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流年⑶

随着年龄的增长,人生经历与阅历的丰富,心智的成熟,有幸去到外面看过更大的世界之后,宋亚轩一直都明白一个道理:没有谁应该是为谁而一直停留的,而也没有人能够清楚的知道停驻不前会等来什么。

宋亚轩显然也不是有十足的自信心的,但人或许总有一种对莫名的执着的情绪在的,宋亚轩不是个会做出死缠烂打行为的人,可是心底那种执念与不甘让他一次次做出那些自己也无法克制而去做的事。

譬如一意孤行的来到霖市,去见想见又不敢见的人。

宋亚轩来霖市见许舟予的次数已经多得他自己都数不清了。

宋亚轩去霖市的时间并不固定,在念大学时他的时间要充足许多,但宋亚轩多会挑在节假日的时候去见许舟予。

到了后来毕业以后,工作渐渐占满了宋亚轩的时间的绝大多数,去霖市的时间从间隔一两个月,到后来的半年或者是更久。

七年里,他们见过很多次,在许舟予看不见的地方。

也在,宋亚轩没有看见的地方。

他们见过很多次,只不过对方都不知道。

-

思绪陷入了很久很远的回忆里,那些早应该模糊远去的零碎记忆再度出现时,宋亚轩却发现,他依然记得很清晰。

纵然这些记忆于他而言,都是不愿再重新经历的,算不得开心的记忆,他却早已经在无意识之间将这些都牢牢记下了。

将这些记下来,回忆起来的时候,宋亚轩倒觉得有些苦尽甘来的快乐。

“亚轩……”

“亚轩……”

那点复杂的喜忧参半的情绪在许舟予带着试探的几声呼唤中被抹去,宋亚轩渐渐意识到许舟予在喊自己的名字。

宋亚轩回过神来,目光望向许舟予。

见宋亚轩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许舟予眉眼间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语调里不觉多了几分沉重:“亚轩,你怎么了?”

宋亚轩微微扬起唇角,轻拍拍许舟予的手,示意没事。他并没有将刚才想到的那些事告诉许舟予,因为他知道今晚自己和许舟予坦白的已经很多了。

告诉了许舟予他毕业工作后曾去霖市找过找过她的事,让她那些迫切得到确切回应的猜想得到了证实,进而有了今晚这场开诚布公,推心置腹般的谈话。

从前年少,很多时候出于内敛与不知如何表达,错过了很多真情流露的时候,而在现在的今天,他们之间终于也有了一次坦诚的,近乎无所隐瞒的谈话,以彼此爱人的身份。

夏日漫长难捱,房间内空调机正在运作着,雨后的深夜里也总有几分沉闷挥散不去的让人厌烦的黏腻感,给人平添烦躁,但是这些都不重要,它们无法阻止两颗心意相通的真心不断地靠近。

眼前的宋亚轩又恢复了一副安静谦和的模样,不知道是想到了些什么,他弯弯唇角:“如果当初我再勇敢些,一直坚持下去的话,或许我们不是现在才重新又走到一起。”

许舟予能感觉到宋亚轩语气中的遗憾并不是一点,而这份遗憾,她能够十分的感同身受。这种遗憾也是她有过的,在很多很多时刻。

这样的时刻,也已经多到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倏地,许舟予觉得眼前朦胧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还是强压着将那份莫名涌上来的酸涩得让人快要流出眼泪来的热意给逼了回去,才开口道:“你很勇敢了,亚轩。”

许舟予轻轻抱住宋亚轩,在他耳边轻轻说道:“你很勇敢,一直都很勇敢。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是你,将你的那份勇敢也传递给了我,让我拥有了能够再度充满勇气的坚定的,踏出这一步,能够和你再有一起走下去的机会。”

许舟予想,宋亚轩传递给她的一直都是积极坚持的力量的,他总在用语言与实际行动告诉她,他会一直在,无论如何,许舟予并且可以向宋亚轩反复地确认。

忽然的,许舟予想起来一件过去了很久的事。

那件事随着时间的流淌在记忆之中已经变得快让人模糊了,后来这么多年许舟予也很少会再想起,可到了今晚的这个时刻,那些被淡忘掉的细节一下又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那件事发生在十一年前,她念初二的冬天。

那年寒假结束的尾声,许舟予忽然被许明东告知了转学的消息。

许舟予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许明东已经为她办好了转学相关的一切手续。

那所学校的办学质量很好,从全市来看也是数一数二的,不仅如此,新学校距离许舟予父母搬的新家很近,并且,新学校也并不提倡住宿。

不得不承认,新学校的很多条件都很符合许舟予过去对理想学校的要求,从前因为年纪小而离不开父母产生的依赖感让许舟予只想能尽量多的陪伴在父母身边,因此她很不想读寄宿类的学校。

可或许人是天生反骨的,越想要的就是越得不到,而等到最后终于能够有机会实现的时候,人们又会变得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没有了那份期盼的渴望。而这一切变化都是建立在人们已经适应了原来的环境的基础之上。

许舟予也是如此。

她很喜欢原来的学校,学校里有她熟悉的老师同学,开心的朋友。还有她很喜欢的宋亚轩。

他们都是了许舟予不想转学的理由。

得知被转学的消息后,许舟予竭力向许明东表达了自己不愿意的态度,可是一切都只是徒劳,意见的不一致使近两年来他们两人间本就不太和谐的父女关系更是降到了冰点。

许明东对于许舟予的反对置若未闻,独自安排好了有关转学的所有事宜。许舟予想要寻求母亲苏淑的帮助,可面对专断独裁的丈夫,苏淑多次劝解也并无任何效果。

最后,许舟予将希望放在了宋亚轩和冯逸辰他们的身上,她想和宋亚轩他们取得联系。但是不幸的是,许舟予这个最后的希望也落空了。

开学前的那几天恰好赶上了许明东休假,而许明东的存在恰好又是在无形中为许舟予上了一道禁足的锁,她找不到任何机会出门,许舟予也没有任何可以联系到宋亚轩它们的通讯工具。

到开学报道,真的被送到陌生的新学校的当天,许舟予蒙在被子里偷偷地哭了出来。

那段时间对许舟予来说是最难熬的,她在家里时还能强撑着让自己在许明东面前表现出态度坚硬而不服软的样子,可许舟予到底也只是个只有十几岁的女孩子,当自己真的来到了那个人让人只感觉到陌生与恐慌的校园,少了过去已经习惯陪在身边的朋友时,许舟予再也忍不住地崩溃大哭了起来。

刚开学第一天午休的中午,室友们被许舟予这个刚转过来的新同学崩溃大哭的模样吓着了,热心善良的室友们只以为她只是一时的不适应,纷纷安慰许舟予不要太过伤心,慢慢熟悉了新环境就好了。

可是只有许舟予自己知道,她哭并不仅仅是因为不适应新的校园而觉得难过孤单,可更多的是因为她对亲切的老师朋友们的想念和不舍得,从此以后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够再见到一次的宋亚轩。

她还从未向宋亚轩明确的表达过自己的心意。因为碍于不恰当的时间点和少女情愫懵懂的羞涩。

那时候许舟予真的以为她和宋亚轩会因为不在同一个学校使见面和相处的时间变短而逐渐地渐行渐远。

值得庆幸的是,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些事情并没有真的按照许舟予预想的所发生。

-

在许舟予的记忆里,她转学到新学校的每一天都过得很慢。

可即使时间是过得很慢的,那段时间在学校发生的事情许舟予都记不太清楚了,她有意将那些让自己觉得痛苦难捱的时光抛之脑后,将其忘却。

关于初中转到新学校后记忆最深刻的是再次见到宋亚轩的那一天。

那是新学期开学一个月后的某个周五。

由于性格慢热温吞,本就是初来乍到的许舟予在新学校里的很长一段时间也没有交到很好的新朋友,再加上许舟予开始走读,许明东也一反常态经常送她上下学,在学校里独来独往也成为了许舟予在学校里的常态。

从前许明东很担心许舟予交朋友的事情,但现在他自己倒是先忽略了许舟予在新学校与同学们的人际交往的问题。他只希望许舟予能好好的读书,再不去想其他的,他认为乱七八糟的事情。

-

上完周五的最后一节课过后便是周末,由各科老师布置完作业后便是放学的时间了。

班主任为了照顾许舟予,转过来后许舟予被安排在了教室中央最后几排的位置。这个位置能够很好的注意到教室前后门的动静,放学铃响后同学们纷纷收拾好书包离开学校,许舟予照例呆在教室里留到了最后才走。

她得留在教室里把作业写完了再回家。

许舟予周末的时间,有大半是在补习班度过的。和很多那个时候的孩子们一样,初二以后许舟予便开始上补习班了,补课的学费并不便宜,许明东和苏淑也愿意多些钱,不为别的,只希望许舟予的学习能够更好些。

过往的十几年里,许舟予在许明东与苏淑的面前扮演的都是乖巧听话的女儿的角色,尽管是上初中后产生的那些向往自由不再被父母管教约束的逆反情绪也通通被许舟予抑制住了。

她以为自己乖一点或许就能够让许明东不再对她那么严格,对她多一些信任,减少一些不必要的争吵。

学会控制情绪之后,许舟予慢慢发现自己与父亲许明东的关系有了好转,从前说不到两句话便会有摩擦的父女二人之间的话变得多了起来,许明东对许舟予的态度和缓了许多,又变回了许舟予过去的记忆中那个总是温和而有耐心的父亲。

但是这样的好转,也仅仅只限于许舟予听从许明东的安排转学后的时间里。

-

时隔多年,再想起来初中时转到新学校后的那段时光的回忆,这些从前让许舟予觉得难捱而痛苦的记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已经变得不痛不痒了。

它们只是自己过去人生中吃过的很多苦,与经历过的很多挫折中的小小的一件。

小时候觉得天都快要塌下来的事,在大人与后来成为大人的许舟予的眼中,不过都是芝麻粒儿般大小的小事。她也曾哭得撕心裂肺,觉得难过得要死了,可现在想起来,有时候还会忍不住发笑。

随着年龄的增长与阅历的丰富,加之许舟予本身总是对外界淡然处之的性格,她对生活中遇到的很多挫折与磨难总会很快地去适应过来。

人生海海,如果不出意外,人的一生是会漫长而充满波折的,也总是充满遇见与告别的。

许舟予不是喜欢看心灵鸡汤的人,奈何她再清醒通透,也清楚的知道,人的一生就是不停地告别的这个道理——

不停地告别那些过去让自己痛苦不堪或是欢欣幸福的人和事物。

在坦然接受这些之后,许舟予以为自己能活得更开心一些,可事实证明,人并不能事事如愿。

进入青春期后,渴望自由与独立的情绪的膨胀,让许舟予很长一段时间十分抗拒与父亲许明东的接触。那段时间里她最大的愿望便是逃离父母的身边,自己一个人独立的生活。

尽管是在毕业,开始工作以后,她也并不打算留在重庆。

可真的等到她来到霖市工作开始独立的生活之后,那些因为得以成功逃离父母的“禁锢”而产生的喜悦很快便消失了,许舟予觉得自己找不到了开心的理由。

许舟予开始想念从前和父母在一起生活时的时光的点点滴滴,虽然会有争吵,可除了争吵之外,许舟予更多时候却是感到开心与快乐的。

这么多年来她追求的好像并不能让她没有任何的后顾之忧。

拥有时觉得多余,失去时又开始想念。

人总是这么的贪心。

许舟予的贪心,是想同亲人有着血浓于水的亲情与牵挂,是想同爱的人能有携手走过后来漫漫余生的渴望。

这样可以称之为贪心不足的渴望让许舟予想更用力的抓住机会,珍惜当下。牵挂的亲人都还在,所爱之人也还在身边。

这不就是人们都向往的happy ending,好的结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