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刚才一样,邵九日坐在刚才申关坐的地方,霍于接替刑江明开始了问话。
眼前这男人正用和刑江明他们相似的眼光打量着对方,作为在一个月前还是嫌疑人身份的他,不得不对警察的再次造访提足警惕。
“从哪里开始问起呢……”霍于有些犹豫,“这次来很大程度上也跟M酒店有关,不如就先从你们的关系开始吧,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邵九日虽然预想过很多他们可能会提出的问题,不过这个问题倒是确实没有料到,他顿了几秒,缓缓道来。
“我和梁志成当然是因为在M酒店共事才认识的,他比我早进来几年,当时我们都是从拎行李的开始做起,之后开始客房服务,还在酒吧和餐厅工作过,我们都觉得比较合得来,年龄也相近,所以平时玩的比较多,到了去年,他因为家庭原因不能在家里住了,而我则是原来的房子合同到期,他看上了这里的房子,就商量着跟我合租,我自然也就同意了。”
“你什么时候在M酒店工作的?”霍于问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将决定之后的问话走向。
“嗯……五六年前吧。”邵九日答道,看上去说的是实话。
那就说明他对九年前在酒店的事情应该不知情,关于林立的话题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好吧。”霍于轻微地摇了摇头,“那我们就直接进入重点吧,把你发现尸体的前后几天内值得说的都复述一遍。”
“比如说死者突然变得奇怪,或者被陌生人联系这一类的。”闫发在一旁补充道。
“这个问题,当时警察也问过我。”邵九日回答,“梁志成死之前没有任何征兆,至少在我看来,他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他做的一切事情都符合他的人设。”
“包括大半夜的去酒吧玩这一类的?”刑江明之前一直低着头,现在终于抬了起来。
“对啊,他就是那种人,女朋友几天一换,夜店里逢场作戏,还经常会带女人回家里,搞得我好不尴尬。”邵九日的说法没有任何问题。
“带女人回家?”刑江明捕捉到了这一信息。
“基本上没重复的,呃,只能说很少。”他立马解释,“基本上都是从酒吧里约来的,还有的可能是——我也不知道。”
“你再把发现尸体前一天的情况说一遍。”刑江明的语速变快了。
“我当天休假,他早上去上班了,然后中午的时候他打电话问我晚上要不要去酒吧玩,说是要带我开开眼之类的,我一直都比较排斥那种地方,所以就跟往常一样拒绝了,他略表遗憾,不过也没说什么,晚上我自己出去吃的饭,到了十一点就睡觉了。”
这些基本都是一个月前他笔录里的原话,都是经过验证过的,除了最后一句。
“呃,这是我个人的习惯,我上大学的时候因为天天熬夜头发又是发白又是掉的,把我搞怕了,所以毕业之后基本上再没有十二点之后睡觉过,都是固定在十一点睡觉,这一点你们——”邵九日说到最后,音调降了下来,因为现在唯一能证明这句话的人已经变成一具尸体。
“我们会用作参考的。”霍于淡淡地说道,“我想问的是,你说你在当晚听到过一次门响,你能确认吗?”
“我能确认。”这次他回答的很坚决,“我当时刚起夜上厕所躺回床上没多久,所以我清楚的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和门被关上的声音,还有一些梁志成迷迷糊糊的自言自语,那些我没有听清。”
“你能确认当时只有梁志成一个人进入了屋子吗?会不会还有一个人?”
“比如你说的,从酒吧带回来的女人?”
邵九日愣了一下,这问题在一个月前可没有问过。
“有……有可能吧,我不敢确定。”邵九日先是点头,接着轻微的摇头,“不过我在那之后只听到了梁志成的声音,完全没有女人的声音,所以也有可能没有。”
这个回答的价值微乎其微,说了基本上等于没说。
就在这时,姜晓雅和王控也回来了,脸部没有明显的表情,也不知道刚才到底发现了什么,他们默默站在一旁看着,并没有想加入这次问话的意思。
“第二天早上,你起床后有确认过他的情况吗?”霍于接着问道。
“没有,虽然我注意到他的门是锁着的,但那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邵九日说着,“平时他只要在房间里一般都是锁着门的,他说他不喜欢门敞开着而且随时会被推开的感觉。”
“中午的时候我给他发过消息,就是朋友之间的扯皮,不过他并没有回复我。这有些奇怪,因为他不是那种玩手机不频繁的人,不过这还没有奇怪到值得我特意回去确认他的安全的程度,只不过在最后,是我决定要破门的理由而已。”
“你回家后发现异常之前,有做什么别的事情吗?”刑江明突然问道。
“回家后,我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他的门还是关着的,我就有些奇怪,因为如果他已经离开了的话房门应该是开着的,所以我很快走过去敲门,发现还是没有回应,结合当天中午的事情,我心里有点不祥的预感,然后就是叫申关来踢门了。”
“随后在现场等待,得知死因是酒精中毒而亡时,你有没有惊讶?”
“说实话,没有。”邵九日的脸上涌上一股复杂的神情,“他平日就喜欢喝酒,还因为这事被酒店警告过几次,但他就是不改,看他那毫无节制的样子,这样的结局也就并不意外了。”
“但事实上他是被人注射酒精而死。”刑江明的语气凝重起来,“这样的结果,被处理成意外更像是设计好的,所以能够针对这点设计出这样的计划的人,一定是了解梁志成的习惯,生活作息的人。”
“所以说你们还是怀疑我吗?”邵九日的表情自坐下后第一次有了变化,那是因生气而扭曲的神情,可惜看上去底气不是很足,“和一个月前一样,调查毫无进展,所以只能再次从我身上开刀?”
他的声音也大了起来:“那你们倒是先解释一下,我为什么要杀梁志成?怎么在杀了他之后把房门锁上?”
“冷静点。”霍于在一旁冷冷的说,音调不高,但威慑力十足,“没有人在怀疑你,我们想要的只有找出真相,所以你不要做出一些引起怀疑的事情。”
“你们应该已经聊了挺久了吧。”许久未出场的姜晓雅饶有兴致的说道,“不是一开始还挺好的吗?现在就沉不住气了?”
一下子,小小的客厅里又挤满了警察,这让邵九日不由得再次紧张起来,他支支吾吾的说:“你们不知道我的难处,自然会这么觉得。”
他的愤怒在这时全都变成了委屈:“虽然我的嫌疑被排除了,但是酒店那边还是对这事表示了关注,本来最近都已经消停了,你们现在又回来了,这不是要我难堪吗?”
“最近酒店内部有个客房经理的位子让了出来,只要不出岔子,我应该没什么问题,所以我真的不想再和这件事扯上任何关系了。”
说到最后,他几乎就要哭出来:“等到我升职成客房经理,我马上就从这里搬走,绝对不会再和梁志成扯上任何关系,所以求求你们,饶了我吧。”
虽然他的语气很诚恳,但在场的警察们是不会为此而动容的,追求客观而真实的结果,是他们的最终目的,为此,这些家长里短都不是他们所关心的。
“你唯一能够和梁志成解除关系的机会,就在于这起案子的结案。”闫发走了过去,拍着邵九日的肩膀,“杀死梁志成的凶手一日不归案,你就永远没有安宁,无论你躲到哪里,我们都会找到你。”
“说的有些重了。”刑江明直视着邵九日的双眼,只见那双眼无神的盯着地板,“如果你与案子无关,我说的是除了报案人这一关系,那只要你说实话,我们自然不会总是来打扰你。”
浑身颤抖的邵九日呼吸渐渐平静,机械的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至于你说的问题,我们肯定是要解决的,不过要一个一个的解决。”刑江明说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问话和复勘都已经结束了,我们一会儿就走,你可以自己缓一缓。”
他看了看其他几人,他们都表示没有异议。
于是站了起来,邵九日没有送客,估计是没有那个心情。
刑江明没有跟着其他人一起下楼,他花了几分钟打了个电话之后才下去。
很快回到了熟悉的SUV里,是时候做一个总结了。
首先要确认的是第一现场,梁志成被袭击的地点到底是在他的卧室还是在室外,这一点的确定决定了之后的调查方向。
“重新梳理一遍梁志成当晚的行踪吧。”姜晓雅掏出准备好的资料,“通过M酒店正前方道路上的监控,发现了梁志成的身影在下午六点十七分出现,他在酒店附近吃了些小吃,接着消失在监控视野重,后在七点四十六分出现在枫谷路路口,也就是酒吧一条街,之后他便一直在不同酒吧和KTV之间转悠,有的地方停留的久,有的不然,最终,在凌晨一点三十五分时,他再次出现在枫谷路路口,打上了一辆出租车,幸运的是,监控拍到了那辆车的车牌号。”
“通过后续对出租车司机的询问,我们得知梁志成当晚确实在一点多拦下了他的出租车,不过因为临近交班,他便没有打表,所以不知道具体时间。”姜晓雅咳嗽了一声,“总之,他说梁志成上车时就已经是醉酒状态了,不过鉴于他还能表达自己的目的地,以及走路还算利索这几点,司机也没有太过担心,只是叮嘱了他不要吐在自己的车上,他还回应了。”
“只有他一个人啊——”闫发摸着下巴,“那会不会有人开车跟着那辆出租,等到梁志成到了地方之后再尾随跟着他袭击的呢?”
“小区门口的监控否定了这一推测,当时本来就是半夜,没有多少人进出小区,很容易排查,更别说如果要跟着梁志成并发动袭击,那本身两者之间的距离就不能过远,否则梁志成如果把凶手甩开,那就没有行凶机会了。”姜晓雅面无表情地说。
“不过如果提前埋伏在小区中,就不用考虑这样的问题了,他可以在小区的监控盲区内等待着梁志成的归来,然后在挑取合适的时机进行袭击。”
“这样的风险也太大了,虽然小区的安保条件确实不行,但要是在大半夜正大光明的行凶,万一被人看到怎么办,要知道这小区里的大部分都是年轻人,一两点钟不睡觉的可是大有人在。”霍于也反驳道。
“对了,关于那个出租车司机,他还提到过一点,关于梁志成在车上的行为的。”姜晓雅偏着头,“他说梁志成似乎一直在抱怨,抱怨自己运气不好,点背之类的,不过他把这些权当作是醉汉的胡言乱语,也没有多在意,办案人员也这么认为,所以我在这也只是提一下。”
“这信息也许有用,只不过我们还没发现能和它拼在一起的线索。”刑江明应和道,“如果梁志成是在酒吧和KTV之间寻欢作乐时被袭击,而且自己还浑然不知,这样的可能性有多大?”
姜晓雅摇了摇头:“可能性不大,酒精中毒虽然有几率致死,但只要发现及时大部分都是可以救过来的,如果那么早进行行凶,万一梁志成在酒吧一条街上倒地不起了呢,那他百分之九十九就不会死了,凶手会做这么冒险的事情吗?”
“我也这么认为,但是结合刚才在现场的判断,我认为凶手也是必须知道梁志成当晚醉酒的人,至少他不能一点酒没喝,不然他没办法袭击。”刑江明揉着太阳穴,一字一顿地说道。
“不仅如此,他还应该能控制行凶的时机,这个时间不能太早,否则成功率不高,也不能太晚,要不然暴露的几率也大了很多。”姜晓雅接道。
王控在一旁奋笔疾书的记录着,他能明显的感受到,这个凶手的轮廓,正随着调查的一步步深入而越来越清晰。
“所以我们将梁志成当晚的行程分为两个阶段,前一阶段就是他在坐上出租车之前,而后一阶段,则是他从出租车上下来,直到回家后。”刑江明微微一笑,“跟之前王控分析A进入马铭戈屋子的时间一样,我们也来复盘一下,当晚真凶在这两个阶段都可能做了什么。”
“第一大条件就是:凶手必须要知道梁志成当晚是醉酒状态,否则这种杀人手法无法实现。从这一点可以顺推出:凶手如果有可能的话,可能会在暗处跟踪梁志成,从而实时获取他的动向,这也就解释了这种杀人手法的巧合性,因为这极有可能是凶手一直等待而来的结果。梁志成喜欢泡吧喝酒也不是突然形成的习惯,如果有心的话,完全可以在事前进行类似踩点的行动,不合适就直接放弃,直到合适行动的那一天到来。”
霍于重重地点了点头,表示了赞同:“所以说,在第一阶段,梁志成并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他只是处在监视之中,真凶可能隐藏在酒吧里,道路上,化身为任何一个迷失于灯红酒绿的青年,在那样嘈杂又混乱的环境里,梁志成根本没可能发现。”
“没错,而真凶可以在看到梁志成喝过超过他酒量的酒时采取行动,很有可能提前离开了现场,直接来到小区内守株待兔。”姜晓雅也跟上了他们的思路。
刑江明的目光直视着不远处的小区门口,说道:“甚至凶手很有可能主动和梁志成攀谈,吸引对方的注意,把对方灌醉也有可能。”说完,又顿了顿,“但如果是这样,那凶手应该直接跟着梁志成走,就像邵九日所说的那样:梁志成经常会带女人回家。但是出租车司机和监控都明确的否决了这种可能性。”
“先不说这种可能性,江明你这是直接把凶手定义为女性了?”闫发有些迟疑,因为他们目前还没有明确梁志成和九年前M酒店事件的关系。
“有些事情,并不一定需要严格的证明。”刑江明理所当然的说道,“我不仅认为凶手就是女性,而且这个凶手,同样也杀死了刘力克和马铭戈。”
众人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片刻后,姜晓雅淡淡回应道:“我倒是大概能明白刑江明的意思了。”她用那弯弯的双杏眼打量回去,“当我出现在一监的路上,将那两个死者的关系串起来时你就有这个想法了吧。”
“梁志成跟M酒店有关,单这一点就能和前两者穿起来了,虽然时隔一个月,但这之间的关系也不难看出。”姜晓雅其实早就有这种想法了,只不过这次刚好顺着刑江明的意思说下去了,“这一系列案子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林立而复仇,这一点是没有问题的,那么再看这三个死者,他们之间的关系:梁志成,第一个死者,他应该就是当时目击整个事件的员工,接着是刘力克,他审判了林立,将林立送入了监狱,最后是马铭戈,这个人直接导致了林立的死亡。”
“从对林立造成的影响来看,这是个逐渐增高的趋势。”王控喃喃道,“通俗来说,就是先杀仇最浅的,最后杀仇最深的。”
“这就是当时你说颠覆我们之前判断的理由吧。”刑江明缓缓地说,“如果这案子只有两起,杀的人只有法官和罪犯,那身为林立未婚妻地乔珂婷确实有动机犯案,但是如果加上梁志成,那就是乔珂婷所不知道的方向了,她可能会知道林立是在M酒店伤人,但她大概率不会知道在现场目击一切的工作人员到底是谁。”
霍于像是在自言自语:“那就是说,嫌疑最大的就是当时在现场的——”
“别着急。”刑江明打断道,“我们现在并不着急说出那个名字,关注于眼下的才是最重要的。”
刑江明说的在理,无法确定的事情,就等到可以确认时再做决定吧,在那之前先还是先专注于能做到的事情吧。
“那么我们就假设凶手是女性,再来推测当晚究竟发生了什么。”闫发反应很快,接着刚才的话题,“她可能从梁志成下班后就开始尾随他了,一直跟到酒吧一条街,接着目睹或者直接引诱梁志成饮酒过量,最后提前到达中景豪庭小区设伏,实施袭击。”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通过监控来判断跟踪梁志成的人?”王控迫不及待地问,“从M酒店一直到酒吧那块,如果一直有人跟着他的话应该是很明显的。”
闫发沉默一阵,回应道:“思路是可行的,不过用的地方不对。”他晃了晃脑袋,“M酒店是凶手没有必要去的地方,应该注意的两个地点是酒吧一条街和小区的大门,那里才是凶手实施计划的必经之处。”
姜晓雅闻言,很快打了个电话,随后说道,“所有相关的监控都做了保留,我已经安排人去查了。”顿了顿,“同时出现于枫谷路和小区门口,时间则分别控制在十八点至二十四点,二十四点至次日三点。”
“这可不是个很快就能出结果的活。”刑江明摇下了车窗,似乎是想要更新车内略显沉闷的空气。
“至少现在第一阶段我们已经基本梳理过了,接下来的才是关键。”
“真凶也许确实在小区提前设伏了,但真相我认为应该不会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