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四象斋,雅俗就发现桌上有两个肥大的香栾,一个竹篾盖筐,松开斗篷,上前打开一看,满满一筐蜜柑,旁边还有一大盒官燕,因此问:“这些都是府里新进的么?”
灵犀:“是大爷着人送来的,说现在天冷气燥,让姑娘多滋补,吃完了再送来。”
香栾和蜜柑到冬季大量上市,正是应季鲜果,燕窝也是上佳补品。
雅俗听是大哥送的,就道:“蜜柑还罢了,我又不喜欢吃香栾,送这个白搁着呢!”
雅量笑道:“姐姐,别驳大哥哥的好意,香栾煮生酒吃有止咳功效,冬季用正好,况且现在虽是香栾成熟季,毕竟是南方物产,想在京城吃上新出的,这两个估计要费一些代价呢!”
雅俗:“既这样,这两个香栾你带回去做蜜茶吃吧!”
雅量笑道:“我把姐姐这里好东西都带走了,院里的这些丫头岂不白高兴一场。”
江南忙笑道:“姑娘这话折煞我们了,您是咱们姑娘的亲妹妹,您吃和咱们姑娘吃岂有两样的。”
雅量:“我拿一个就够了,留一个你们分着吃。”
雅俗又笑着吩咐道:“燕窝拿去小厨房,取几块燕盏,把野山鸡炖一只来,蜜柑你们都拿着吃。”说完领雅量去了东次间。
灵犀拿着燕窝去了小厨房,吩咐备汤菜,又用提盒把新做的点心装了两盘,并碧玉如意筷枕、银箸带回正堂。寸心拿了些蜜柑装盘,搬走竹盖筐,又去沏茶。塞北换手炉、取炭,江南带四个小丫鬟捧来热水、巾帕、香膏,伺候两位姑娘盥手。
雅俗雅量收拾好了,方才捧手炉坐于炕上休息。这时灵犀送来一个两撞填漆描金连祝富贵提盒,把点心安置几上,秘色瓷葵口大盘,里面黑白芝麻做料,一道乌油油的墨玉芝麻卷,一道金灿灿的蟹粉芝麻酥,又轻声说:“姑娘,这些点心是刚出炉的,二位姑娘尝尝。”
寸心端来两杯茶,搁好说:“姑娘,这是刚煮开的雪水泡的罗汉果茶,二位姑娘用些驱寒。”
雅量一听罗汉果,便托起杯子嗅了嗅,笑道:“这就是姐姐喝的雪罗汉呀!姐姐,我总以为你醉心文武,不在意这些小巧心思,但是每次吃你这儿的饮食,又觉得你是心思最精致的人。”
雅俗笑说:“罗汉果膏是新熬制的,尝尝点心,都是你喜欢吃的。”
用过茶点,雅量便伏在炕桌上绘花样。雅俗取下金钗,卸下项圈,手持一把玉柄饕餮格错金银鸟纹无锋铜短剑,在室中练习剑法。室内地方宽敞,丫鬟倚角落侍立,地上铺了花毯,烧着地火龙,空间合适,温暖如春。雅俗四方翻跳自如,不快力求精准到位,一招一式熟练流畅,英姿飒爽。
雅量看着姐姐练武的样子,越发觉得比寻常坐在那里更显神采焕发,英气逼人,心里想:姐姐这习武的身手步姿,比滕飞飞跳舞不知好看多少倍,我若是罗嵘耀,肯定瞧不上滕飞飞呀。
娇儿回家第二日,将典典的事告诉了母亲。武夫人得知后态度平常,只笑着说与女儿道:“前些日蒋夫人回京,我作为儿郎之母,理应先去赵府找蒋夫人商议你哥哥大婚事项,那俞蒋氏当时也出来见过,小门小户家的妇人,衣着样貌倒是不错,若不说话,倒也觉得她与蒋夫人是真姐妹,只那俞蒋氏见识鄙陋,谈吐轻狂,一开口便露了底,当权爵大户人家是凭几分好颜色就能进的,我看出来她不过一个井底之蛙,便敷衍了过去。人有上进心是好事,但是一天到晚盯着别人锅里,吃相就太难看了。”
娇儿:“娘亲,你话都没多说,就能猜到典典表姐妹的事么?”
武夫人笑说:“你也太看轻你娘了,我看人看事可比你们想的高远。”
娇儿:“以前听娘亲说过,你和哥哥都觉得典典好,哥哥的桃花运多,你还出面帮忙拒了几个。”
武夫人:“你哥哥喜欢典典,赵氏家族在朝中深耕五代,独当一方,典典出身名门,又教养的甚好,诗书模样无不万里挑一的出色,我们两府结亲门当户对,这门亲事定的再没有可挑剔的。”
娇儿:“娘亲,那除了典典,还有哪些人想嫁给我哥哥?”
武夫人笑说:“我说出来你也不大知道,何必问呢!”
娇儿:“一个我相熟的都没有吗?”
武夫人想了想,便道:“那些人你都不熟,娘是委婉回拒,没让半点影子露出来,虽与我们邵家没缘分,还会有别的好姻缘在等着她们。”
娇儿听母亲这么说,便没问了。
弘毅随后也从妹妹口中知道了此事,他与典典的婚事议上日程,这期间不宜私下见面,虽然心中挂念,但还是顾着礼数,未敢贸然前去,先前隔三差五托妹妹帮给典典送东西,现在妹妹也不大去赵府,于是便把一堆今冬新出的御寒皮料和吃食,让手下两个信任的嬷嬷送去给孔老夫人,由老夫人转交给典典以表心意,愿她安心,如此也叫俞家姐妹寻不到遇见邵公子的机会。
今冬天寒,各地棉价暴涨,一斤棉花值价百几十文,与之同步的是炭价和肉蛋菜蔬价格的相对上涨。为防商贾囤积居奇,从中牟取暴利,户部下属十三司时刻关注市场,稳定市价。
今夏张夫人从金陵回来的路上,沿途调查并分析了作物种植情况,回京后给两位弟妹说了明确建议,另将买卖路子一并思虑周全。
贾夫人少时发现市场农作物价格今年高明年就低的浮动规律,颇懂人弃我取,人取我与的采买存储策略。后来因大多数人都发现了这一规律,商人为利益驱使加强联合,不断往市场传播大量虚假信息,误导百姓正常生产,加之政治因素影响,市场也变得难以琢磨,贾夫人便又改为顺市场自然,待时机而动,治家甚有心得。这年听了大嫂调查的两京沿路风景后的分析意见,贾夫人便按照指示订下数千亩棉田,在府库里储备了大量皮货和木炭,另外也私下告知冯夫人多多储备棉炭皮货等物。
去年暑长寒短,西瓜价格涨高,棉价降低。秦夫人根据以往经验推测,今夏西瓜降价,岁冬会是寒冬,菜蔬、肉禽、棉花和木炭的价格必有相应上涨,尤其棉价向来稳居农作物价格之首,加之大嫂强调的信息,因此准备了上百万斤新棉。
去年棉农因天气原因利益受损,减产不少,后来有大户人家给了大笔订金,保证了基本的种植信心,能维持住相应产量。今冬天气大寒,边塞将士要做冬衣,市场棉花供应量不足,兵部便按官价买走了秦夫人手中的全部新棉。贾夫人将手里储备的棉花全部投放市场,不但缓解了市场缺棉之急,也从中获利极丰。
浩然和浩荡府今年都迎来了难得的大丰之年,阖府下人一入冬就换上了新做的棉衣棉裤,衣料厚度皆比老爷同级别官员家的下人好一倍不止,且无论差事高低,人皆新衣两套,棉帽一顶,棉鞋三双,都是新棉新料。众人皆知今冬物价飞涨,为之无不感戴主人体下宽仁。
冬事安定后,贾夫人和秦夫人各都带上满满一大车的贵重穿戴和补品来国公府看望大嫂,顺便瞧瞧侄儿侄孙。两妯娌素知大嫂宠爱女儿,雅俗又懂事会说话,所以各自提前准备好了一袋金锞子,私下塞给雅俗,袋包皆是织金团寿纹锦缝制。
两位婶婶走后,雅俗把满满两袋金锞子倒出来清点,样式有吉祥如意、连年有余、八宝联春、五福捧寿、金玉满堂等,每个锞子重量均足一两,总共四百个,成色赤足。历年父母舅叔兄嫂们给的红包金锭都积攒了下来,足有七百多两,加上这两袋,雅俗是个实打实的财主。
此次两位婶婶如此大手笔,雅俗不知母亲功劳,欲去询问,遂取来一个盒盖镶碧油油玉凤凰麒麟,金灿灿铜鎏金云纹包角面叶的紫檀木匣,将两包金锞装好,锁上收入顶柜中。
下午两位婶婶走后,雅俗去麟趾堂见母亲,说收了俩婶婶的厚礼。
张夫人见女儿收好处心里不安的样子,就笑着趣道:“是不是二婶三婶都给了零花钱,娘亲没给,所以你特来暗示?”
雅俗低头看手指道:“不知二婶三婶为什么突然给我零花钱,再则四百两黄金不是小数,所以我特来报备,免得娘亲少算二位婶婶的人情。”说完抬头看着母亲。
张夫人笑着伸手刮刮女儿的鼻子,接着说:“两位婶子这次给你零花钱的事,娘知道就行,你放心收着。”
雅俗知道会是这样,又问:“我也不缺花用,只是这些好处是有求办事,还是别的?”
张夫人笑道:“这不是定金,你可以理解为事成之后。”
雅俗低声疑惑道:“事成之后必有重谢!谢我来了?”接着又勤快的奉承起娘亲来,又为母亲端茶、又捏肩、又捶腿,样子做的不亦乐乎。张夫人见女儿这么欢喜,心里十分喜欢。
雅俗把母亲捏舒服了,就问:“娘亲,婶婶她们到底为什么突然给我这么多零花钱呀?”
张夫人漫不经心道:“今年春末我从金陵回来,沿途调查了几省农物种植情况,知道棉田亩数大减,今冬必缺,所以让你二婶三婶去多多放些订金,省得寒冬市场上的棉花柴炭供给不够,出现哄抬物价的现象。况且按照时历推算,今冬是个大寒冬,几十万军队镇边卫国,也要关心他们的饱暖。”
雅俗素来闻弦歌,知雅意,便说:“户部关注百姓生计,肯定不会让市价紊乱。去年棉花价贱,户部十三司动用国库采购,保住棉农基本生计,今年市场缺棉,户部开仓定市,自然保护老百姓不受冻馁。”
张夫人一手支头道:“户部救市但不能过分干预市价,万万百姓也不是光靠国库就能养得起,所以今年棉花皮货的价格该涨还会涨数成,尤其天一冷,菜蔬炭火的价格都跟着涨,还是要多加手段掌控,逼百姓们自救。你生活在深宅大院,天天锦衣玉食,看不到民间生活百态,这岁寒天冷,底下老百姓的日子越发不好过呀!我又不是凡事都有精力,把好处指给你两位婶婶,她们都是仁心宽厚的,肯舍些本钱做善事,为家人积累福泽。”
雅俗低头一笑,淡淡接口:“娘亲的手段是智慧,二婶三婶今年是赚大了。”
张夫人笑着摸摸女儿的头说:“你个小精灵鬼呀!算起账来比你爹还厉害。”
雅俗:“那是自然,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
陪母亲聊了半下午,吃过晚饭后,雅俗坐着垫锦褥的红木雕花月牙扶手四抬小轿椅回四象斋,四个健壮的仆妇前后抬着,舒适又稳当。前面四个丫鬟打着灯笼,此时大雪已经停了,只剩满地粉琼。
姜府,芍贞在琉璃灯下陪母亲看账本,顺便算算自己子衿阁里近两个月的开支。今冬院里的丫头嬷嬷们做冬衣,每人棉衣裤裙两套,新鞋两双,单这一项就花费了二十多两银子,再算算炭火,着实感慨米珠薪桂,况且近日天寒,下人们操劳辛苦,日常菜食也不能简薄了。
芍贞正翻账簿,嬷嬷端进来一个青花瓷盖盅,放下说:“夫人,燕窝炖好了,您和姑娘都趁热喝点儿提提神。”
殷夫人吩咐一旁侍立的沧渊道:“给姑娘盛一碗。”
沧渊上前盛一碗燕窝与芍贞。接过镶金圈足白玉碗,看着里面红枣桂圆燕窝汤,芍贞用小银勺吃了两口,方才说:“今年冬天真冷,集市上吃的用的都比去年贵不少,原本听说物价大幅上涨,我以为娘亲会稍稍缩减些府中用度,方才看这账上依然是旧时规矩。”
殷夫人:“娘这么多年管家又不是进多少就花多少,都留着底子,不管外头怎样,府里好好保个几年是不成问题的。”
姜家不光田铺多,殷夫人手里也有不少东西,外加五湖四海的生意分成,根本不在乎这点儿影响。
芍贞:“前日还听说娘亲今年也为庄上的佃户减了租子,进项肯定少了,市场物价又涨许多,不用节省些么?”
殷夫人笑着轻声道:“咱们府里进项都保得住花销,你那几位叔伯恐京城物价高昂,前些日也送了几车东西来,你只管放心,我心里有数。”
芍贞知道姜家几代人关系非比寻常,那些经商发达的堂房伯叔年年都固定给京城的兄弟家送大量银钱贵商品,细分到四季用品穿戴,年底占股分成,早在分家时就一一写进文书,保障按季节执行到位。其实官商都是互帮双赢,有做官的兄弟罩着,他们行商五湖四海,从未受过官府的为难,父亲有他们雄厚的财力支持,也保一生清廉富足,姜家这种情况表面上是兄弟互助,实际是一种明确的家族分工。
殷夫人想想又叹道:“寒灾之年,庄上的佃农就不容易了,本来只保够他们过日子的收成,现在市价一涨,免不了要受饥寒交迫之苦,我能减免就减免些吧。这些佃农年年耕种我们府上土地,也该把他们和家下人一样待才是。”
一旁范嬷嬷插话道:“夫人仁心善行,您的恩情满府上下都看在眼里,近日听下人们都说,怕不够多做些差事,好报答夫人您和老爷呢!”
殷夫人听了笑道:“有这份心是好的,不过日常还是要多做事,少说话。”
范嬷嬷见夫人搁下账簿,就端过一旁银錾花碗勺,服侍主子用汤。
大早上醒来眼一睁,永昀就看见小晚待在床边,伸头来道:“姑娘醒了?夫人刚刚让人送来一笼蟹黄包子,说姑娘爱吃,特意留给姑娘的,我服侍您起床吧!”
“几个?”
“四个大包子!”
“好,我起来吧。”
小早小晚连忙服侍永昀穿衣。早饭粥是豆枣江米熬的,另四样荤素小菜,四碟点心,还有沈夫人每顿添送来的一两样食物。每次吃饭永昀都让小早小晚陪吃,凡有什么好的,永昀吃一个,小早小晚能每人得半个去,所以沈夫人只要拿美食一诱,早晚就积极催主子起床。蟹黄包子照样给小早小晚一人分了一个,剩下来的粥菜点心差不多够院里丫头子们分吃。这样富足安逸的日子,把这里的女孩子都养的白白胖胖,一个个仿佛唐装画像里跳出来的小美人。
纪廉侯府田铺众多,每年钱粮进项丰富,沈夫人一直精心理财,勤俭持家,如今府库积银高达五十多万两,各屋主子私库也相当厚实,账房还放着几万贯钱留给日常花用。便是如此丰裕,府里除了厨房花销,四季穿衣,常规人情,几无大的出项,连下人数量相比都不算多。侯爵夫妇都属闷声发大财型,累月拿大把真金白银当家,却从不显露半分,连子女都不清楚家里底子。因此府里当差的大多老实勤恳,出门在外也都言行谨慎。
卫侯爷颇懂庶务,知道妻子这般管家利于长久良性经营,况且家里孩子多,将来添孙婚嫁全是大事,留足底子心里都踏实,所以处处唯妻子是重。侯府日常除了几个厨房财物申领宽松,其余花销都比较俭省,女眷皆要操持针线,即便以永昀在家最受宠,每季也就挑针线料子顶尖的新衣做两套,大节生日给添些也就行了。
今冬受寒灾影响,大多数人家都缩减用度,纪廉侯府却受不到半点影响,只照常规过日子,寒天一来,阖府下人便换上臃肿成团的新棉衣,大小厨房也添了不少油水,伺候主子的下人每日能得些贵价点心和好菜分食,二三等仆人厨房也顿顿领的是好菜肉,主仆氛围甚得其乐。
一个大家庭日常开销,现银断断短不得,倘或一旦接不上,内外看出点儿亏空苗头,趁势索骗起来,坏事接二连三。
同样作为侯府,昌邑侯府的管理简直一塌糊涂,下人私底下无不抱怨主子刻薄吝啬,有的甚至密谋偷搬。以前老侯夫妇管家,对下人虽也刻薄寡恩,冷酷吝啬,却不是一棍子都打死,少数几人还是实实在在获得了好处,比如最会孝敬老侯爷的三个管事,把各种差事油水都拿到手软,甚至老侯爷能开口把别人负责的差事红利直接划归他们头上,反正只要不是自己出,老侯爷就喜欢把好处给对自己有用的人,至少这样还能回不少到手上。另一样是对爪牙好,这无需多说,爪牙得利,能撬动大多人。
所以过去许多年,昌邑侯府的内斗几乎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对身处奴籍的下人们来说,横竖看不到希望,也不被当人,便可着劲上蹿下跳,插圈弄套,背地里使坏,和管事的整天吵吵嚷嚷,互相坑害撕咬,满府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不像奴才。
凌夫人接手后,家害愈演愈烈。她本就不大会管账,年底功勋田交上来的租子被庄头黑吞去一半,一概不知不察,听管事的报告几处重要生意经管不善,进项不足预期一半,只会生闷气。冬事开销大,天天都是各处上报要钱的出项,她只能想到缩减府里用度,并一再找理由罚扣各房下人的月钱,笼来填补公账花销,整个府邸唯独她自己的院子依旧顿顿山珍海味,隔三差五传裁缝店或银楼师傅上门做新品,如此对比下来,渐渐失尽人心。后来又听从心腹之计,开始拿年底爵产的收益放印子生钱,拖得月例都发不上,满府竟比钱氏管家时更混乱压抑十分。
其实凌氏这般本意想学高夫人,毕竟高氏当初嫁入凌府的时候,经济处境异常艰难,以至于抠门名声多年在外,她以为这不是新鲜事,也不曾设想后果。
但是她不曾细想,高夫人当初大肆裁剪开销,乃是据实际情况师出有名,至少背锅的不是高氏本人,何况不止裁了下人,连高氏自己和国公爷也没再奢侈过,真的廉俭不存在厚此薄彼。
再则高夫人赏罚分明,虽然她一向把银钱管得紧,但是月钱从不曾短缺,下人办好了差事,一把铜板是给的出手的,普通的衣裳酒饭也安排周全,倘若发现有不守本分,欺瞒主上的,一经发现,轻则家法,重则送官。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虽然一开始被人嚼舌根,但是日子一长,大家都认为主母贤德,虽然拿的钱少了,人与人却反而更亲近了。
而昌邑侯府的氛围一向压抑得很,下人每月当差就那点子盼头,一旦抹去,万一生出包藏祸心,迟早酿出大祸。
这日韩二太太买阿胶得赠了几盒上等山楂糕,吃来酸甜开胃,便让闺女山茶给大伯母和几位婶子都送些。原是一番好意,山茶也没想到会有什么不善,就按规矩先送给大伯母。
凌夫人正招待客人,见侄女送来孝敬,有些得意色,笑问哪里得的。山茶老实答买阿胶送的。凌夫人一听把赠品送自己,当着满屋子人的面嫌弃说:“别拿这些没用的东西往我这塞,我哪会要那些,买东西送的那点香头,你们当是好的,我从来瞧不上眼。”
山茶连忙解释:“大伯娘,这个我和我娘吃起来都觉得好,才送来孝敬您的……”
“这么遍大街的东西孝敬得了你娘那样的人,搁我这里还上不来台面,你们吃的好就留着你们自己慢慢吃,我看不上,拿这样东西敷衍我,我怎么可能会收你们都懒得要的东西。”凌夫人大声打断侄女的话,见侄女张口好几回都在强调这山楂糕好,又继续嘴不停的教训:“就你和你娘那样才把别人随手给的东西当个宝,我要什么没有?你拿这么盒山楂糕就别在我跟前现眼了,我这里没人吃,用不着,给我也是扔了,你说好就你自己带回去慢慢吃。”
山茶几次解释被堵,最后被大伯母说的眼泪打转,凤薇又在一旁看着笑,等大伯母话音一落,连忙转身就走,眼泪还没下来,却被凤薇一句“你回来”的呵斥声吓一大跳。转过头来,见凤薇大怒道:“你跟大伯母说话,招呼不打就转身走?当我们侯府家矩是摆设么!过来,磕了头再去。”
山茶性子柔,没见过事,此时除了身边一个小丫鬟,满屋都不是自己人,只得在妹妹凤薇的监督下,磕个头再回去。
回去一路上山茶哭的抽抽噎噎,又不敢出声,眼泪只能往嘴里咽。二太太见女儿抽泣的这么上气不接下气的回来,忙问跟去的丫鬟发生了什么,待弄清凌氏母女的反应后,都气的透死,又心疼女儿,便立刻计划报复凌氏。年里无日,往年过冬的旧例许多没发到手上,连起码的月钱都三催四催不见,到了月中旬,二太太联络其余妯娌全到大嫂屋里坐着问银子。
凌氏正恨被公公的事办的满府精穷,之前夺来财权没第一时间查点一番,如今再看,库里竟没一点存银,不光如此,府里原有的四季摆设,历代收藏等一系列贵重物件也全卖尽了,以前有就花的慷慨,没有就回娘家搬,如今娘家被高氏把控,门都进不去,想靠典押些物品来解急都不成,整日想钱想的急心挠肝,此时见几个弟妹都来要钱,气的当场胡乱吵起来。
“你们整日窝在我家,我让你们不愁吃不愁穿,你们若是人,怎么就没一点感激之心,还有脸过来要月钱,你们要钱能干什么?我给你们吃好喝好,你们就是拿了钱也没地方花。既然没地方花你们还要钱攥在手里干什么?话别说的丁是丁,卯是卯,账也别算的太清!你们要算账,我来算给你们听听,统共你们各屋上下全加起来也就那么几两月银,我把你们一分不少全给了,你们待在府上一年有三百六十天,一天要吃三顿,你们算算你们全出去外边吃一顿要花费多少,我这里就算收你们各房一天一两银子的开销不过吧,一年要三四百两吧,按这个账来,你们算该找我多少,何况你们还有穿的用的,还住着屋子,总比住客栈强吧?我都没计较,不过省了你们麻烦,直接收了钱替你们管了,你们还没个知足……”
凌氏吵的红脸淌油,绞尽脑汁,口口声声自己对各房恩惠太多。
四妯娌听大嫂吵的一套蠢账简直匪夷所思,肯定没人服气,跟大嫂早已不对付的三太太张口就是:“侯府是你的吗?侯府是你从娘家带来的吗?我们能住在侯府,凭我们是续上了韩家的香火,是韩家祖上的恩典,关你一个姓凌的什么事?凌家现在不认你不要你不养你了,改找我们要银子花啦?”
四太太立刻附和道:“你钱不够使,就罚扣下人的月钱花,侯府又不是跟你姓凌,别不要脸了,就是因你逼疯老太太,府里才被罚了三年爵俸,叫上下都跟着吃亏受罪,按理说这钱就该你来填补。”
五太太一听到钱就伸长脖子叫对呀是呀,表情尖酸的可怖。
凌氏自然不甘示弱,仗着爵产和中馈之权在自己手中,立刻搬上打七寸的话:“你们叫的再厉害?不都是为了跟我要钱么?你们银子在我手里,想要也得跟我说几句好听的,我还怕了你们不成!”
几妯娌都熟悉这一套,凌氏托人帮忙就是“银子不会少了你的”,拿捏人的话又是“你银子在我手里,我还怕你不成”,面对这种恬不知耻的无赖,三太太直接道:“看来大嫂子有恃无恐呀,公中钱在你手里管着,你就能拿去放印子?再不过问,侯府都让你败光了,我们说不成,叫开祠堂能不能管?”
凌氏果然气不足,只得又嚷嚷家计难:“年头办了公爹那一桩子事花了多少,你们又不是看不见,库里账上空的一文没剩……”
二太太终于出招:“大嫂口口声声没钱,家计难,那我问你,婆婆的体己呢!婆婆的体己不是让你一把收去了么?那一份子又不是你的,你凭什么捂着不放,现在家计都这么难了,还不拿出来救急,还准备等到什么时候?”
一番话瞬间提醒了众人,原本趁公爹大丧,各房捞了很多,凌氏收拾恶婆婆那阵子,几妯娌都想坐山观虎斗,是以便没吱声,后来又听说凌氏拿着婆婆的体己银子乱花一气,便有些骑虎难下,虽说老太太还没死,可若再不要,可能就让凌氏花完了。
五太太立即伸脖子大叫:“对呀是呀!婆婆的钱收来也是公中的,老太太疯前也没讲给谁,怎么都大家在一起分,凭什么给你一口吞了,你还不赶紧拿出来!”
妯娌方此时占了理,顿时一哄而上吵要。
凌氏被吵急了,便不顾死活的疯骂起来:“你们这群猪狗不如的除了要钱还能干什么?老太太的钱要分也得等老太太殁了才行,我现在就是替她收着,你们一个子儿也别想惦记!”
二太太再来压制:“凭什么让你替老太太收着?谁同意了?万一让大嫂你花了,这谁又能担保?说的话得让人放心呀!”
四太太听二嫂一说受到提醒,又跳起来疯吵:“你前些阵子首饰衣裳成车成车往府里买,花的是谁的钱?你是不是把老太太钱都花光了,你说你没花,就把钱拿出来让大家看看还在不在,不然就是你花了……”
妯娌方顿时又占了理,当即要求查账,吵得没个开交。
凌氏先还乱骂妯娌们不感她的恩情,后来实在吵不过便骂下人出气。下人如今都有些消极怠工,何况也并非真心向着凌氏,眼看都吵累了,最后才不慌不忙上前,好说歹说把各位太太劝走。
侯府如今不敢分家,太太们仗着囊中丰富,全有恃无恐,现在为了盯爵产收益和婆婆那份子,各拼本事斗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