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警车的时候,刑江明还以为是王控从派出所回来了,结果没想到是韩广云韩法医带着他的装备先到了。
“昨天小方出差了,硬把我给拉过来了。”韩法医的语气中带着点怨气,“说吧,怎么个情况?”
韩法医算是市局里有名的专家人物了,而让他有名的却并不是他的专业能力,而是他特立独行的行事风格。
不过对这种技术人员,上头一般也不会在意他的个人问题,至少对他们的限制比起警察来说是少得多。
韩法医一边收拾着自己的装备箱,一边听闫发给他说案子,情况倒也并不复杂,所以很快就解释清楚了。
韩法医点了根烟,因为痕检的同事还没来,所以他们现在也不方便去现场,时间还很充裕。
天色渐晚,小区里的人开始多了起来,遛弯的老年人也都从楼里出来,周围渐渐的热闹起来了。
老年人之间的情报网也是不可忽视的存在,可怜老人去世的消息已经被小区里一半多的人知晓,加上这显眼的警车,人们聚在一旁议论纷纷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几个老太太走了过来,带头的那个背着手,看着这几人,终于问出了那个他们最不想听到的问题:“警官,发生什么事情了?”
虽然对周围群众情报的获取也是破案的关键,但刑江明实在是不太会对付老年人,于是他和韩法医一起,找了旁边一个相对安静的小角落待着了,留下闫发和另一个实习法医去和老太太交流。
过了一会,王控也开着车回来了,刚下车,刑江明就赶紧冲他摆了摆手,交代了任务:“王控,你在小区里溜达溜达,问问关于死者和小区的事情。”
“真是麻烦。”韩法医吐了口烟,“你刚才是说,死者身上没有明显外伤对吧?”
“对,至少我看正面是没有的。”刑江明目送着王控向远处的人群走去,回忆了一下,“发现是盗窃杀人后我们就离开现场了,毕竟当时没有放踏板,害怕破坏现场,所以背面还没有检查。”
“一开始以为只是自然死亡,所以只派了三个人来啊。”韩法医低着头,吐出一个烟圈,若有所思。
路灯亮起,昏暗的环境变得稍微亮堂了一些,闫发和老太太们的交流已经接近尾声,他合上了笔记本,走了过来。
“死者名叫刘力克,是一名退休法官,老伴几年前刚走,他本人自那之后一直是独居状态。”闫发双手撑起了腰,“这小区有三十多年历史,防盗和监控方面都可能存在不足。”
“也就是说监控的清晰度可能较低,且防盗设施几乎没有。”他用易懂的方式解释了上面的话,指着不远处的监控道,“但监控的覆盖率还是及格的,从里面应该多少能有点收获。”
“小区里有很多出租房,所以外来人员不少。”实习法医小曲补充道,“小区里的主要人员以中老年人为主,盗窃在这小区里时常发生,但很多老人因为嫌麻烦等种种原因根本不会报案。”
刑江明回身看向现场的方向,心中念道:“入室盗窃杀人,性质虽然恶劣,但案情似乎并不复杂。”
这样想着,似乎轻松了一些,他没有注意到身后又有几辆车停在了路边。
最先走过来的是元余分局刑侦支队队长高闻,他长着一张标准的国字脸,整个人从骨子里散发出一股威严之气。
不过此时他脸上的表情还算淡定:“情况我大概已经了解了。”看着刑江明几人说道,“我们辖区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恶性案件了,局里对此非常重视。”
高闻环视了一圈:“多余的话我也不多说了,赶紧去现场吧。”
身后痕检的同事们也把勘察箱从后备箱里取了出来,一行人就这么回到了三楼,刑江明打开了房门,带着勘察踏板的同事走了进去。
不多时,准备工作完毕,所有人都进入了工作状态,韩法医径直走向尸体,开始了尸表初检。
“死者衣着完整,无打斗撕扯痕迹,无附着物痕迹。”进入工作状态韩法医和刚才判若两人,“尸僵已逐渐缓解,尸斑进入浸润期已固定,死亡姿势为平卧式。”
“角膜浑浊达中度以上。”他放下死者的眼皮,心中计算着,“结合尸冷分析,死亡时间约36至48小时。”
一旁的实习法医正记录着的同时,刑江明走进了房间。
“至于死因……”韩法医将尸身翻了过来,摸了摸后背又翻了回去,把目光聚集在了尸体的脸上,“初步鉴定为机械性窒息。”
刑江明似乎对这边并不关心,他拉开了第一次来时打开的抽屉,仔细检查起来。
外面已经检查过了,通过和李世忠的交流得知,屋里的财物的的确确被盗走了不少。
最重要的是,所有的翻动痕迹都没有伪装的迹象,也就是说,入室的人盗窃的主观意愿是存在的。
这主要是为了案件的定性,因为对于“盗窃后被屋主发现而将其杀害”和“为了隐藏杀人目的而伪装盗窃痕迹”的这两种情况,后续延展开来的侦查方向有着巨大的不同。
勘察人员已经发现了两串清晰的脚印,其中一串经过比对确认是李世忠进屋时留下的,另一串则不言而喻是凶手所留下的。
屋内还提取到了多处指纹,不过需要经过对比后才能知道是否为凶手留下的。
另外,房门锁处有技术开锁的痕迹,这种老式A级锁在有经验的老贼手里只要不到一分钟就可以打开,在老旧小区里也并不少见,这应该就是这里盗窃案如此多发的原因之一。
韩法医那里也有了新的发现,死者所枕的枕头,正下方似乎有潮湿的痕迹。
他将死者的头抬起后慢慢放下,将枕头举过头顶,那一块略带褶皱的地方,不仔细看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异常。
“这可能就是凶器。”韩法医看着死者的口鼻,“凶手就是用这个枕头将老人捂死的。”
他把枕头递给了一旁的刑江明,后者看了看,点头表示认可对方的结论,随后将枕头放在尸体旁,勘验人员进行了摄像。
闫发一直在现场转悠,见法医这边的工作差不多要收尾,他便往玄关走去。
“就目前情况来看,应该是入室盗窃后,被主人发现,害怕老人发出动静所以将人用枕头捂死。”他对着高闻报告,“死亡时间初步估计为前天晚……”
他低头看了眼表:“四月十五日晚六点至四月十六日早六点。”
“这人知道戴手套却不知道戴鞋套,盗窃之前的踩点也不细致,惊醒了屋主。”高闻听后总结道,“估计是个前科人员,图侦那边的工作已经开始了一段时间了,不出意外的话,人应该很快就能抓到了。”
法医那边的初步检验已经完成,尸体被运了出来,痕检的同事们也完成了工作。
李世忠以外的那串脚印从玄关进入客厅后翻找了一圈,之后又依次到书房,副卧室,主卧室内翻找。根据足迹分析,主卧室内凶手先是在书桌前逗留了一阵,应该是在翻找财物,而后走到床前,将老人杀害,在这之后的脚步跨度明显增加,估计凶手是跑着离开的,可以看出凶手的心情并不镇定,可能他自己也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案件情况很清晰,抓住凶手不会费多大力气。
现场的所有人都这么认为,他们将门带上,贴上了封条,充满自信这个案子马上就要结束。
然而刑江明并不这么想,在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这种感觉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
而现实,很快就印证了刑江明的想法。
……
金花路派出所大门上的警徽亮着灯,室内,刘凤鸣和李世忠正坐在调解室,等待着询问。
他们的面前各有一杯热茶,或者说,曾经有一杯热茶。
低头盯着桌子,刘凤鸣的目光空洞,自从她在丈夫怀里哭过一次后就一直持续着这种状态,她还是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而李世忠这时的状态已经好了很多,他双手握着茶杯,任由其从热变凉,他紧紧地盯着调解室的门口,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终于,有人推开了那扇门,领头的人目光坚毅,充满让人信任的感觉,在他身后,几个熟悉的面孔也出现了。
高闻先是向这对可怜夫妇通报了他们的调查结果,在表示了对抓获犯罪嫌疑人的自信后,他便离开了调解室,将问话的内容交给了刑江明等人,他本人还有其他任务。
“首先……”刑江明领着其余两人坐下,看着眼前略显尴尬的气氛,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目前这起案件的情况已经基本明朗,不过还需要两位补充一些细节,这样才能更好的将凶手送上法庭接受审判,也能告慰老爷子的在天之灵。”闫发严肃地开了头,“我了解到,老人曾经是一名光荣的人民法官,所以对于杀害老人的凶手,我们全体民警都表明了决心,坚决要将凶手尽快绳之以法,所以,你们的证词相当重要。”
“那么……”李世忠终于松开了握紧茶杯的手,望着闫发问道,“具体是哪些事情呢?”
“作为案件的知情人以及第一个进入现场的人,我们需要知道你进入现场的之前和之后的情况,越详细越好。”刑江明开口道,一旁的王控摊开了笔记本。
“周末一般都是要回爸家的,基本上每周都要回。”李世忠开始了讲述,“今晚,也没什么意外。”
“一般都是周五晚五六点钟回的吗?”刑江明问道,这关系到凶手是否进行了踩点。
“一般是周六中午回,偶尔周五晚上,取决于我值不值班。”李世忠很快回应,“哦对了,我在一家国企上班,而我爱人则在秦禾医院当护士。”
“关于老人的信息——你们上一次和老人联系是什么时候?”
“昨天……”刘凤鸣开口了,带着哭腔,“中午我给爸打电话的时候他就没有接,但我当时没有想太多,结果……”
说着,她又哭了起来,一旁的李世忠只好继续安慰。
刑江明眉头一皱,还想进一步询问上一次得知老人还活着的时间,而王控则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小声对刑江明补充道:“根据我在小区里打听到的情况,老人最起码在周四晚九点还没有出事,和他一起遛弯的老人们可以作证。”
“我还留了其中一个老人的电话,据他所说他和刘力克平时关系不错,如果有可以帮忙的地方随时找他。”
看着王控伸过来的手机上的“老赵”,闫发推了推眼镜,“这么说的话,韩法医给出的死亡时间可以再缩短,现在的作案时间成了周四晚九点到周五早六点,基本可以确定是夜间入室盗窃了。”
“老人平时有什么疾病吗?”刑江明想起了尸体没有什么抵抗伤,便问道。
“有心脏病的老毛病,我们也总担心他一个人在家会出事。”刘凤鸣说,“所以我们给信得过的邻居家有我们家的钥匙,如果老人出什么情况他们也能有点反应。”
“最近老人有反映什么异常吗?”刑江明抛出这问题后就后悔了,这问题不应该问他们俩,而应该问那个老赵。
“没有……”刘凤鸣给出了意料之中的回答。
“好的,那接下来就来说说案发现场的情况吧。”刑江明给王控了个眼神,对方很快会意,起身离开了调解室。
“关于现场,你是单独一人进入而且在发现老人尸……”他停住了,组织了一下语音,“发现意外发生之后立刻离开了房屋,并关上了门,报警,对吗?”
“对……”李世忠感觉对方的语气突然变成了像审问一样,表情有了些许变化,回答都略带迟疑。
刑江明自然感觉到了对方情绪的变化,但这问题还是要问:“能问一下你这样做的理由吗,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他顿了顿,“一般情况下,且不说一堆人涌入室内,你和夫人一起进入的话应该比较正常。”
“同时,你在发现老人后的反应也很……独特,没有招呼夫人进来,没有大喊大叫,没有上前尝试拯救老人……”刑江明的语气已经让刘凤鸣察觉到了,女人脸上的表情从悲伤变成了不解。
“这对于我们后续的工作来说自然是再好不过,现场被最小程度的破坏,尸身保持原样。”闫发接过了话头,“我们出过很多现场,但类似这种情况的,大部分的现场都被人为破坏了很多,这一起就是个例外,所以我们才会特别地问这一个问题。”闫发保持和善的微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这么具有敌意。
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问题,说是疑点都算不上,但作为刑警,就是要对任何一个问题提出质疑,就是要怀疑一切,这样一点一滴的积累,正是破案的关键。
刑江明自然也清楚这问题并不是什么关键的问题,只是有问的必要罢了。
刘凤鸣其实对这个问题也没有答案,他不清楚刑警为什么要问这样一个问题,更不知道现在丈夫脸上的表情代表什么意思。
李世忠的表情阴沉了许多,他好像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回答。
气氛似乎又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