之常情、天经地义!”

黄旭不由语塞,数息后摇摇头自嘲一笑。

“小友见识高深,此道题关通过。”

深深地望了一眼张渊,而后黄旭看向一众弟子。

“不认同者,可抬手示意。”

张渊此番答案虽有理有据,却不如前番精彩,是以先后有二十五人抬手示意。

“反对之弟子,不及二十九之数。

这第三道题关,张渊成功通过,可登第三阶!”

黄旭很快做了决断,张渊随之深吸一口气,来到了第三台阶上。

“敢问小友,当今天下,为何会混乱如斯?”

一脸儒雅的南方山主云辰很快提出了第四道题关。

面对这个问题,张渊稍稍组织了一下言语,便肃容出声道:

“方今天下之乱局,在于四点。

其一,天灾不断。

自桓帝元嘉二年到今帝光和五年,短短三十载时间,便发生大型地动八次、爆发旱灾一十二次、蝗灾六次。

同时,这一系列天灾也引发了弥漫州郡之大型瘟疫五次,只局限于郡县境内之小型瘟疫更多达数十次。

种种天灾瘟病几乎覆盖整个大汉,致使数百万百姓或惨死、或流离失所,一片哀鸿!

其二,土地兼并。

士族豪强以田庄经济大肆破坏小农经济,以种种卑劣手段肆意兼并庶民之土地。

此举不仅使得无数庶民或沦为流民、或成为田庄佃农、或饿死垄头,更使得不少耕田被荒废,粮秣大幅减少。

但士族豪强所囤之粮却越来越多,被饿死的尽是无辜庶民!

千千万万百姓无食、无衣、无居、无希望,天下又岂能不乱?

其三,皇权式微。

自桓帝开始,皇权便遭受到了外戚及清流文人派之重大挑战。

两方势力所争之权、所夺之利,实质上尽是皇权国利。

最关键之处在于,无论是外戚,还是清流文人派,皆是士族阵营。

皇权已被压制、侵吞极多,故而桓、灵二帝扶持宦官力量,意欲借用宦官之力,抗衡士族之侵蚀。

然而,士族阶层早已根深蒂固,渗透入大汉的各个角落,又岂是宦官可以对抗?

如此混战争利,最终受苦之人还是最底层的黎庶罢了。

其四,士族阴谋。

士族豪强便如同吸血蚊虫,他们永远不知满足,欲要更加深入地攫取其他重利。

故而,他们放任各地匪灾人祸不断,不愿利用自身权力及族中部曲安靖天下。

甚至于,我太平道之传道备事,士族之中也咸有阻挠者。

在下以为,士族之中不乏智略高深者,他们中总会有几人能够猜出我太平道之图谋。

但他们却对此无动于衷,甚至默许小部分支族参与进来,是为何故?

呵!不过是想将我太平道充作一把刀,为他们谋取更大利益罢了。

方今天下,士族豪强不缺钱粮、不缺名声、不缺部曲家兵,但他们还缺一样物什,那便是统兵之权!

盖因为朝廷将兵权捏的极牢,不肯让地方拥兵自重。

但若是整个天下大乱,又有我太平道席卷而起,朝廷禁卫、边军又一时难以平定,那朝廷便不得不放开地方军权。

如此一来,各地士族便可真正割据一方!

以上,便是在下对当今乱局成因之几点粗浅之见。”

高台上,张角的眸子忽然微微眯起,不过表情并无变化。

但旁侧的张宝、张梁,神情却都有些变幻不定,不时还皱眉瞧向张角。

罗立、白元等人则是一脸肃容,惊疑不定地盯着张渊。

至于一众核心弟子,则有不少人都听得云里雾里。

因为他们中,有许多人都文化有限,一些方面大都听不太明白。

张渊后方,阎象的眉头忽然拧成了一个疙瘩。

而今之乱局,竟有士族暗中捣鬼?

可能否?

阎象思考了半天,最终却无奈的发现,这种可能不是没有,而且还很大……

云辰沉默半晌,方才一脸复杂的盯向张渊。

“小友眼光狠辣、智略不凡。

老实讲,关于那第四点,云某从未想过。

但经小友这一说,云某后背突然惊起冷汗。

一直以来,我等行事皆十分顺畅,自以为是安排周密;

但正如小友所言,士族之中,可有一些老妖孽,他们未必就瞧不出不对来。

若是真如小友所言,那这士族阶层,未免太过可怕!”

张渊沉稳回道:

“士族几乎垄断知识,他们之中自然有不少好谋善断之人。

他们将皇权都能压制到式微,又岂是寻常易与之辈?”

云辰瞄了眼张角,微一沉吟后,出声道:

“小友眼光如电,乃圣道之幸!

这第四道题关,小友当过!”

随后,云辰又盯向一众弟子。

“何人不认同,可抬手示意。”

此番,却仅有不到十人迟疑着抬起了手。

“九人反对,不及定数。

第四道题关,张渊成功通过,可登第四阶!”

张渊朝着云辰抱了抱拳,又朝一众核心弟子拱手示意,这才踏上了第四级石阶。

其后,西方山主左灿及北方山主吴平各自问了一题,都被张渊巧妙答解。

轮到张妍时,张妍则一脸古怪的瞅了张渊半晌,而后随意出了一题,便被通过。

到得此时,张渊已站在第七级阶梯上,看向了仅剩的风雨二师。

雨师雷彬沉吟半晌后,抛出了一道难题。

“常言道:得人心者得天下。

我圣道近些年来,通过布道救人,已然在民间获得了极高声望。

若是就此起事,是否可以功成?

若此时尚不可为,又需积攒多久时日?”

听闻此言,所有人俱是目光灼灼的望向了张渊。

这一点,才是所有人最为关心的一点!

张渊摩挲着手指,脸上竟是露出犹豫之色。

五六息后,方才一咬牙,缓缓摇了摇头。

“若是就以眼下圣道之准备措施,哪怕再发展五六载,也照样无成事之可能!”

“什么?!”

“荒唐!”

“岂有此理!此子简直胡言乱语!”

“他这是在妖言惑众!杀了他!”

“滚下来!”

……

一时之间,场中一片哗然,更有性子冲动的弟子满脸怒色,咆哮大叫。

哪怕是周仓、刘辟等人,此刻也无比愤恨地瞪向张渊,恨不得吃了他。

而一众太平道的高层,同样满脸错愕,神情十分不愉。

如张渊所言,他们岂不是在做无用功?

而且将来还必然要身死?

他们为了起事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做了多少周密布置,而今张渊竟轻飘飘地一句话彻底否决,谁又能受得了?

雷彬脸色逐渐阴沉下来,本便皱纹密布的脸庞,此时更宛如树根在脸上交错,极其渗人。

“张渊,雷某需要一个解释,圣道需要一个解释。

若不然,今日莫说是加入圣道,你连自身性命也休想保下!”

“雨师,还要他解释甚?

直接杀了他!”

“对!杀了他!”

“杀了他!”

……

一时间,群情激愤,大半核心弟子皆是满目愤恨。

因为张渊的言辞,撼动、污秽了他们的信仰和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