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尚书大人答应了作国公爷义子,一时间纷纷给尚书大人敬酒改口,或唤大哥,或唤兄长,或称伯伯,只兆辉依旧喊二叔。萧侯爷心里暗暗道:“儿子,李浩然比我还年长呢!要唤也该唤他伯伯才对。”但是嘴上什么没说。孟大人尤其高兴,现在和浩然就是不结拜,也是兄弟了,不过等行认亲礼那天借机多拜一次。
随后嘉国公又命人取来黄历查看,又询问浩然家的拜年安排,认干亲需要孩子的父母办酒席,浩然的父母已经不在,这酒席就由嘉国公府操办。
浩然如实相告家中原定的拜年事宜,且再三表示无须如何操办。嘉国公哪里肯,定要请些亲友故交作见证,只是答应浩然不会铺张,浩然也只好依从义父。
嘉国公把认义亲仪式定在正月初五,按习俗,认义亲当日,义子要为义父送帽子,给义母送鞋子,并配相应衣料。
浩然从国公府一到家就着手准备给国公爷和其家人的礼物。先是为嘉国公准备了一顶华贵的金丝福寿仙鹤云纹镶红宝石梁冠,一幅柳公权的楷书真迹。为国公夫人准备了一根八支根上百须的野山参,表面紧皮细纹,参龄约在五百年往上,系着红绸,装在三尺长,一尺宽的锦盒内。如此名贵的老参便是进上之物也难见,这也是贾夫人的压箱底宝贝之一。鞋子是凤头盘金彩绣的。另有二十匹名贵的锦缎给国公爷夫妇配帽履。至于国公的儿子儿媳,几个孙子,长孙媳和重孙子,各都备了贵重的礼物。另将此事告知族中长辈,由族中极有声望的老叔公出面,赶在年前去嘉国公府,找国公爷交换孟李两家族谱。
正月初五这日,李尚书一大早穿戴整齐,带家人一起前去国公府给义父义母和其家人拜年,送上礼物。此次尚书夫妇手笔甚大,单给冯夫人的就是一个巴掌大的释迦牟尼佛坐像,乌木螺钿盒中的佛像通身赤金打造,金身、莲台镶数枚珠宝,佛祖法相慈悲,面目栩栩如生,仿佛透尽众生苦难。便如冯夫人这般见惯富贵,也惊叹兄嫂出手豪阔。
国公爷夫妇亦阔绰,待晚辈行礼后,国公夫人为长久、长生和其媳妇孩子以及长远、雅量各赠了礼,或玉佩一块,或南珠一串,或项圈一个,或手镯一对,物事皆十分奢华。
礼物基本送了,却没有浩然夫妇的,国公夫人笑说:“浩然,婉儿,给你们夫妻俩的礼物,须得你们给义父、义母磕完头,敬过茶才能拿到。”众人都笑了。
经纬又看到雅量,犹豫半天鼓起勇气上前招呼妹妹。雅量行止大方,从容回应。如此倾盖如故的友谊,着实令小经纬幸甚过望。接着雅量、长远、经纬、纵横四人一块儿玩起来,不掺和长辈们的事。兆辉一大早就来外公家等雅俗,不过雅俗姗姗来迟,嵘耀却到的甚早。
到了吉时,客也齐了,李氏家族老叔公,大房三房的兄弟子侄,二房的岳家、亲家和已经成家的女儿女婿全到场。孟氏家族单传几代,亲长甚少,不过国公在朝人缘颇好,来客中不乏立场不同的权贵,尤其胡总督的到来颇引人注目。
大礼开始,摆天地香烛,国公爷上香献酒,叩拜天地君亲师,李尚书随后依礼而行,接着尚书夫妇一起给端坐正堂上的义父义母每人磕三个头,敬茶改称呼。今天这个仪式也不是讲究多么大礼,毕竟干爹干儿子年纪都不小了,办个仪式,主要就为图个热人多热闹。
礼毕,国公爷夫妇上前扶起义儿义媳,随即吩咐管家把礼物都抬上来。国公府管家领家丁把十口红木箱子井然有序抬出,打开与李尚书夫妇过目,管家拿单子简略介绍一遍。
礼物有:金元宝二十对,共一千两;赤金刻花囍字天官如意一柄;于阗白玉雕三多如意一柄;红珊瑚树一株,高两尺;于阗碧玉观音立像一尊,高一尺;南红玛瑙雕狮子枕一对。貂皮二十张,云锦二十匹,蜀锦二十匹,宋锦二十匹,织金二十匹,杭罗二十匹,潞绸五十匹,苏缎五十匹,唐宋古砚两方,泥金徽墨十盒,各式湖笔共计一百支,瓷青纸二百张,纹银一千两。
另外按照认干亲习俗,义父义母需为义子准备碗筷、长命锁和一整套新衣。孟国公夫妇特意为义子夫妻二人备了一对黄金刻花鸳鸯纹圈足莲瓣撇口碗,两双金筷,两块纯金如意长命锁,两套内外齐全的绸缎衣履,男装配了镶玉幞头,女装配了金丝䯼髻,其中金碗是宋代传下的古物,金锁是让金匠新打造的足赤金,图案成对。
国公这般大手笔本是其家人商议后特意为之,比起那些挖空心思想给国公爷下跪认亲,意图换取为官地位的人,这位义子可就认的纯粹多了,他不但已经位高权重,子女大都也已羽翼渐成,在外人看来,国公爷认这门义亲,无非就是为了拉拢,比起给人送妾送交易,认个干亲反而是两相体面的方式。
不过李尚书可并不是这么想的,突然收这么多重礼,于官声实在不利,这么多宾客看着,宴席过后往外头一传,他这么些年千珍万惜的好口碑,别给上一层金漆,于是连忙推辞。
孟国公等李尚书推辞的话说了一堆,说不下去了,方才出招,他也不谦辞客套,也不讲这些为何而给,只是立刻把老父亲派头一摆,直接命令才认的儿子收下,末了说是给他们夫妇两个人的,若是不收,就是认亲心意不诚。
如此尚书大人只能收下,只是这般刚认亲就被训了一场,大家作为观众看着也笑。
接下来就是尚书大人的儿女上前敬茶,改称祖父祖母。国公爷今日甚是大方,又为孙子孙女们发了一遍改口红包。最后孟氏家族老尊长将李浩然的名字写进孟氏族谱,大礼成。
直到这时孟大人才跑出来,再次和浩然哥大声提出要结拜的事,前两次孟大人都被拒绝的难堪,这一次,浩然终于答应了,其实不结拜,余生也会以兄弟相称,但是孟大人一定要和浩然哥好好拜拜才行。
趁还在吉时,三牲祭礼齐备一旁,孟大人与浩然哥一起点上三根香,盟誓:“此生结为兄弟,荣辱与共,患难相扶,生死不离,天地为证。”先拜苍天为公,再拜大地之母,然后兄弟对拜。雅俗雅量生平第一次旁观拜把子仪式,心里大呼好激动。
看到这里,兆辉没好气的小声嘀咕了一句:“还是舅舅厉害,我的终身大事八字不见一撇,他倒先和李尚书拜上了。”一旁孟夫人和萧侯爷听见这句,都讶异的看着儿子和四周,又惊又笑,担心别人听见。兆辉全然不理周围的眼神。
凌国公带着儿子全程在一旁观礼,不过对他而言,俩男人结拜没什么好看的,重要是这样的场合贾夫人会在,看到李浩然和孟羽丰这般拜着,他甚至幻想能给他和贾夫人一个机会。
孟大人还要和浩然哥“歃血为盟”,用银针刺破指尖,把血滴在一个碗里,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浩然只得从命。雅俗雅量看着看着忽然明白过来,难怪二老爷之前死活不肯结拜,原来还要扎针,忽又觉得二老爷挺不容易的。
喝完大碗酒后,孟大人又想到新招,要和浩然再次起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让浩然哥等会儿同自己一起说。
这次浩然没答应了,只道:“贤弟,我比你大七岁,若如这般说,你就亏大了。”
孟大人也笑了,其实心里已经满意了,所以也见好就收。
国公府随即大宴宾客,众客都知嘉国公藏酒一绝,此番筵席办的倒不算多隆重,只这一顿兰陵美酒吃的众人皆不知何处是他乡。
席间,胡总督离开座位四处找人敬酒叙话,对几大掌权朝臣尤其拉拢,分析清楚宾客关系网后,满心想着孟家这对父子瞧着都无甚本事,却混出这么顶级的人脉圈,到场的高高低低来遍全朝,因此心中妒恨。接着心生一计,便找凌国公父子喝酒,后来嫌拇指上一枚翠玉扳指碍事,就取下来随手搁在桌上,又不慎给忘了,被凌国公碰巧给看到,神不知鬼不觉收了。
客尽人散,浩然一家陪孟国公夫妇拉常许久,原计划下午到时候就告辞回府,国公夫人也适时命下人将给浩然夫妇的物件都装车,足足两车细软,又命护卫准备好生送干儿子一家回去,可说到最后天色将晚不晚,回府也可,留下来吃晚饭歇息也可,国公爷的意思想留干儿子把酒夜话,但年节间府邸亦不可无主,最后浩然定了主意,自己夫妇留下,久生远三兄弟带家眷妹妹先行回府。
每年元宵节前,浩然家除了杨公忌日,其余日子,府邸天天宾客盈门,浩然除了给岳家、亲家、兄弟和一些在京叔伯家把年拜一拜,几个要好的同僚家里走一走,再把和自家交道深的一些问诊大夫、教书先生的礼送到位,其余的都作有客走不开。
正月初八这日,孟大人带着冯夫人和俩小儿子到了浩然哥家里,算是拜年,经纬纵横兄弟俩一见到浩然就亲热地喊伯父,浩然满面笑容的回应侄子,又和羽丰弟相互问候几句。浩然猜到孟大人的来意,经纬小小年纪已经取得生员资格,又是公府公子,大可以去国子监官学读书,待积分考核完满,随时授官,不过国子监课业繁重,尤其礼仪太多,耽误大量时间,学习效果对秋闱和春闱的科举考试,帮助也不理想。孟大人希望经纬通过科举名正金榜,就不想把资质出众的儿子放在中央官学里消耗光阴,应想让经纬拜荀先生门下,早成大器。所以不等孟大人开口,浩然就主动提出送两个侄子去成国公府家塾里,和自家几个侄孙子一起听荀先生的课,孟大人夫妇十分高兴,当即答应。随后冯夫人就和贾夫人到后堂聊了起来,几个孩子也去后面一起玩了。
浩然今日要出门,孟大人便说要跟着浩然哥一起,浩然爽快的答应,只说中午未必有美食吃,孟大人毫不介意,于是俩人就一起乘车出去。
长远独自在家读书,效果时好时坏的,没个先生教还是不行,想再送回家塾,可是长远一放到家塾里面就不自觉的混时间,毕竟侄子们天赋都高过长远,求学好胜之心也远胜长远,家塾再好,与长远不适合,那也枉然。
浩然准备给长远寻个先生,专门教长远一个,这样长远也没法偷懒,成效或许好些。
得知京郊住着一位学问人品都甚好的塾师纪先生,只是纪先生如今在家奉养瘫痪的老父亲,没法离开,所以不能去达官贵人家里教书,城里的孩子也嫌京郊远了,何况纪先生家境清贫,就没人愿意过去,纪先生没了束脩来源,如今家中一日赛一日的难过。
早上虽动身早,但尚书府位于城中繁华地段,距京郊路程甚远,为了不耽误回来时间,一路上车马紧赶。浩然和孟大人带扈从随众抵达京郊后,突然觉得空气甚好,郊外冰天雪地,大美不言。
纪先生家里住在半山腰,如今天极冷,土壤冻得比石头还硬,踩上泥巴倒不会弄脏靴子,主仆一众人到了山脚下,就带着备好的节礼徒步上山了。
因为之前派人来探路问过,浩然今日特意来找纪先生说定儿子的吃住和束脩等事项,海峰过去叫开门后,浩然和孟大人到了纪先生家院里一瞧,本来还以为很穷苦,直到亲眼看见,觉得也不错了,正房三大间带廊檐,两侧各三间厢房,院角还有一个草顶的矮棚,里面养了不少鸡和兔子。
开门的是纪先生媳妇顾氏,浩然和孟大人才一到院子里,纪先生就连忙迎出来,请浩然和孟大人进屋用茶,纪先生只知道有户官宦人家的公子想送来他家里读书,但对方是多大官却不知道,今日看这行头过来,估计大不一般的。
浩然和孟大人到了正房里一看,三间是隔断的,海峰将为纪先生准备的拜年礼放在桌上后就退守一边,浩然和孟大人客气的问候了纪先生一番,算是拜年,纪先生唯诺的应着,然后请两位贵客略坐一坐。
浩然和孟大人才一坐下,顾氏用盖盅沏了两盅热茶进来,孟大人接过盖盅,一看是粗瓷,闻闻茶味就放一边了,却见浩然哥从纪先生手里接过后很自然的喝一口,孟大人转念一想,明白了,若是长远真在这读书,那这水还得天天喝。
喝过茶后,浩然坚持要看看的纪先生的父亲,纪先生一再辞说都不行,只好带浩然和孟大人掀开布帘进了东间。
门帘一掀,里头有一股淡淡的异味,浩然和孟大人闻见都想转身离开,不过俩都忍住气味进了屋里,屋里收拾的既干净又整洁,毕竟是位瘫痪四年的老人,长年累月吃喝拉撒都在床上,有些味道去不掉也没办法,久病床前无孝子,这夫妻俩也极难得了。
浩然见老人家躺在炕上,满头白发睡得略有蓬乱,就过去说:“老人家,您过年好啊。”孟大人却紧紧闭口,鼻子也尽量不吸气,话就更不会说了。
老人家见到有人进来,只能咿咿呀呀的问候,话也说不清,浩然随后塞了个十两纹银的拜年红包到老人家手里,老人家手里接到就知是银子,又咿咿呀呀说了一通,纪先生看到这一幕想推辞,却都不知怎么开口。
浩然随即转身就笑着对纪先生说:“纪先生,关于我儿拜师求学之事,咱们现在出去说。”纪先生一听,连忙打开门帘请两位客人到当心间,孟大人一离了老年人的屋里,就对着门口深深的吸口气。
孟大人本以为浩然哥应该不会把儿子放在这里了,哪知浩然一到明间就和纪先生谈束脩的事,还希望长远以后就寄住在纪先生家,愿意另出一笔吃住的费用给纪先生。
纪先生本以为这位官员见到自己家里这样,应该瞧不上了,哪知竟然还能同意,心里又惊喜又意外。
浩然让纪先生开口提束脩,纪先生怕事情不成,毕竟如今家计艰难,于是只说:“官人您若肯把公子送来,一年束脩十吊钱,西厢房三间都是空的,公子若来,寒舍有地方住,官人您只消说一声,内子一定把寒舍提前打扫干净。”
浩然听到这里就说:“纪先生,我付一年五十两银子的束脩,您看怎么样?不过我有言在先,先生您若是答应收我儿长远为学童,那以后,在我儿求学未离开您家里之前,您只能教我儿子一个,有其他人过来也不能收,若是您教的成效好,我来年再添束脩,孩子寄住在先生家里,房租我另付,平日里的吃用都有人按时送过来,您家中只消辛苦一下做好带着我儿子吃在一起就行。”
纪先生一听这话大喜过望,顾氏也在一旁不敢相信,于是这夫妇俩都连忙应承。
浩然又说:“那我过两日就让人把我儿子的床褥用具都送过来,纪先生,您可否先带我看一下那个西厢房。”
纪先生夫妻俩带着浩然和孟大人一起看了看西厢房,对过东厢房是纪先生儿子住的,几件像样的家具也搁在东厢房里,所以西厢中徒有四壁,因为过年打扫过,里头没什么灰,纪先生和顾氏一进来就说回头会在里面放几件家具,但浩然毫不介意,看着反而一阵松快,转身对纪先生说:“先生,这屋里您别放什么东西,到时候我连家具一起送过来。”
“只要官人满意,您说怎样都好。”纪先生说道。
浩然随后留了二十两银子的定金,就要带孟大人离开,纪先生夫妇因已经吃过午饭,就不好说如何留饭,现做来不及,总不能让客人吃剩的,后来顾氏想到家里养了不少鸡和兔子,就赶紧去捉了几只顶肥的过来,让官人带着回家吃。看到这些,浩然突然笑着让随从全都收下,还问纪先生家里要了些盐,随后就走了,孟大人全程看着满肚子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