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南之地,晋历三百二十五年。
晋青国,曾繁华一时,然其帝赵冲,首级竟斩落于越国猛将陆炎长剑之下,赫然悬挂在京师城楼之上,昭示晋青天下百姓。
一夜之间,江山易主。
越国铁骑次日便席卷整个晋青国,铁骑所至之处,皆施以三日屠城之酷刑。一时之间,天地变色,血雨腥风弥漫在这天南小国,说尽苍生苦难。
——兴,百姓苦;亡,亦百姓苦。
青岚郡远在京师数百里之外,虽还未遭越军铁蹄践踏,但城池早已空荡如也。
郡城外的崇山峻岭之间,一支队伍正艰难跋涉于密林雾霭下。
“娘,我们要去哪里呀?”林鸿睁大了一双清澈的眼眸,坐在老旧的牛车上,对着身着粗布麻衣的母亲问道。
那头老水牛已然垂暮,尽管载着的只是廋弱的母子二人,却仍喘息沉重,四腿颤抖不已。
车队蹒跚前行,左侧是奔腾咆哮的激流,若不慎堕入,瞬息之间便会被滔滔白浪吞噬;右侧则是陡峭悬崖,千仞壁立,其间藤蔓交织,毒蛇潜伏,稍不留神,便可能被荆棘割伤肌肤,或被阴暗洞穴中窜出的花蛇噬咬。
“乖孩子,咱们是在逃难。”妇人将林鸿搂在怀里,轻轻拍打着他的背,试图安抚他。
“那我们何时才能回家呢?”林鸿再次追问。
妇人眼眶不禁湿润了,她摇头轻叹:“我们,回不去了。”
林鸿闻言,愣住了,这话似曾相识,他记得他曾经询问在前线征战的父亲何时归来,母亲的回答也是如此。
“爹爹,再也不会回来了。”
正值午间艳阳高照之际,山野间却突起阴风阵阵,鬼魅般的黑影在树林间飘忽闪烁。天空瞬间晦暗,乌云蔽日,一道幽紫色的雷霆直击山巅,山巅上千年古树应声爆裂,熊熊烈焰在狂风中舞动。
山石滚落,尖叫声在人群中此起彼伏。而后,一切归于寂静,所有人都停下脚步,四周只剩下风声在山林间疾驰呼啸。
林鸿紧抱住母亲,把小脸埋进她的怀中,可是他显然察觉到了母亲同样在微微颤抖。
“孩儿不怕,孩儿不怕。”妇人低语着,反复安抚他。
山顶火光很快便熄灭了,豆大的雨滴洒落在山谷之中。
母亲将车上的稻草覆在林鸿身上,雨水沿着草茎流淌而下,林鸿丝毫未被雨水打湿。
队伍中怨言与咒骂连绵不断,但终究还是重新踏上了征程。
林鸿蜷缩在母亲膝上,听着雨点击打在草帘上的声音,噼啪作响。
他用稚嫩的声音询问:“娘亲淋湿了吗?”
“娘没事,你别担心。”母亲柔声回应,声间中充满无尽的爱怜。
就在此时,崖壁之上突然传来如同雷霆般震撼的马蹄声,随后便是一波又一波的骏马的嘶吼。
仿佛有千军万马在高崖之巅降临!
“咕咕咕咕咕咕咕——”
诡异的叫声在暴雨洗礼的山谷中回荡,似鸟非鸟,似猿非猿,令人心惊胆寒。
“世道混乱,民生多艰~”这声音浑厚有力,显然是以极其深厚的内力送出,才得以响彻山野。
人们心中均是一凛,料想怕是遭遇了山林中的强人。
“我等乃是长剑帮兄弟,越国恶贼已绕道邻国,在青门县设下埋伏,诸位即便逃了离青岚郡,也难逃一死。”话音未落,人群立刻陷入恐慌与混乱。
信者愈发惊惧,疑者亦是满心惶恐,当然,他们此刻更惧怕的是眼前忽然冒出来的长剑帮。
“越国贼子的暴行,诸位乡亲想必早已耳闻,男子杀戮殆尽,女子沦为玩物,如今你们往前也是生死难卜,倒不如将幼童托付于我长剑帮,我帮也借此时机,壮大实力。”
数十道身影沿着崖壁上的锁链滑下,稳稳立于山岩之上,居高临下地俯瞰这一群无助的逃难者。
雨水打在他们那灰黑斗笠上,沿着蓑衣,如柱般流淌。
“在这乱世之中,对我长剑帮与诸位而言,都是一个机会。”领头男子掷地有声地说道,他朝着这支苟延残喘的队伍抱拳示意。
林鸿从草帘缝隙中偷偷张望,远远的,只能依稀看见那灰黑色斗篷下的一双明亮且坚毅的眼睛。
“娘亲,他们是什么人?”林鸿悄声问道。
“他们是长剑帮的的大哥哥们。”妇人回答。
“不满十岁,有习武资质者,无论男女都可加入我长剑帮”众人尚未回过神来,长剑帮的男子便抛出了他的征集条件。
待众人回过神来,纷纷哭喊着将自家孩童送到那些蓑衣裹身之人身下。
小孩儿们看着父母将自己留在崖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坐在泥地里乌央乌央哭成一片。
蓑衣男子们纷纷从山岩跃下,锐利的目光在一众稚童之间扫视,偶尔弯腰探手,捏一捏娃娃们的手腿。
蓑衣男子精挑细选,最终只带走二十名孩童。
而林鸿,赫然便在这二十名被选中的孩童之中。
此时,他正被一名蓑衣男子用粗麻绳系在胸前。
林鸿两眼噙满了泪水,他的娘亲倚靠在牛车边,手握木栏,泪如雨下,绝望而又无力地凝望着他。
“鸿儿,你安心跟他们去,不必牵挂为娘。”妇人泣不成声,哽咽着叮嘱林鸿。
林鸿除了不住地呼唤着他的娘亲,别无他法。
“剩下的娃娃各自带回去吧,若有缘分,我等自会再相见,祝各位今后安好。”领头的蓑衣男子说道。
林鸿看了他娘亲最后一眼,蓑衣男子便将他整个罩在宽大的蓑衣之下。
“咕咕咕咕~”
蓑衣男子吹响了一串奇异的口哨。
这群长剑帮的高手们一跃而上,抓着悬崖垂下来的锁链,踩着湿滑的山壁,消失在山崖上翻腾的白气水雾之中。
马蹄的轰鸣声在头顶回荡,踢踏之声音逐渐远去,直至消散得难觅踪迹。
逃难的人们呆滞地伫立在原地,四下寂静,不时传来几声幼童的啼哭。
一些人紧紧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孩子,另一些人则软弱无力地瘫坐在木车上,她们不知道自己是做错了,还是做对了。
天空中闷雷低鸣,逃难的队伍再次启程,前途迷茫,无人知晓等待他们的将是何种命运。
生亦或是死,此刻似乎已不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