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俗劝和有功,二叔二婶晚上特意设宴款待侄女,以示嘉奖。
兄嫂们方才过来,那边餐桌已经摆设整齐,细如豆芽的凉拌卤猪耳朵丝、鸡油炒的香菌片、火腿炒的猴头菇、填入鸡皮虾泥馅的春笋……一道道全是低调的精致,雅俗可是很会接受二叔二婶的好意。
席间聊起家常,长久忽然提起想要外放,长青和长安都在外任,他也想出去历练历练。
作为父母仰赖的长子,去地方赴任哪有待在京城万事周全,但长久的话一旦出口,必经深思熟虑,别人几乎无法左右他的心意,即便父母也难,一时也不置可否。
长久见状宽慰道:“四弟如今凡事都能独当一面,有他陪在爹娘身边我也放心,爹,娘,你们不用担心,儿子若是外放出去,也能为老百姓多做实事。”
雅俗正吃着面前的清蒸鮆鱼,嘴里细细抿着刺儿,眼见二叔二婶犹豫不决,想起爹爹常说二叔这些年把几个孩子牢牢护在翼下,不敢放他们出去大展鹏程,着实压制了孩子的潜力,好容易把一块肉里的细刺儿抿完,终于开口道:“久儿哥哥,你出去历练是好事,离了京城不但能了解更多地方风土人情,拓展见识,而且更容易做出一番政绩。听说二叔早年因才华横溢,被先帝亲旨调入内阁,一直长留帝都。如今朝中形势波谲云诡,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哥哥若有青出于蓝之志,离京外任也不失一个好选择,将来在地方与民休养生息,兴旺经济,做出一片好政绩,过些年等哥哥履历遍布几省再回朝中,着手政务自然会顺当许多,待将来达到二叔现在的位置,你们就是父子两尚书了。”
雅俗一席良言令满座俱各欢颜,尤其一句“父子两尚书”更激起了长久的雄心,并且在将来成功实现,此处不提。二爷想想也认同了。边排下人见气氛好转,又新上一道鸡汤炖西施乳。长久忙起身取碗为妹妹把西施乳盛了两个,犒劳妹妹会说话的小嘴,不停地夸妹妹聪明。雅俗大方吃下长久哥哥的好意。
吃完高国太寿酒才没两日,雅俗雅量就收到了饶阳侯府的请帖,飞飞要办个茶会,到时候有春鲜品尝,已把那日同桌共餐的女孩都请了。
虽只是一起吃过饭,彼此还不甚相熟,但俗量第一次收到这一代朋友的正式请帖,都欣然答应前去。
到了茶会日子,众人第一次来饶阳侯府,都赶的挺早。作为老牌贵族,当朝又出了皇妃重臣,饶阳侯府对比一般侯府明显气派豪华,占地也多达八十亩,只不过门前街道偏狭小,也不属侯府。这里原是滕鲲二老爷一家住着,后来二老爷迁家赴任地方,侯爷方才举家搬来。
飞飞今天一早便在内院上房处等候,终于看见雅俗来了,大家一样,各个被惊艳的目瞪口呆。一袭群青色仙鹤麒麟纹云锦琵琶宽袖大摆深衣,远远瞧去像蓝天海水幻化,整体荡漾着二色真金的光泽,腰束一条掌余宽的牡丹式绣带,显得身形如鹤似鹰。髻前横盖一支姿态灵动的赤金累丝攒珠缀宝点翠展翅大凤钗,衔一挂晶莹璀璨的联珠滴宝三股流苏于一侧,此物是与兆辉打马球一起赢的。项上压着全新的赤金双弯轴活扣式项圈,宽扁上半圈满雕螭龙图腾,圆形镂花镶明珠转纽,左右是一对花纹繁复镶着成堆红蓝宝石的凤凰,中间牡丹方牌雕宝嵌珠,扣着如意宝锁。若非雅俗,换别人当真撑不起这一身。
跟随其旁的雅量也不啻风华,橙地盘绦四季花卉纹宋锦褙子,搭着扶光色盘金彩绣果熟来禽图马面裙子,最微末的针工,将林椿名作的空灵盎然之气展现的淋漓尽致,留在似与不似之间。倾髻前戴了件黄金掐丝点翠平翅三尾飞凤钗,凤长三寸有余,三条尾末各镶红宝石一颗,凤嘴吐一挂镶宝坠珠的三股流苏,项上金光闪闪的赤金通天犀项圈,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正似这簪戴之物。
姐妹俩也发现今天的“凤凰”多,娇儿戴了支鲜蓝的点翠嵌宝舞凤大钗,凤口衔一串饱满的珍珠流苏至于耳垂,极是华贵;典典簪了支白玉凤钗,难得凤凰雕琢的那般舒翅展尾;永昀是一支金珐琅镶红宝石云凤钗,挂一串粉盈盈的珊瑚流苏;芍贞戴了件金丝穿米珠编攒的点翠凤钗,精巧别致;其余人均是各式凤形簪钗。
东道主飞飞今日打扮的格外夺目,惊鸿髻如双翅展空,前插一只巨大的金累丝彩宝五尾展翅凤凰,是用极细的金丝缀珠宝编出层层斑斓的彩羽,衔一挂七穗流苏垂于额前,映的眉宇间宝光熠熠,其余玉钗宝环簇簇新新,璀璨清灵。一身紫金线织就的百蝶穿花彩锦褂,表面点缀了许多彩色晶石,阳光的照映下显得宝光迷离,腰下缃色苏绣百鸟留仙裙,绣线处穿缀数百颗珍珠,与金织银错交相辉映,华彩流丽。
待客人聚齐后,先集体被迎至后面内堂,拜见了齐夫人,然后再往飞飞住处去。
今日天气不错,整个侯府笼罩在一片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的勃勃春景之下。
众人行至一座进度较深的三间大屋前,只见屋顶为规格较高的歇山顶,地势坐北朝南,四面均留檐廊,门窗镶嵌雕花琉璃,窗棂廊柱皆涂金漆,匾上题“鸾星堂”三个大金字,如此金碧富丽,直令人满目辉煌。
此院东西两边前后各并列四座三间的硬山式厢房,环周五彩窗廊,白石砖地,北边又有三间悬山顶后堂,一大跨所总共房屋十座,整整齐齐。
众人拾阶而上,进入堂内,只见梁柱皆描绘成飞天彩鸾图案,其中以红鸾最为艳丽,满室青翠飘扬,红桥隐隐,雕梁画栋,华彩缤纷。
从明间展开细细看来,三大间皆分成南北两间,相邻各间彼此敞通,左右靠中两排珠帘,西南间是紫晶,东南间是琉璃,西北间是碧玉,东北间是玛瑙。一路走进明间里部,翘头案上设一个膏脂状的包金碧玉座伽楠香山子,立一对象牙刻花摆件,桌盘里是一圈犀角爵形杯。
西北间是卧室,青红描金飞鸾四柱大床,挂着藤黄苏绣凤穿牡丹帐子,床前一对描金漆嵌玻璃花卉图葫芦式挂灯,两边是朱漆描金衣架,珐琅琉璃敦煌飞天图屏风。
西南间为梳妆室,面东一对花梨木镶剔红鸾凤纹顶箱柜,几案上摆设花丝镶嵌百宝开屏金孔雀、红宝石梅花盆景、象牙塔等珍宝,南窗下一张梳妆用的玛瑙桌,左右一对鎏金狮子踩玻璃绣球落地灯。
东北间的北壁上挂满各色各样的月琴,下面的大炕上摆有成套的描金柜橱小桌总共十余件,外加许多鎏金器物,织金枕头软垫。东墙上一幅《虢国夫人游春图》,地下一张花梨大木贵妃榻。
东南间靠东墙一对合在一起的双鸾式博古架,上面累满各式珍奇宝玩。南窗台上摆着笔筒、砚台、笔山、烛台等玉雕文房用具,窗下设炕,上面布靠垫引枕和两个螺钿炕桌,配数件玉器装饰,中地有一个铜鎏金龙龟八卦大熏炉。
屋里目之所及皆是金玉荣华,琉璃晶莹,头顶雀碧,脚踩芙蓉,当真无所不尽其极。
众人屋里瞧了一圈,出来看向院门处,只有东南角靠门墙边有一棵俊秀的槐树,西排南一座厢房门窗大开,内设长案,满摆各色茶具,旁边几个炉子烧水,七八个丫鬟看着。此时堂前并排摆着三张大圆桌,是一会儿用来吃茶摆饭的桌座。众人把这些房屋前后都转了一遍,算算伺候的丫鬟婆子统共三十多人,无论年纪轻的年纪大的,个个穿红着绿,装饰不凡。
雅俗被飞飞挽在身边,看过一圈向飞飞赞叹:“姐姐的鸾星堂真是藏精聚瑞,富丽堂皇。”
飞飞听了很高兴,雅俗这么漂亮,若是懦弱听话些,当真讨人喜欢。
一旁凤薇认出雅俗是那个把黄艳琳引至围栏前摔马的人,见她穿戴艳冠群芳,心里又畏又嫉,便不想同其在一处。
少时春雨煮开,追月过去把芽茶细细沏好。后面东排北一座厨房流水价送来二十四个三撞提盒,摆满三大桌果菜,六个丫鬟端来甜白釉刻花盖碗按座奉上。飞飞请众姐妹一同品尝新茶。如今尚未及春茶采摘时节,峨眉高山芽茶因地理优势,早清明一个月便能成品入市,又一骑千里奔疾驰来京城,供京中权贵率先享用。
今日有客二十来人,飞飞着意结交雅俗雅量,就先把她俩拉在同桌。永昀与雅量说的分不开,也坐了中桌。典典、天娇、芍贞坐了东桌,别的就随便坐了。各家随侍来的丫鬟被引去下房处又设了几桌,只留滕府的人在旁服侍。
众人品一口新茶,顿觉齿颊留香,回味悠长,再尝些细点,香香甜甜,配上这蓝天下的二月春景,放任游目骋怀,宠辱偕忘。
飞飞来京城不久,此时结交只凭家族人脉,还有便是高国太寿宴上见到的几个。众小姑娘吃的开心,很快就互相攀谈起来。
典娇坐的这桌小姑娘见娇儿穿戴华贵,排场不凡,纷纷主动找她说话,显得娇儿格外风光。同桌的凤薇见娇儿这般出风头,极不顺眼。
凤薇出身尊贵,父亲是昌邑侯世子,母亲是国公府嫡女,祖母则是那位常去府尹家敲竹杠的钱老夫人。当年勋国公府还花团锦簇的时候,凌国公唯一的胞妹嫁给了昌邑侯爷的嫡长子,成了侯府世子夫人。韩老侯爷的兄弟子侄但凡入仕的,都把官当的有体有面,再有爵位加持,家族树大根深。凤薇自恃身份高贵,素来目中无人,自然最看不惯娇儿。
方才刚入一座,凤薇就忍不住瞧向娇典芍三人,她原不想同最漂亮的那对姐妹一桌,不想这桌还有几个这么漂亮的。姜丫头一身半见色狮子绣球纹宋锦衣裙,虽淡雅脱俗,却显得身段气质格外出众。赵丫头一身异彩奇文相隐映的山岚色缭绫衣裙,转侧看花花不定,又与首饰搭配的相得益彰,真正惊为天人。尤其邵丫头一身嫣红地织金彩凤妆花云锦对襟袄裙贵不可言,发饰点翠凤钗,蓝光熠熠,项上一副金灿灿的赤金蟠螭圈,合着百花如意锁,整副圈锁镶宝点珠,盘翠绕彩,璀璨华丽,她无疑是这一桌中最明亮者。
娇儿长的漂亮,又活泼大方,同桌原先就熟悉的典芍冉还好,余下除了凤薇,都忍不住与娇儿交谈起来。
凤薇见本该她的风头一开始就被抢,心里极不舒服,便让彼此介绍身份,互相认识一下。一桌女孩得知天娇是兴国公的闺女后,除了羡慕更添几分讨好。凤薇这才弄清娇儿原来是邵弘毅的妹妹,先是一愣,转念一想,兴国公府只是大富大贵而已,在朝中其实没多大力量,邵弘毅虽说有功名,将来造化还不知道,有什么值得高看的,邵天娇今天这么风光,不过仗着美貌出众,所以照旧厌恶娇儿。
娇典几人也注意看了韩姑娘,只见她生得大眼端脸,美面高骨,惊艳中暗含几分凌厉,装扮也是用了心的,香鬟上一支彩色羽毛长尾的金镶碎宝展翅凤钗,粘贴水晶的真羽毛尾流光溢彩,杨柳青撒金湖缎衣裙,金灿灿的彩绣凤尾蝶花团纹半臂,一派豪贵气息。
娇儿喝了几口茶,笑着说:“我不喜茶中微苦之味,一向少喝,没想到飞飞姐姐今日准备的峨眉雪芽如此甘爽,果然可口。”
旁边的悠筱闻言接口:“可不只茶好,听说煮茶之水是飞飞姐姐特意命人收集的春雨甘露,所以这茶喝起来才这么绵柔细爽。”
又有小姑娘说:“可不是么,都说这泡茶水,一品是江心水,二品是山泉水,三品是深井水,似春雨甘露这般无根水则属于极品水,均在前三者之上,何况春雨贵如油,今天能喝到这么好喝的茶,真是托飞飞姐姐的福。”
娇儿听完赞赏道:“今日遇见了茶中道友,我家泡茶也多收集无根水,常见春秋清露,夏雨冬雪,除此之外便是井水,府里有几口好井,水质清澈甘甜,特别是花园里的花开得极好,所以平常我总食用井水熬的花蜜和花汁。”
芍贞也忙笑道:“从小常听长辈们说,井水的味道比泉水还好,是得益于周围的好地气,好风水。”
“井水谁家没有啊?这有什么好拿出来说的!邵丫头,你又不是三岁小孩,怎么开口闭口就是你娘说,咱们茶会相聚,你刚来人前就不知道说点风雅的话。”凤薇笑着真真假假道。
娇儿听完大扫兴,不过说各种水,聊个天哪里有那么多避讳,怎么突然就招来这么一通贬低的话,瞬间没了兴致。周围人也叫凤薇这通阴阳怪气弄的说不出话来,她怎么管娇儿这么称呼呢!
芍贞反感凤薇那杠精口气,立刻救场:“仙源通海水,灵液孕山精。古人诗词咏及水井处不少,咱们谈不上科举文章,论养生修性也不失风雅。”
典典也笑道:“确实,苏轼在《临江仙·送钱穆父》中道:无波真古井,有节是秋筠。风霜雨露颂多了,反而落了见地,今天既然是茶会,不若说说好井水。”
文冉忙笑道:“我不陪你们诗呀词的,说起井水,可知长寿乡中人为了一口甘甜的好井水,都愿意多跑几里路去挑呢!你们捧着茶杯说井水,估计真扁担都不曾见过。”
大家纷纷笑了。
“长寿之人自然喝的是好水。”娇儿高兴接口,瞬间又爽了,还端起盖碗对文冉示意。文冉也觉得自己说的真圆光,笑着端茶回应娇儿的敬意,周围气氛松快不少。
“喝井水就能长寿,那天底下还不死人了。”凤薇笑着慢悠悠道。
娇儿一听,顿时心头冒火,觉得这人莫不是有病,怎么逮着话茬找麻烦。更气的是文冉,她本是性情中人,听凤薇一再不知进退,手中茶杯“砰”的一声就坐在桌上。
凤薇不顾文冉,见娇儿脸色难看,继续数落:“再说了,这井里的水再好,不过地上挖个洞就能冒出来,怕是乡下人再穷,家里都不穷一口井吧!邵丫头,说你一个国公府千金,出门在外跟群姐妹刚见面就炫耀家里的井,你家是不是别的一点好东西都没有呀!”看着娇儿完美无缺的脸,凤薇越说心里越嫉恨,渐渐寒了眼神。
娇儿听她咬着左一句,右一句,着实动了气,正要说“我怎么说话关你什么事”等话,却被典典扯了一下,她用眼神示意娇儿不要明着撕破脸。
周围一圈都不说话,个别的想看这俩出身这么贵的搞起来怎么分胜负,和天娇没交情的也不想惹凤薇这个杠精嘴。
“韩姐姐,这是茶会,我们茶会上说水,你觉得不雅,那你说点高雅的我们听听呗!”典典笑着不紧不慢道。周围人听典典这么一开口,都想笑。
凤薇知道典典说的有理,突然有些尴尬,只得装腔作势道:“贵家千金茶饮甘泉雨露,浣面百花之汁,满口井水,乡里乡气。”
典典微笑的看着凤薇说完,慢吞吞补一句:“那洗澡呢?光靠接点天上下的雨,也不够啊!”说完看了看天空,忍不住笑了。
周围人一听典典的话都忍不住笑起来,天娇笑的尤其开心。凤薇脸色瞬间难看,又不好破口大骂,生生忍了。
众人渐渐笑停,娇儿也不想就这个话题再说下去,便敲山核桃吃。有小姑娘就提醒娇儿说:“邵姑娘,这果子吃了饱肚子,等会儿中午吃饭的时候,飞飞姐姐有春鲜招待我们呢!”
“什么样的春鲜?”几个人都好奇。
“就是扇贝和蚝蛎呀!”文冉笑着解释说,“现在二月初是一年扇贝蚝蛎最肥的时候,飞飞今天特意准备了好几十篓海鲜,除了扇贝蚝蛎,还有海螺、黄蛤、水母这些,都是应季的好美食。”
大家纷纷露出惊喜之色,扇贝海八珍之一,蚝蛎更难得,飞飞居然用这么鲜美珍贵的食物招待大家,众小千金忍不住期待。
凤薇忽问:“准备了几十筐,我们这桌才七个人,能吃掉多少?”
大家听的分明,却都不愿意接,猜她肯定没好话。文冉终究还是道:“你不是人吗?不信你连数数都不会。”
凤薇本想说不把邵天娇算在内,怎料文冉嘴这么快,立刻变了脸骂道:“你算是什么东西?我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她一个激灵收住话,旁边飞飞那桌已经看过来。今日在饶阳侯家做客,凤薇虽自恃出身,也不是谁都愿意得罪,滕府毕竟有个淑妃娘娘,还得有分寸。
雅俗雅量所在这桌坐进来一位很引人注目的姑娘,隆丰伯的千金宛在坻,那日高国太的寿宴上互相已经见过,只是离得远,未曾亲近。
在坻自然一副端方容貌,青眉巧目,亦喜亦嗔,衣品华贵且绚丽,身材秾纤得中,修短合度,气质十分端庄,使人一看便生敬慕之意。
在众伯爵府中,数隆丰伯府最受圣上青睐,在坻的父亲宛伯爷是皇上幼时伴读,如今位居正四品鸿胪寺卿之职,专管外宾招待和会典事宜。此职虽然品级不高,但在当今万国来朝的盛世,负责各路迎来送往,极为风光。在坻也因此见识过许多舶来品,对古今中外的各种玩好都或见或听过,且自幼饱读文章,精通各式礼仪,女红亦出色,十三岁时便开始帮母亲管理家务,行事颇稳重。
今日同桌饮食,在坻风趣善言,措辞新雅,中间桌在她的带动下欢笑不断,众人都打心里喜欢。
品茗结束后,女仆们过来将碗碟撤下。众姑娘离了座,有些顺大屋四面走廊观景,有的进屋内想再仔细看看。这时屋里成对排站十个婢女,恭守随伺。
俗量昀一离座位便跟着在坻一块儿走了,接着又把娇典芍冉拉在一起聊天,几人聊着聊着,都颇有相见恨晚之感。文冉和在坻早前相识,范张鸡黍,见面免不了好姐姐好妹妹一通亲密闲叙,又拉俗娇几人加入畅谈,笑语连连。
在坻瞥见凤薇跟俩人在那儿叽叽歪歪,因向文冉道:“方才为什么吵起来?”
文冉笑道:“有些人专爱出乖露丑,谁管得着呢!”
在坻:“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
中午开席,凤薇知道要维持面上和气,邵天娇也确实不是好惹的,便没再说难听话。
厨房按照客人提前要求的进行烹饪,送上来有烧熟的,也有鲜生的。二月扇贝蚝蛎肉质肥美,海螺脆嫩,蛏子带膏,水母脍晶莹剔透,黄蛤浓汤更是巨爽鲜,众人直吃的壳堆如山。
雅俗雅量不爱生食,爱吃蒸扇贝黄蛤,用小方帕托着壳,取筷子挑肉,食相文雅,海螺在小泥炉上现烧现吃,把大家看的纷纷学起来,很快一人一泥炉。
享用饕餮盛宴的过程中,在坻又指手里的扇贝告诉周围:“这扇贝公母的分辨全看这块肉舌,肉舌是红的就说明扇贝是母的,肉舌是白的就说明这是公的,母的一般比公的好吃些。”
众人一听开头都被吸引,纷纷观察手中扇贝公母,然后比较吃一下味道,发现母扇贝确实鲜些。
永昀吃贝鲜颇有美食家风范,自取小刀撬壳剔肠,刮开生肉,连壳里海水一口吞下,直吃的畅快淋漓,配上一口春季野菜,连夸今日好尽兴,吃好了还要赋两句诗,摇头晃脑念来:
海送天下宴,神州二月天。春袭花无限,不负聚人间。
众人一片惊叹,飞飞立刻夸:“好个海送天下宴,我们今日真是在天下聚宴。”
在坻满口笑道:“此诗好气魄,一句不负聚人间,竟将今日聚宴的人形容的似神亦似仙。”
永昀忙谦虚:“我诗作的不好,姐姐品评的甚好。”
一顿吃饱喝足后,众小姑娘看时候差不多了,就去寻飞飞母亲齐夫人拜谢告辞,方才各自回家。
凤薇一到家就去寻母亲,赶巧凌夫人屋里来了客人,凤薇便在后面等了会儿。
凌月今日得了空闲,特意赶来昌邑侯府拜访姑母。这位姑母年少时家势鼎盛,后来又嫁入侯门,在凌月的记忆中一直觉得姑母极有风范,即便如今母家被高氏把持,但是每次说起这位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姑母,凌月都与有荣焉,毕竟和自己亲的,还有一位过的这么体面,所以到姑母家等了好一会儿,一旁许多丫鬟婆子都没个人主动招呼,茶水也没有,凌月也不介意。
凌夫人一听凌月来,想起上次的事她都没办好,心里极不舒服,如今的崔家快穷到要讨饭了,凌月来也就是为了打秋风的。
凌月来找姑姑合计,心里准备了几大包话要说给姑母听,所以见姑母出来是满面笑容相迎。
凌夫人姗姗来迟,见到侄女既没叫坐,也没叫喝茶,开口就问:“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凌月见姑母语气冰冷,一点笑意没有,顿时眼眶泛红,喉咙噎的紧,心里顺了几遍才说:“许久没来给姑母请安了,姑母与我也是血脉相连,总不敢忘了您?今日得空就过来探望姑母。”说完忍不住滴下眼泪,凌月也不想哭,可是忍不住。
凌夫人见凌月这副德行,想必是穷狠了,如今秋风难打,这装模作样的功夫倒是见长,眼泪说来就来,可若真为了走亲戚,怎么是空手来的,凌夫人当即不冷不热道:“你这么见人就哭实在晦气,请安也不能作这般叫我不顺。”
凌月立刻忍住了泪,凌夫人见状又道:“如今你都生了儿子老大不小了,多花点时间照看孩子,我一个内宅妇人,不值你惦记什么,平日里没事就不要乱跑,那样被人瞧见会议论你持家懒怠,不懂相夫教子,你娘走的早,现在我不教教你,也没人会教你了。”说完又叫凌月坐。
凌月听完只是默默而立,叫坐又不敢坐,凌夫人见凌月这般,心里软些过来,才吩咐上茶,叫丫鬟拉凌月坐下,和侄女唠嗑了会儿家常,问问家里现在如何。
凌月幼时好歹被父亲和姐姐的清贵影响过,这些年虽被婆家熬的失了起码体面,到底骨子里残存的几分尊重还有,见姑母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那讨饭都不能再往熟人门口讨了,于是凌月说了几句自己心里都发寒的体面话。
凌夫人见凌月难得出息了回,就吩咐下人拿了些绸缎吃食叫侄女带着,今日家里有事,不留饭了。
凌月如今家计艰难,当初的陪嫁丫鬟都或卖或被夫家各房讨去做妾了,身边只有一个使唤久了的丫鬟外出带着,出门也早没了曾经的排场,今日见姑母赏东西赶人,饭都不留,心里自然有气,但还是命丫鬟收了,再三谢过姑母,除了谢,其他话也说不出来。
等凌月一走,凌夫人脸就拉下来了,骂道:“还不是为了打秋风来的,就我给的这些,靠她做针线活几个月还挣不到,跑这趟可真赚。”特意骂给周围下人们听的。
凤薇这时从后堂出来到母亲身边,就问母亲刚刚来的是谁。
凌夫人挂着脸道:“是你崔家那个表姐,又来打秋风的。”
“她怎么还来呀?”凤薇大声嫌弃。
“家里过不下去了呗!除了来我这儿,谁又能给她什么?指望那个高氏,就别做梦了,如今你舅舅家都被那前头的崔氏败光了,高氏自己都不怎么顾体面,月姐儿又不是高氏身上掉的。”凌夫人冷着脸道。
“娘你若不想见她,和门头说一声,不给她进府就是了,何必见一次烦一次,我们家和这种亲戚最好别往来,若是走动多了,会被人笑话的。”凤薇接口。
凌夫人:“可到底她是你舅舅的骨肉,我们又没翻脸,门都不让进,说不过去。”
凤薇:“这不容易,只说你不在府里,让她门口等着。”
凌夫人听女儿这话才舒服了些,顿了顿又问:“我问你,你舅舅家的新杰,你到底觉得如何?跟娘说真心话,你俩从小玩到大,新杰对你不错,我看得出来,况且你舅舅家再不济,底子还在,新杰可是锦衣玉食大的,短谁都短不了他,而且模样生得也好,将来你舅舅百年,新杰的媳妇,可就是国公夫人,这名头不虚,在凌家也没人敢欺负你。”
凤薇舍不得地位,新杰长相也确实好,但瞧着勋国公府如今主仆的穿戴花用,似乎都不如京中一些个伯爵府,问新杰无数遍也套不出他家有多少田铺产业,肯定是内囊子都穷出来了,就闷声道:“娘,咱们再瞧瞧吧,若有好的,你何必非要拿女儿贴补娘家。”
凌夫人立刻急了:“我这怎么叫拿你贴补娘家呢?我自己娘家有多少底子我会没数么?我这么说还不是为你好,新杰这孩子确实是不错我才问你呀!”
凤薇:“可你不也常说舅舅家如今冷落的越发不如了,没军职就罢了,家业也没了,光要个名号,女儿总要过日子呀!不能只顾面子不顾里子吧!”
凌夫人:“那我就回了你舅舅吧!他自去年与我说起这事,还同我保证不会亏待你,想来也是指望你祖父能把他儿子拉扯一把,你爹也一再说这门亲事不差,我只是看不准新杰到底能不能有大出息,想到现在哥哥府里的针线活都要娘子们自己动手,人情开支也大,就怕你不顺心,我才没有立即应下来。”
凤薇听娘感慨完就说:“暂时也不用回绝,你和爹都再帮女儿相看着,若有好的,新杰就算了,若是真没更好的,那就新杰吧!到时候您和爹多给女儿陪嫁些产业就是了。”
凌夫人听前面还好,一听说又要多给陪嫁,心里就不舒坦,别一个个总是算计老娘呀!再说把女儿嫁回自己娘家,哪用陪多少嫁妆,不过意思着给点儿,倘若爹娘还在,娘家有什么不是自己想要就能要的,只是现在就剩个府邸空壳子没什么可稀罕,但是往回陪东西实在没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