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沉宓办文会宴小聚

转眼又到一年中秋,此次宫廷祭月典礼完成之后,便是中秋歌舞晚宴,眼下后宫二妃有孕,节庆亦比往年隆重不少,皇上特别看重贵妃这一胎,吩咐晚会座次由皇后和贵妃分列帝位左右。

对这个安排,淑妃是不满意的,她认为自己怀有龙裔,不能比肩皇后,怎么也该和贵妃平起平坐,偏偏贵妃处处压她一头,座次这块先不提,单节庆的赏赐二人就完全没法比,前日皇上借中秋之际对整个高家赐予了重赏,又抬升了高傲的品级,赐封其领授一项肥差,又特批高良振入兵部武选司担任主事一衔,算正式入编,官秩六品,令其跟随长官学习,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到淑妃这不过按常例赏赐,对滕家也只赏赐了节礼,官职一概未有。她在宫里心性最高,除了太后,连皇上都敢给脸色。

不过现在皇上不再像从前那样重视淑妃,看她整个晚上冷淡着脸色一言不发,看在龙胎的情上,还是着意关心了几句,只是淑妃一面礼貌谢恩,一面透露出爱理不理,皇上便不再注意。当初恩爱时,皇上对她自命清高的脾气再三宽忍,日子久了,难免排斥,又有贵妃大度温柔的对比,作为一个勤政爱民的皇帝,他更愿意回到后宫便和相处愉悦的人在一起。

许多爱到后来的渐行渐远,只是因为看透了本质。

贵妃和淑妃一样都在尽力为家族而奋斗,不过她比淑妃更早理解权力的本质,更早领悟人性的强弱,入宫多年一直尽好后妃职责,尽心侍奉太后,尊敬皇后,渐渐把后宫四面经营起来。对皇上的爱会好好回馈,好好开发。一段稳定而坚固的爱,自然也给其家族带来了诸多利益。

这次皇上亲自下旨,为良振想学宗悫乘风破万里浪的志向铺了路,使他成了一位年轻的小军官,虽然文艺,也早出晚归为朝廷工作。

沉宓也一口气得了三大箱子赏赐,都是上好的穿戴用品。做小妹妹就是好,倘若嫁了人,与姐姐又隔了一层,便不如现在这样,只要还在家,每次宫里赏东西,沉宓从不落后,别的姐姐也这样宠她。

八月下旬,长日意兴阑珊,沉宓读《醉翁亭记》,有心想学太守之乐其乐,邀一场女子文会宴,于是便开了箱笼,拿出几匹好缎子,叫来裁缝,给院子里丫头们每人裁了一套新衣,外加一件织锦比甲,又添些珠翠花朵,收拾得耳目一新,方才下帖子。

俗量娇昀等人收到请帖,都欣然答应前去。

永昀被父亲问起赴什么宴,一听文会宴,就笑了。文会宴是将宴饮与文学创作相结合,突出以文会友,重在文会,菜食属于次要,不过这是纯粹的文人文会风格。许多打着文会宴名号的书生秀才聚会,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大吃一顿。

卫侯爷对女儿调侃道:“古时候学士墨客以文会友,为此流传下来诸如《兰亭集序》、《滕王阁序》、《醉翁亭记》这些名扬天下的佳作,你等今日以文会友,如果作不出好诗,用这般雅称,夫子岂不责怪!”

永昀有些羞赧,暗暗下决心,定要写出一首诗来。

不日开会,雅俗、雅量、娇儿、永昀、芍贞、在坻、文冉这几位熟客到的甚早,一来晨夕苑,但见朝光旖旎下一片雕栏玉砌,姹紫嫣红,随即各自赏花玩鸟四处闲逛起来。

今日不光主子姑娘们打扮的蝉衫麟带,熠熠生辉,侍女们也都整齐做了新的,举目分辨:雅俗的侍女皆穿吴绫衣裳,妆花比甲;娇儿的丫鬟皆是杭缎衣裳,织金比甲;雅量带的几个穿着潞绸衣裙,罩着五彩缎面金遍边比甲;永昀的两个是绣花半臂,满地金裙;在坻的四个是湖绸衣裙,熟罗比甲;跟芍贞来的都穿绮裙绸衫,锦面比甲;文冉的丫鬟均是丝绸新衣,彩缎比甲。这些随着主子出来的下人都代表各家体面,光看身上装扮,就清楚那几个是一府的。

沉宓见这些老熟人都不耐屋里坐,只顾闲庭信步赏玩,便让丫鬟把茶先送给各位姑娘吃。

在场少了两位熟面孔,典典大婚在即,飞飞是沉宓刻意不请,另外多出两个人物,先来的一位是三夫人的侄女,叫姮朔,算是沉宓的表姐,前两日随母上京访亲。高国太见姮朔生得清秀窈窕,论品姿不输沉宓多少,思及高府孩子少,多个女孩也热闹,便再三留在府中住下。姚家丰富盈盛,恐挤在一起委屈了姮朔,又让姚夫人收拾出大屋三间与她母女单独安住,不让早回。

众人见姮朔娇嫩柔丽,气质不凡,顿生几分青睐,留心她的穿戴,一袭光彩射目的蜜藕色杜鹃纹妆锦金遍边褙子,映着粉绿色缎子裙色如月华,交叠在腹前双手白嫩纤长,七八串紫金七宝玲珑钏套在一条腕上,衬得手臂像一条洁白的藕,整体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富养的女孩子。

另一位姗姗来迟的是康乐公主,小名卿安,其生母早逝,自幼养在贵妃膝下,目前宫里唯一健康长成的公主,因贵妃缘故,公主与沉宓情同金石,这次闻得沉宓要办文会宴,特意求皇后拿了出宫令牌,赶来国公府玩。

公主长的白皙丰满,五官柔和,不算惊艳,却有十足贵者气度,一身秋香色妆花牡丹绣鸾对襟长袄儿在自然光照下荡漾片片金彩,木槿色织金凤凰裙华图斑斓,整套渤海金丝玉镶金嵌珠宝首饰,从头上、项上到手上,戴的遍身累累,珠光宝气。

大家听闻沉宓介绍,忙一起行大礼拜见公主。公主忙拦众人免礼,她虽是天潢贵胄,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从不骄矜,待人一向真诚友善。

这次仓促见面,公主带了十个金镶琥珀大戒指,赏赐给了大家,见俗量娇三个宛如谪仙,颇有亲慕之意。

在公主的示意下,大家都把戒指戴了,雕金指环粗如镯环,戒面的琥珀足有蛤蜊大一块,为皇室制作的东西,当真不计成本。公主见大家都戴了,便将多余一个自己也戴了,算作本次宴会的信物。

此时聚于西次间,一侧隔扇门开了三对,那边碧纱橱全开,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中间新设一张阔矮的方桌,短边坐两人甚宽,搭配十张莲花矮杌,颇有魏晋席坐之风。

须臾上了茶食,其中四道蒸点,月光糕、桂糖红枣栗粉糕、子母仙桃、野鸡馅儿奶油芋粉团,四道酥点,双色蝴蝶酥、荷花酥、蟹粉酥、糖浆果仁酥,四道鲜果,西域甜瓜、葡萄、五敛子、黄石榴,四道干果,杏仁、榛子、香榧子、西域贡枣,总共十六个碟。

众人依礼入席,按长边三人,短边两人分坐,公主特意请了雅俗坐在身边,以示亲近,她本难得出宫,这次开心的就像飞鸟出笼。

新炒的秋茶冲泡在翠青花纹描金葵口三才碗里,颇有一番风味,公主端盏浅啜了一口,赞道:“秋茶叶叶含白露,醇香浓厚,不涩不苦,果然比春茶的口感更佳。”

沉宓笑道:“就你口味儿刁钻,年年在宫里把全国各地的贡茶都给喝了个遍。”

雅俗笑道:“公主深谙茶道,自然不会厚此薄彼,也尝尝点心。”公主果然与她一起把糖浆果仁酥吃起来。

文冉拿了一个五敛子在手把玩,一边笑着说:“西域甜瓜和五敛子这两种果子,我只是听过或书中见过。”

沉宓:“五敛子还罢了,甜瓜出自西域亦力把里,我也很少吃到,姐姐既喜欢,莫要跟我客气。”

公主又对沉宓道:“我在宫里尚不知小姨有这些好姊妹,回宫若有机会,我定禀报父皇母后,请他们降旨,邀请大家去宫里,由我做一回东道。”

沉宓:“你想做东道未尝不可,但是最好在自己宫里,别太多规矩。”

公主:“这个自然,我在自己宫里设宴,想去给母后和皇祖母请安也可以,她们久居深宫,也喜欢热闹。”

娇儿一边吃石榴一边笑道:“宫里的规矩如何?”

公主:“对于你们没有多少,基本礼仪都会。”

沉宓:“这个不用担心,自古礼出大家,皇宫里的规矩只比平时多了君臣之礼。”

公主也笑道:“华夏礼仪之邦,自有皇家待客之道。”

本来有公主,都略感拘谨,不过几句话一说,众人发现公主大方可爱,毫无架子,于是纷纷挑新鲜的民间趣事说与她听,渐渐的,气氛和悦起来,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甜蜜的欢乐,仿佛伸手去挽,就能轻易抓住一抹鲜甜。

秋风好似解人意,也悄悄绕至席中凑热闹,将每个人儿都轻轻抚摸起来,给她们的皮肤留下凉丝柔软的舒适,让她们在欢喜平和中尽态极妍。大家或托腮倾听,或嬉笑讲述,或品尝美食,十分融洽尽兴。

永昀喝着茶,忽想起来一事,说:“今日既是文会宴,要不要来点儿文的?”

文冉吃完一个五敛子,忙建议道:“咱们几个是学刺绣相识,不如按照九张机一人作一阙,写个十张机,如何?”她心里有了第一阙,完了赶紧交差,宴席目的是为了吃美食,哪里喜欢这些诗呀词的。

大家都道这主意不错,遂一人拿了一张薛涛笺,各自吟写,不过一盏茶时间,十阙已成,便拿宣纸让雅俗誊抄下来。全文如下:

一张机,旧学新聚文会宴,金秋日暖天作美。钗环衣锦,菱镜红妆,兴兴不肯迟。

两张机,文会未必限学士,名宴且看座中人。偶然相聚,贵胄莅临,受邀何其幸。

三张机,银针换笔仿墨客,醉温之意不在酒。未必有才,挥手而就,只愿图一乐。

四张机,菊开如海意境高,香馨浓郁风来邀。七月流火,八月未央,秋日正气长。

五张机,幽兰深谷自流芳,品格独立天行健。皎洁无瑕,沁人心脾,君子不拘泥。

六张机,蚕丝彩线织经纬,裁缝一剪盛世衣。红尘色彩,巧夺天工,小事堪大用。

七张机,修竹节节架云梯,尖峰意向与山齐。难书胸意,怒指天际,此志谁堪比。

八张机,淑女织来簇新温,五光十色福寿深。知冷知热,贴身贴心,真是善妙人。

九张机,春蚕吐丝作春衣,秋烛荧光对窗织。辛勤四季,不输织女,女子当自立。

十张机,机杼札札彩虹丝,绮户卷卷彩云堆,流年悠长,织衣画裳,不负好时光。

大家读一首赞一首,无不笑称妙哉。比起宋词哪几篇九张机,仅仅描写男女缠绵的情意,这里完全是十个少女的快乐心意。

难得今日如此高兴,沉宓便与永昀商议,现挑支曲子,由沉宓弹箜篌,永昀来为大家唱一遍这篇十张机。永昀兴致极高,对此欣然答应。

沉宓自幼习得一手好箜篌,用的不是常见的竖箜篌,而是凤首箜篌,目前屋里现有的这架箜篌是一件宋代宫廷旧物,缨以金彩,络以翠藻,极为名贵。

至于歌喉,京中豪门同辈女子中鲜有人能及永昀,伴上幽幽空灵的箜篌声,可谓珠圆玉润,碧海潮生。

秋色如绮,岁月如绸,十张机被永昀唱的字字生香,余音绕梁。夹杂着花香的风轻轻灌入室内,为之飘然伴舞,风被艳阳晒干过,有一股香喷喷、暖融融的味道。窗外的树被风吹动,轻轻摇曳的影子映在窗牖上,仿佛连它们也被歌乐声打动,忍不住探来细听。室内光华潋滟,流转在每一件衣服缎子上,反映这是一场尊贵者的聚会。席中每个身姿的穿戴都那么光鲜精致,每张面容的皮肤都那么光洁莹然,人人谈吐大方,举止文雅,分明都是被悉心呵护,好好教养过的。

清越悠扬的曲歌才至半中,大家已渐渐于心里熟悉了曲调,趁着兴浓纷纷加入唱和,连公主也凑起兴来,一边轻轻鼓掌打节拍,一边低声合唱,众人欣悦之余渐渐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永昀的嗓子不愧是最动人的乐器,没听之前,大家竟不知道真有人能把歌唱的这般好听。

曲罢除了欢笑掌声,就是叹赏赞美之词。公主也道:“卫姑娘唱的真好,齐纨未足人间贵,一曲菱歌敌万金。”

永昀欠身笑道:“公主谬赞。”

公主又对沉宓道:“小姨箜篌一曲竟比宫里伶官胜过十倍不止。”

沉宓交过箜篌,笑道:“伶官为庆典奏歌讲究规模盛大,自然不比文会这样意境清雅。你难得出宫,一支曲子便听出三月不知肉味的感觉来。”

公主恍然大悟道:“不怪乎齐湣王爱听吹竽独奏,原来可以听得更清雅仔细。”

大家都笑了,纷纷说:“南郭先生只能混个乐队,想溜进文会肯定不能了。”

中午吃宴前,沉宓又带大家一起到园子里逛了逛,所到这片算是国公府最好看的一个地方,周围有四个亭子,分别是良栖亭、濯清亭、延寿亭和瑞兆亭,对应春夏秋冬四季。良栖亭周围除了几棵老梧桐,几棵木兰,几株海棠,其余大片种满了牡丹,围着长长的木头篱落,春来繁花似锦,最是灿烂。远处濯清亭三面临水,这一片池流碧清,波光粼粼,到了夏天,半池都是荷花。瑞兆亭那片种了整坡梅花,冬天赏景绝佳。此处延寿亭四周全是菊花,秋来风景如画,此季正开得如火如荼。

这四亭景色围着良振的住处,越过去就是养怡轩,所以大家只在这一侧赏玩。

雅量与永昀相伴一起先跑前头玩了,雅俗娇儿陪随公主左右。走在扶疏蓊翳的菊海中,只见万紫千红,盛开如锦,风携浓郁的香兜面袭来,让人几欲倾醉,看着远处的雕梁画栋也生别样光辉。

在坻忍不住感慨:“陶公岂是居贫者,剩有东篱万朵金。菊花真好看呀!”

公主:“好香啊!宫里的菊花大都是栽在盆里,虽然好看,却不如这些有自然之气。”

大家都笑了,作为一个没怎么离开过皇宫的公主,还懂得自然之气。况且这个花园也不算“自然”,都是人工栽培,茂盛异常,像富人过于养尊处优,体态格外丰腴,一蓬蓬簇拥在一起,旺盛丰富,并没有野菊那种飘逸烂漫。

沉宓道:“宫中菊花都是各地进贡精选的名菊,你平常看到的菊花应该比这些更好看吧!”

公主:“好看是好看,不过看多了也没什么趣儿,不如换个视角看菊花更丰富多彩。”

芍贞笑道:“听说宫里的御花园汇聚天下佳品,公主把美景看多了,偶尔换换口味,便觉得宫外好,我们没去过皇宫,没见过大世面的,或许看见公主看腻的精品,反而受用不尽呢!”

公主越加欢喜,又提起要做东道。

文冉却与在坻一旁道:“盆菊园菊再好,到底是人力栽培所成,不如野菊集得自然精华。我两日前坐车去城外,看见沿路的山坡和田野上开着成片的野菊,在太阳的照耀下,美的如同仙人所在的地方,伴随秋风荡漾四野,花浪滚滚,风里夹杂着浓郁的香味儿,闻之使人芬芳欲醉呢!”

最服文冉的口才,不光用词精准,尤其是表情声调配合到位,公主被这番描绘引得满心向往,忙问:“野菊和园菊有何不同?”

文冉笑着解释:“野菊芳姿脱俗,如仙子迎风望日,天性烂漫,飘逸自然。园菊花枝肥美,不若野菊受天然滋养,有天然之态。”

公主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文人总将菊花比作君子,想必只有野菊的飘逸之性更符君子之品,盆菊园菊虽也好,终是人力培育,不如野菊率性生长,得天独厚。”

在坻心想公主算哪种菊花呢!便说:“偶得幽闲境,遂忘尘俗心。始知真隐者,不必在山林。我反而觉得盆菊更好!”

公主疑惑道:“愿闻其详。”

在坻笑道:“菊花无论长在园林山野,都被困在根上的方寸之地,若栽在盆里,时不时换个地方,又无杂草争肥,如何不好。”

公主听这话有几分道理,又道:“难得立于大千世界俯仰天地。”

在坻:“天地乃众生之天地,花木向阳而生,无论何处,总是容易见天地。”

姮朔笑道:“天地易见,众生难见。如果只看到脚下那方寸之地,盆景不缺滋养,倒是自得。只是那众生之相不曾见过,只识得自己,草木一秋,岂不寂寞!”

在坻笑着说:“不见众生,却见得了自己,也不负草木春秋。”

文冉又道:“野菊迎风斗霜,得雨露灌溉,立于旷野,头顶苍穹,总算得见自己。盆菊依附人力滋养,难得真性。”

在坻笑道:“存天理,灭人欲,规行矩步,得成典范。盆菊有人尽心呵护,也算一种福气吧!”

沉宓忙笑道:“说得好,盆菊有一种福气,园菊有一种贵气,野菊有一种江湖气,各有各的好。”

娇儿也笑道:“禅宗有言,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同样是菊花,对比哪种更好,当真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公主听了半天,忽问:“雅俗,你怎么不说话呢?”

雅俗笑道:“在我心里秋菊比之花王牡丹不相上下。菊花耐阴耐寒,不挑土壤环境,随处可生长,又避开百花争春之势,才有了那句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的盛况。世人赞美菊花的君子品性,孤傲脱俗,高风亮节,如君子相约一秋,才子逢于文会。若没有这番绝美花期,我也不能结识公主,以后看到菊花便会想到公主。”

公主会心笑道:“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中午宴席颇为丰盛,沉宓特意让厨房按照各位姊妹的喜好准备了对应菜肴。首先公主是头一份的,专门做了一道红烧熊掌。雅俗喜食各种应季鲜品,新上的江鲈,自松江千里迢迢运来京城,这季节最鲜美不过,特地让厨房清蒸一道来与她解馋。娇儿偏爱野味儿佐配花酱香果烹调的美食,追求新颖别致,遂特别为她准备了一道古法熏蒸凫脯,上桌一阵异香扑鼻,惹来大家一片奇叹。雅量爱好珍品素食,单独备了一道青白芦笋烧黄参,黄参产于千里之外的胭脂山上,这道菜配色清爽,苦中带甜,深得好评。永昀喜好羊肉,配口一道宋仁宗最爱的炙羊肉。在坻吃饭少不得鸡,就有一道天麻炖乌鸡。文冉是一道她念念不忘的酱烤鸽子,芍贞是一道昭君眉豆做的青史红颜,姮朔爱吃燕窝,与她备了一道冬瓜燕窝,至于自己则是一道材料尤为挑剔的干焗猪鼻筋,另外有十几道盛大厨的小灶,足足二十四个盘,又取出珍藏已久的流香酒。

大家闻得美酒开坛,异常馨香,纷纷接过壶给自己满上,芍贞一边倒酒一边赞道:“这酒好香啊!”

沉宓笑道:“襆被当年去省房,村沽空忆御流香。花城不靳分新酿,应笑三升恋帝乡。”

芍贞递过壶方道:“原来是流香酒,此酒在宋朝作为皇室赏赐大臣的专用御酒,由御库酒师独家酿造,喝过的人少之又少,至元代酿酒技法逐渐丢失,想不到你这里还能寻得此酒。”

沉宓:“流香酒的酿造技法在民间有流传保存,只是世殊事异,人的口味变了,现在了解的人不多。”

在坻听沉宓如此说,便捏起酒杯闻了闻,接着雅俗端杯提议道:“我们先来敬公主一杯。”众人依言相附,公主捧起杯满面笑容回应。喝干后纷纷起筷吃起来。

永昀一连尝了几样,方才指着面前一片说:“这几道菜都是盛大厨的小灶吧!以前在钟灵毓秀天天吃,现在经常想吃吃不着。”

文冉一边吃一边道:“色香味美又独具特色,就这个泥鳅豆腐和爆炒虾腰来说,换别的厨子,怎么也做不出来大厨这个味道。”

沉宓:“难为你们还记得盛大厨的手艺,喜欢就多尝尝。”

雅量笑道:“盛大厨的手艺风味独特,也算咱们学蜀绣的时候一段宝贵的记忆。”

文冉又笑道:“以前就你们三个最会闹了,一吃饭总是挑剔这个品评那个,大厨天天起早贪黑,就为寻思着讨你们满意。”

说得众人都笑了。

在坻吃了一块鱼,满面喜色道:“每年一入秋,我就格外惦记这松江鲈鱼,想不到今日在这里占了鳌头!”

沉宓体贴笑道:“松江出好鲈,味异他处。姐姐今日可得好好补补。”

在坻放下筷子一面端起酒杯道:“妹妹也别顾着客气,青梅竹马不如青梅煮酒,咱们再饮一杯流香酒。”

沉宓连忙捧杯相敬,饮了下去,又道:“水酒简薄,宋代汴梁的口味大约与我们现在相去甚远。”

在坻:“归来幸有流香在,剩伴儿童一笑嬉。这酒我喝着极好。”

永昀:“这个酒开一坛顶得上寻常办酒席的满堂酒香,《水浒传》在景阳冈武松打虎那一回写到武松吃的是‘透瓶香’,不知有没有这个香。”

沉宓看着手里的空酒杯笑道:“景阳冈的‘透瓶香’又叫作‘出门倒’,咱们喝完酒不必打虎,今日只管放开喝。”

公主吃了两块熊掌,笑道:“鱼与熊掌不可得兼,二者舍鱼而取熊掌者也。这道熊掌比我往日吃的滋味似有胜之,大家一起尝尝。”

宫女依言分布下去,每人都吃了一块儿。

“我还是第一次吃熊掌,果然不同凡响。”文冉兴奋道。

沉宓笑道:“世间山珍海味何其多,其实熊掌也不算新鲜了。”

娇儿适时捧杯向大家提议道:“我们一起来喝第二杯吧。”转而又敬公主。众人依言举杯都喝了。

公主欢喜道:“今天宴席的氛围最好了。”

沉宓也道:“确实不错,说明大家都喜欢你!”

餐罢离席,众人各寻歇处,或廊下观花,或踱步消食,或聊天解困。

沉宓使人拿来十篓螃蟹,小巧的竹盖篓编造十分精致,里面蟹脚绑着细绳,每个都有碗口大,一篓十几斤。先给公主选了一篓,道:“跟大家一样是个意思,你带回宫去随便造作,只是尽量不要给姐姐碰,她现在有孕食不得寒凉之物。”

公主:“你放心,母妃的饮食有御膳房专门打理,但凡不能吃的都会被提前筛除。”

其余姊妹各选了一篓,剩下两篓就是她与姮朔以及屋里诸丫鬟的晚饭。

申时三刻,执事太监请驾回宫,众人集体相送,公主玩兴未减,颇有不舍,不久剩下的姊妹也纷纷欢喜告辞。

芍贞刚回到自己家,院里几个守着活计的嬷嬷一见姑娘回来了,纷纷起身擦手迎上来,帮着接东西,放东西,再三嘘寒问暖。

芍贞随口回应几句,还是先习惯在院里四处看看,这里的花草树木都经过精心修剪,品种颜色一再仔细甄选,现在天色将晚,满院蒙上一层黄昏的凉意,枝头果子像灯笼一样坠压压一片,甬道两边沿路种满花草,仿佛美人的缩影,空气里融合了秋风的干爽,厚土的芬芳,娇蕊的浓韵,果实的清香,吸在肺里是凉丝丝,香馥馥的感觉,于是顺手摘了几个大黄桃交给扶摇捧进去加到盘里,方才在一排簇拥下进了屋。

玉嶂端来热水澡豆等物,预备姑娘洗手。

看着中指上金黄剔透的一块琥珀戒指,映着青绿色袖口如此契合,缎面流淌着一层清澈的丝罗华光,显然是最上好的料子,袖口一连串粉紫色苏绣荷花纹样,一朵挨一朵,用金线细细绣出轮廓,呈现出临水照花的姿态,有一种清新温婉且奢华高贵之美。

纤凝为芍贞取下戒指,轻轻放在盒中,揭开袖口往上卷两折,露出一枚碧绿青翠的玉平安镯,绝好的色泽下是纯澈剔透的料子,细油油,润汪汪。

芍贞从盒中拿了一颗澡豆往盆里捏碎反复洗了手,这种澡豆里面含有鹿角胶、桃仁、杏仁、皂荚壳、豌豆、白附子、白蔹、白芷、白术、白芨、茯苓、麝香、沉香以及烧酒、蜂蜜等成分,以此洗手,不过一个月肌肤便可洁白如凝脂。

芍贞长期用这款澡豆洗手,把双手养得洁白纤嫩,精致柔软,并富含优雅的香味儿,擦干后,重新戴上戒指手镯。

沧渊倒来一盏茶,看芍贞正慢慢欣赏戴戒指的纤纤玉手,便凑过来笑道:“瞧今天公主送的这个戒指很名贵呢!”

芍贞不以为然道:“宫里的东西自然精益求精。”

一边玉嶂也笑道:“想不到高姑娘就在她院里办了个小会,竟然请来了公主,到底是皇亲国戚,我也跟着姑娘开了回眼,沾了身福气。”

沧渊却道:“其实今天刚看到公主来了那么大皇家阵仗,我连大气儿都不敢出,后来发现公主实在温厚,倒像比那位滕姑娘好伺候。”

芍贞笑道:“飞飞不过是看姜家在朝得力,想要拉拢我。沉宓对我是君子之交,当然不一样。”顿了顿又说:“况且今天也说了,公主出宫只是为了散心,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沉宓想要大家尽力哄着公主,看雅俗、娇儿、永昀她们句句先敬公主,却都与公主玩得很好。”

沧渊:“的确,今天瞧雅俗姑娘最敬公主,却与公主把笑话说了不少,这便是她的可敬可爱之处。只是高姑娘请的这个宴会似乎只是为让公主高兴,咱们去只当捧了个场。”

芍贞笑道:“世人最爱的两件事,一是出风头,二是看热闹,不管什么宴会,都有一两个核心人物,大家围着转不转的,没必要在意,在外面都是人捧人,吃饭就是图个气氛,今天把公主哄好了,这餐宴会就值了。”

沧渊:“姑娘说的是,公主可还说要请姑娘们去宫里一趟呢!”

芍贞道:“公主不过那么一说,不一定会请。”

玉嶂道:“冒昧问姑娘一句,假如公主真请了,姑娘想不想去宫里?”

芍贞反问:“你们想不想随我去宫里开开眼?”

二人相视而笑,心照不宣,倘若公主发请帖,肯定那些公侯门第占先,未必请到一个四品官女儿,不过也说不准,还是沧渊道:“想不想去也不由我们,只要能伺候姑娘,大事小情学着见识见识,不误了府里的脸面,便是我们这些做丫头的造化了。”

芍贞果然高兴,又道:“今天带回来的螃蟹不错,一会儿送去厨房,再拿一两银子给厨房娘子们,叫她们瞧着多添些菜,把丫头们都叫来一起,晚上大家关上门,一道吃几杯。”

贴身服侍的四个自是欢喜,连忙吩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