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浩然批评内宅之事

贾夫人突然被夫君打断,从没见他这么失态,而且现在人应该在部里,怎么突然回来了,贾夫人惊觉有事,就不笑了,忙站起来问怎么了。

二爷可不是来找夫人兴师问罪的,当那个官员发完誓,说他说的是真的的时候,二爷就反应过来了,他们说的李浩然媳妇指的是慈氏,因为慈氏现在可以随意出门,保不齐出去要为她自己闺女的婚事拿主张了。自家现在丢人吃瘪不说,总不能出去嚷嚷说女儿不嫁谁吧,人家见着风就是雨,总得是有人出去刮风了,这事还不能辩白,气的要死不活的二老爷,正要回来收拾慈氏。

一见雅娴在这,二爷直接恶狠狠瞪着她,把雅娴吓得浑身发冷。

好不容易缓够了气,二爷这才对女儿开口:“雅娴,你姨娘今天去哪儿了?”

雅娴吓得结结巴巴道:“我,我不知道啊。”

一听不知道三个字,二爷徒然暴躁,怒火攻心道:“你不知道?你姨娘今天出门给你寻了婆家,事情都传到我部里去了,你还不知道!”看着女儿懵然不知的神色,又补了一句:“那现在想不想知道,你娘给你找了个什么样的人家?”

贾夫人听得有点儿慌,忙插口问:“怎么会传到你部里去的?慈姨娘她到底找是什么人家?”

屋里顿时陷入一片短暂的沉默,刚跟着慈姨娘回来的下人是明白的,见老爷欲言又止,便提起胆子上前,说有事要禀告夫人。二爷猜到下人大概要禀报什么,就直接让下人快说。那下人手口并用,好一番模仿,终于说清了当时具体情况,但丝毫不知道尹氏出去嚷嚷了什么。

贾夫人一边听,一边问,最后都惊的不行,那个上林苑的郑守兵虽然官小,名气却被他女婿家给传得不小,连贾夫人都知道,郑守兵前些年为了给儿子紧急凑钱捐生员赴考,直接把年少的女儿嫁给了一个生痨病的富家少爷,换了一笔银子,末了他儿子只去走个过场,什么没考上,就这样郑家还总说女儿不好,逢人却把儿子吹上天,这是其一;其二,郑守兵在上林苑只和宫中内监打交道,时常需要走关系,本来俸禄就少,估计不够使,这些年动不动就找女儿家要钱,但是那家人分明不认可这个亲家,虽然碍于多种原因都给了,却故意把事情宣扬的到处都是,最有名的一次是她女儿躲起来不给,亲家二老回避不见,只得找上瘦骨嶙峋病恹恹还挪不出家的女婿,威胁要把养女儿十三年的钱一把算算结掉。女婿大约真心喜爱那位郑姑娘,最后做主照数给了,却故意找来好多亲朋邻居到家里看给钱仪式,还死不死活不活的回敬他老丈人:“一把可算清了?下次来就没得算了。”郑守兵皮却很厚,银子一到手,立马笑道:“只要我女儿没死,我们就还没算完,下次来多的不行,少的也能跟女婿算算。”街头巷尾传成天大笑话。

贾夫人想到慈姨娘居然要跟这种人家结亲,气的头昏脑涨,又想到郑家再找女婿家要不到钱,说不准儿媳就是下一个目标。

其实这还不是厉害的,二爷只知道外头的,不知道里头的,听完冷冷道:“小慈就如此糊涂,正因为她提这一嘴,被那尹氏当把柄咬住,当即跑出门找官眷指名道姓,说我李浩然死活要把女儿嫁给她家,肯出十万两银子的陪嫁,我女儿是瞧准了,铁了心非她儿子不嫁,她意思看不上我李家,所以在外到处说我女儿能不能要。”

雅娴被这话吓得面色惨白,其余人或惊诧不已,或瞠目结舌,面面相觑,终于明白老爷刚刚为什么那么生气。贾夫人更惊得脑袋发晕,口苦舌麻,她这辈子没遇到这么窝囊的事,只是现下也管不了头疼了,只求别传出丑才好,所以让人去慈姨娘屋里,即刻叫她过来。

慈员外当年临终托孤,把收回的产业尽数交给二爷,只求能收留孤女。因李家祖训限制纳妾,又不想被外人说成吃绝户,二爷不好答应,不想天意难违,慈员外客死异乡,二爷感动于一个父亲的付出,终于娶了慈姨娘。这些年慈家产业虽在二爷夫妇手上,但那都是准备给慈姨娘的几个孩子,夫妻俩清楚慈姨娘那里还封着两万两纹银,外加几大千的雪花锭和一堆金银东西。

真算起来,慈姨娘说的还算保守,但是她忘了财不外露的道理,尤其是对一个你不清楚底细的人,碰巧那人极度缺钱想钱,你这么一说,不疯了才怪。

这段时间府里下人多得姨娘赏赐好处,所以来请人的时候,也把夫人那边的事照实说了,让姨娘注意回话。

慈姨娘提前得到消息,便在路上想好了说辞,一进屋见老爷在,态度也算诚恳,就先从容不迫的给老爷夫人各福一遍礼。

二爷见慈氏居然不紧不慢的道万福,动作还很温柔窈窕,气的半死,好不容易按捺住性子,也不叫她坐,直接开口不阴不阳道:“日常相见,无需多礼,听说你今天去了郑家,叫你来,就是问问,你与那郑家的都说了些什么!”

慈姨娘组织好言语,轻声道:“今日只是去郑家寻常认门串串,探探情况,并未说甚要紧的话,只是那个尹氏虚伪无比,满口大话,我听得气不过,便说了手里有两万银子,把那尹氏狠狠刺激了一番。”

二爷哼哼冷笑两声,猛地抬高声调道:“这么说你不是去给雅娴说亲的,既然你没说,怎么那尹氏会出去散布谣言,说我要把女儿嫁给她家呢!”

慈姨娘低声道:“既然是谣言,肯定是尹氏捏造的,我怎么会害自己女儿呢。”

二爷这回气的话都说不出来,缓了几缓,突然怒吼道:“你还不说实话?你以为我叫你来是听你狡辩的?倘若你没说,话怎会无根无据传出来?”忽又降下来语气道:“尹氏在外胡说一通,不堪入耳的话都已经传到我部里去了,她污的可是你亲生女儿的名声,现在尹氏在外四处找人问你女儿能不能娶,你说今儿这事怎么办?”说完一把将手中秋扇摔在桌上。

慈姨娘自顾自站着,眼睛看向一边,想了好一会儿,终于肯定道:“我今日只当跟尹氏家常说话,见她吹牛,便也说了几句不着边的,但是我自始至终都没说把女儿许给她儿子,这个我是肯定的。”

夫妇二人一听,忙看向今日跟去的那仆妇。那仆妇想了几想,也上前证实:“今日尹氏对着姨娘乱吹她相公儿子在外好生威风,姨娘只是说手中有钱,都给雅娴小姐,确实并未说任何想要与她家结亲的话。”

慈姨娘底气大足,立刻又道:“老爷,夫人,你们听,我真的没说,尹氏说她儿子读书好,是进士料子,我就说我把钱都给自己女儿,至于尹氏为何会说我要把女儿嫁给她家,那全是她臆想出来的自欺欺人之语。”

满屋子人此时恍然大悟一件事,事情本是你说你儿子,我说我女儿,这跟我女儿想要嫁给你儿子,完全没有任何逻辑关系嘛!

二爷气了半日,听到这话脑袋突然清醒过来。贾夫人也道:“我也觉得奇怪,方才没想明白,那尹氏果然是昏聩荒谬,别人一说女儿,她就认定为是想把女儿嫁给他儿子,这种人真是自以为是,无德无耻。”

二爷却不管夫人的话,又问:“那今天尹氏对你说‘这样的人家女儿也还能娶’的话,是怎么回事儿?你是怎么回的?”

慈姨娘:“我觉得这话很无耻,她就那么样子,半闭着眼满口高高在上,分明一个井底之蛙,我不屑和她打交道,听了这话就连忙走了?”

二爷语气更加平静道:“你怎么不当场反击完再走呢!直接说我女儿不嫁你这样的人家,不就没后面的那一出了么!她还敢打你不成。”

慈姨娘小声辩解道:“我当时也没想起来,再说雅娴肯定要嫁人的,我突然在外说这样的话,不是把女儿名声坏了么!”

二爷越发滔滔不绝道:“你倒会瞻前顾后,难听话不说就没事了么?对那样整日异想天开的东西,你不干脆回绝,她就当你同意,就敢出去乱说。别说什么做人留一线,把这样的人多看一眼都是你的不对。你今日去郑家,本来应该抱有说亲的打算吧?应该看的大失所望,觉得上当受骗,最后又不抱打算了。见人只说七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倘若你没有收拾烂摊子的力量,不惹事也是你的好处。”

慈姨娘虽听得老实,心里却不服,忍不住反驳道:“我有这个打算是人之常情,先到人家里看看情况也没错,我又没主动说什么答应什么,如果看人家情况不满意,就直接说我女儿不嫁她那样人家,难道就能保齐她不会乱说,倘若她记恨在心,出去变着法跟人说我女儿留着不嫁人,我又能如何!”

不得不承认慈姨娘说的有道理,二爷忍了忍又道:“你们一群妇人没事就在一起互相攀比议论,比相公,比儿女,怎么现在连自家女儿有多少嫁妆都拿在一处说么?我告诉你,别人口中说的,连三分真的都未必有,世间像尹氏这样的人多的是,你说一句,她就你的话夸大百倍出去吹,那些把女儿嫁妆摆出来说的,什么意思?怕女儿嫁不出去么!妇道人家的,外言不入,内言不出,道理一点儿不懂。”

慈姨娘又反驳道:“人跟人在一块儿互相比比谁家里更好,偶尔吹吹小牛,也不涉及什么外言内言,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不过是人活一张脸,难道老爷你跟同僚在一起说的句句都是真话?”

“你还跟我顶嘴。”二爷突然怒吼,屡屡被抢白,面子挂不住,直接恼羞成怒。

慈姨娘吓得一激灵,自知失言,便不敢再说了。

贾夫人见夫君气的面色铁青,雅娴在一边也不敢吭声,便委婉插一句道:“老爷是在教你道理,你用心记着,以后不要再犯。”

慈姨娘也知道男人要哄,便欠身道:“是,老爷,夫人,妾知错了。”

正说着,突然管事婆子过来禀报:“老爷,夫人,承逸伯府的巩夫人来咱们府了,现在正在花厅用茶,等候夫人您前去一叙。”

贾夫人心里惊呼来的真是时候,之前已经与巩夫人说明白,自家闺女必要风光大嫁,如果伯爵夫妇商量好了,也就这一两日过来定纳采问名之期,今日巩夫人主动登门拜访,那说明必为此而来,转身对二爷说:“夫君,我先前与巩夫人提过雅娴的婚事,今日巩夫人亲自登门,不管如何,你且等我招待好客人,回来再谈那郑家的事。”说完匆匆走了。

二爷本来还气雅娴的名声让人给坏了,接下来寻好人家估计会有波折,听说婚事这么快就有消息,还是个伯爵府,虽然承逸伯府不显贵,但伯爵夫妇为人厚道,那儿子人也不错,能结这门亲事,确实可喜,气到现在,总算听到一件好事,此时心里反而觉得补偿不少,也罢,先看夫人回来怎么说。二老爷转而让雅娴和慈姨娘都坐,又吩咐下人给上茶。

前厅这里,想到后面有事等着自己,贾夫人也懒得绕弯子了,何况她本就是极有胆色之人。巩夫人也痛快,今日是黄道吉日,特意来李府为儿子说亲,求娶雅娴姑娘,顺便议定纳采吉日,好请官媒登门求婚。

贾夫人见巩夫人说的谦和,还怕自家犹豫,不敢贸然放出风声,又得知承逸伯府要行齐六礼,风光大办,心里很高兴,今日算是准婆婆过来瞧瞧准儿媳,所以贾夫人与巩夫人当场说定李郭两家结亲的纳采问名之日,男媒女妁等事。

巩夫人今日来备了厚礼,还有特意给雅娴的东西,贾夫人想起后堂的事还没处理完,不好叫雅娴马上出来拜见准婆婆,思及慈姨娘竟敢出去显摆她有两万两银子,算了,别人的钱不花白不花,于是又向巩夫人豪气承诺:“雅娴在我身边同亲生的一般无二,这门亲事的规格就算明面上越不过她两个姐姐,私下里断不会差什么。”

巩夫人听懂贾夫人言外之意,连忙承诺尽最高礼仪风光迎娶。

二位夫人越说越投缘,贾夫人又吩咐备饭,携巩夫人之手准备去内堂进一步深谈,忽的想起一事,忙向巩夫人道失陪,先去解决点小事。巩夫人还当贾夫人要入敬,笑催贾夫人先忙。

贾夫人连忙回燕禧堂,准备收拾完战场再请客,一路上心里感叹:“这巩夫人今天来的还真是时候,慈姨娘到底知道要选个黄道吉日出门给女儿寻婆家,总算误打误撞,成了一桩好事!”

二位夫人的话被上茶的下人在一旁悉数听见,时不时偷偷跑来报告二爷,二爷早就什么都知道了。

贾夫人一进屋,看见夫君正坐在太师椅上悠闲喝茶,看见她来,忽然微笑着温和开口:“婉言,你不但和巩夫人说定了雅娴的婚事,连换庚帖、下聘礼的日子都快说准了是吧?”说完还冲夫人飞仙般一笑。

贾夫人都没报功,话就被说了,激动地正不知又从哪句开始。

二爷却站起来走到夫人面前,面色平静下来说:“婉言,你对我的恩情,我铭刻在心。”说完转身冷冷看着慈姨娘。

慈姨娘方才听说女儿要嫁给伯爵公子,心里正高兴,还在想着将来到伯爵府串串门,此时看二爷这般反常,不知又有什么怪诞的想法。

贾夫人知道,虽然今天的事获得了圆满结局,但是慈姨娘倘若再这样出去乱结交,被人蒙骗,搞不好哪天会吃硬亏,到时候真给家里惹来麻烦,但是看在雅娴的面子上,她还是帮了两句道:“夫君,今日说定雅娴婚事是大喜,你就别责怪慈姨娘了,府上正在招待客人呢!”

二爷顿了顿,还是对慈姨娘严厉道:“看在夫人为你说情的面上,今日我就不责罚你了,但你所行辱没家门之事,实难轻恕,从今往后,若无我的命令,不得离府半步,若你敢再行任何逾矩之事,惹来祸端,我下次决不轻恕。”

贾夫人听只是不许慈姨娘出门,心想这也不算罚,只是口头训两句,再说一般人家姨娘哪里给随便出门会客的。

慈姨娘听完却颇为忿忿,她这段日子大会小宴赴个不停,外头一帮好友,就这么突然不许来往,如何情愿,若不是想到雅娴说了好婆家,肯定要争闹一番。

二老爷见慈姨娘面上还不服,心里很不痛快,又不想她闹,气的直接甩手回部里了。

几个月后雅娴完婚,三书六礼全程规格毫不逊于雅颂雅风,嫁妆虽没有雅颂的精细和雅风的豪阔,内里却分外实惠。

贾夫人知道慈姨娘有体己补贴,便没给太多银子,产业这块准备了五百亩良田,三千两纹银,几十箱好绸缎,连同妆奁柜橱箱笼一系列,总共打点一百二十八抬嫁妆。二爷发话,当年慈员外送的十几处生药铺,除原定分给长生长远的,其余悉数给了雅娴,当真是厚嫁。

慈姨娘知道女儿是嫁给伯爵府独子做正妻,生怕嫁妆不厚,要把两万银子都给女儿作陪嫁。贾夫人只肯让雅娴带走一半,慈姨娘得留傍身钱,总共一万好几千两的嫁资远超她两个姐姐。另外慈姨娘还准备了一对红木官皮箱,将积存压箱底的金首饰塞了满满两箱给雅娴,折算银两又值几千。

承逸伯府拿到陪嫁单着实吃惊,这般厚嫁万没想到,往后岁月都用心护着雅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