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同事们的气势都有些消沉,刑江明只好接着说:“虽然关于密室我们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但毕竟是一个月前的案子,现在也不应该太过消沉。”
闫发晃了晃脑袋,很快接话道:“没错,虽然我们没法从法律上证明密室就是邵九日一手造成的,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我们也应该庆幸,因为这件事跟我们抓出在背后犯下这三起血案的真凶关系不大,现在要抓住主次要矛盾,这才是重要的。”
这话虽然理糙了些,不过确实有效,大家的情绪逐渐恢复。
霍于也抬起了低着的头:“重新回到凶案来,刚才刑江明说的,关于申关和邵九日可能串供那块,我其实还有一些发现,主要是在申关这个人上。”
联想到霍于在询问申关的中途就离开了,当时刑江明就估计她有所发现,现在到了揭晓的时候,他也表现出了十足的兴致。
“我先说结论吧。”霍于用她那独特的沉稳语调说道,“申关,有极大的嫌疑涉嫌非法监视他人住宅。”
虽然还不知道这个结论的依据是什么,但在座的所有人都本能的愿意相信霍于的话,他们的表情或略感错愕,或无明显波澜,但不论是哪种,都在深处都隐藏着一丝好奇,好奇于这件事是如何被发现,以及跟案子有什么联系。
“我最初对申关这个人开始感兴趣,就是从楼道里跟他的第一次见面开始。”霍于的语速很慢,像是为了让其他人回忆,“从问及他跟隔壁那两个邻居的关系开始,我就感觉不对劲了。”
“当然,我不是说他的回答有什么问题,他的回答很流畅,但正是在这流畅的问答中我发现了一些异常,从而让我起了疑心。”
“最开始聊起梁志成那两个人时,他的表情很正常,但是在话题深入之后,我发现他就变得有些紧张了,尤其是在他说自己跟那两个人不怎么熟时,对只是‘点头之交’的梁志成,申关似乎一直在寻找合适的尺度,符合自己身份的,既不会太亲密,也不能太生疏,你们能懂我的意思吗?”
“你的意思是,申关实际上和那两人的关系不是像他所说的那样,你是通过表情看出来的?”刑江明问道。
“不完全是表情,还有肢体动作,以及语速语调之类的,这些都是结合起来分析的,总之结论就是你说的那样,申关在这件事上撒了谎。”
闫发提出了另一个问题:“可是人际关系都是双向的,即使申关想要隐瞒他的梁志成邵九日的关系,但邵九日可还活着呢,他就不担心邵九日会戳穿他的谎言?”他又想了想,“还是说,他和梁志成的关系是连邵九日这个舍友都不知道的秘密关系?”
“当然不是。”为了防止闫发想到其他的地方,霍于连忙打住,“人际关系确实是双向的,但申关所隐瞒的,可能并不是人际关系,只是我们问他的——亲疏关系而已。”
“所以他不害怕邵九日会说什么……”王控喃喃道,“事实上邵九日确实也没有主动提起过,因为他们确实是点头之交——从邵九日的角度来看。”
“没错,不仅是邵九日,梁志成应该也是如此,甚至有可能,还有很多人也是如此。”霍于以一句莫名奇妙的话结尾,“结合申关的表现,我可以用一句话总结这种关系——申关了解他们,但他们不了解申关。”
“单向了解关系?”姜晓雅的嘴里蹦出一个名词,“这种关系在暗恋的男女之间倒也不算少见,但这三个男人,为什么也会有这种关系呢?”
“我一开始也被这个问题给问住了,所以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决定先往前推,寻找为什么申关会了解他的邻居这一点上。”霍于顺了顺头发,“我有这个想法是在刚进入邵九日家不久后,当时看着申关坐在邻居家的沙发上,看着他紧张的状态,我似乎有了答案。”
刑江明一愣,联想到在开始问话前申关确实显得有些紧张,当时没有在意的原因现在又被提了起来,这让他对接下来的内容更加感兴趣了。
“他坐下时的紧张,甚至比在楼道里还要更甚,也许你们没有注意到,但我还是相信我的判断:这一行为明显是反常的。于是我接着联想他会这样的原因,是因为楼道里是公共空间,而这里到了别人家里,所以才会紧张吗?”霍于轻轻摇了摇头,“但细想起来这种解释并站不住脚,与其说是这个空间让他感到不适,不如说是这个空间里的某样东西让他感到不适,果然,他当时眼神飘忽,似乎有意识地在避免看向某个地方。”
“在那时,刑江明刚好问他了一个问题,如果让他把注意力集中在回答问题上,他很快就能调整状态,这是我不愿看到的,所以我就想先不让他回答,于是我就打断了他,让他准备准备,本来他就很紧张,这样的效果更好。”
没想到短短的十余秒时间内,一旁的霍于就已经思考了这么多了,刑江明重新把目光投了过去,眼神中带着敬佩。
霍于说到关键处,并没有注意到那道目光,她接着说道:“果不其然,在让他重新组织语言时,他的眼睛总是在瞟着我们后方的电视上方,因为他本来就没有什么要组织的语言,所以脑子里没有东西可想,只有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他关心的地方。”
“人越是不想看某个地方,就越是会把这一信息暴露出来,这句话放在任何地方都合适。”霍于在车内环视一周,“我当时并没有声张,一方面是不想打草惊蛇,一方面是因为也没有确实的证据,所以我默默退了出去,躲在墙壁另一边的死角观察申关刚才一直在意的电视机上方,我注意到那里有一个横条装饰木板,上面摆着一些杂物,似乎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但是结合之前的推测,再联系起这里,我想了一会后便有了个推测——在那条木板的下方,很有可能藏有一个针孔摄像头。”
“这不仅可以解释申关一直对那个地方很在意,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会对两位邻居单向了解。”霍于给出了最终结论,“申关在他们家里违法安装了摄像头,以偷窥他们的生活。”
“虽然并不知道这么做的理由,但我相信如果有这么一个就一定还有更多,所以我……”
看到王控又一次举起了手,霍于只好先停止,然后用一种无奈的语气说道:“说了多少次,有问题你就直接问,别老是举手,整的我们跟在上课一样。”
闫发嘿嘿一笑:“这可不就是上课,我可是学习了很多。”
王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提问道:“仅仅是因为他的表情,还有看电视的上方,就可以得出这些结论吗?我不是对结论有什么意见,只是觉得就这么推出来有些太……”
“太离谱了?”霍于替他把话说完,“你说的很对,仅仅是靠他那表情或者别的什么,的确是无法推出这么多,不过我能给出这样的猜测也是有理由的。”
“第一就是我曾经办过类似这样的案子,也是在居民住宅内违法安装摄像头的,所以我很清楚这类人的反应,不想让别人尤其是警察知道自己窥探别人的隐私,所以会在被问话时想尽办法隐瞒。”
思考了一阵后,王控有些兴奋地说:“我好像懂了,因为申关一直都有监视他人,所以他实际上很了解这两个邻居,包括生活习惯和生活方式,毕竟人在家里时一般都是是毫无拘束,展现自己最真实的一面。但是他又不能让别人知道这点,而且在外人眼里他们都只是点头之交而已,所以在面对问话时,他才要格外小心,不能说出自己不应该知道的。”
“嗯,反应的很快。”霍于淡淡的表示了赞扬,“至于第二个理由,那就是我的直觉了,毕竟是这样一个独居的以开网约车为生的人,有些小癖好也是正常的。”
姜晓雅则皱起了眉头:“这家伙的兴趣,难道是观察男人吗?”
“最后还是跑偏了。”霍于在心里叹息道。
“并不是,我后来验证过了,虽然在两人的卧室内设有隐藏的摄像头,但无法肯定他没有在其他邻居的房子里装摄像头。”霍于回想起之前经手的那个案件,“一般这种案件的动机无非两种最为常见,一是为了偷窥异性,以男窥女最多,一般把摄像头装在卫生间,卧室等地方,这是为了满足自己性方面的需求,获得心理上的满足。二是广泛的安装摄像头,一般是租房的房东为犯罪主体的居多,目的在于偷窥他人的快感,无论男女,只是为了在暗处获取他人隐私的快感。另外,这两种都有将偷摄的镜头放在网上售卖的情况。”
“所以你才会说申关和很多人的关系都是那种单向了解关系。”刑江明说道,“原因就在这里,他就是第二种情况。”
“现在让我们回到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他要监视这两个邻居的原因,但我清楚像这样的摄像头不可能在屋子里只有一个,鉴于到目前为止我所得出的一切都只是推测,所以我急需能够证明我推测的东西。”
“于是除了问话的客厅,我在其他房间里都仔细地搜查了一遍,好在因为我之前经常出差,所以专门在网上搜索过如何寻找隐藏的摄像头,简单的就是用手机的手电筒照之类的,这里就不细说了,总之,搜查一番后,我总共在邵九日他们家中找到了两个微型摄像头,分别放在两人的卧室角落,不过应该还有一个,就在客厅的电视上方。”
霍于将用手机拍摄的照片展示了出来,只看见在阴暗的角落里,灯光的照射下依稀有摄像头的反光,这些都是铁打的证据,申关应该不会在藏这些东西时戴手套吧。
也许现在有比追究申关的罪责更重要的事情,刑江明几乎想都没想就直接问道:“那么梁志成的屋子里应该有影像资料记录,这对于破案来说可是万分重要的证据。”紧接着他又问道,“这么重要的事情应该早说,现在我们都下来了,万一申关察觉到了不对把影像删除了呢?”
霍于显然是料到了刑江明的这种反应,她不紧不慢地说:“别着急,首先我们应该搞清楚的是,申关到底知不知道他拍到了什么?”
这是个设问句,她自己回答道:“对这样一个偷窥者来说,说他没有看过案发当天的录像基本是不可能的,即使当时没有,在案发后,警察来问话后,他肯定也会看的,一旦看过,他就肯定知道,那段录像就是一段犯罪录像,是所有正常人只要看一眼就能知道当晚发生的事情不是意外而是谋杀的录像。”
“这样一段录像,既然我们是现在才知道的,那就说明申关肯定是没有跟警察坦白过这一情况的,先不谈理由,已经这么做的他,如果想要删除这段影像,那他在这一个月内,到底有多少机会呢?”
这话明显不是问刑江明的,而是问在座的所有人的。
“当然,我也考虑到他之前一直保留着那段录像,但在今天我们来后突然想要删除,所以我当时以最快速度联系了市局里的计算机专家,让他派人前来协助,估计他们的人手早已经到了。”
“是远程监视吗?”王控在警校期间上过类似的课程,所以想到就问。
“差不多吧,我也不太清楚他们的工作细节,总之交给他们就对了。”霍于回应道,“因为时间紧急,所以他们并没有和我们交接,我就说一下吧,他们的任务是控制申关家附近所有的计算机,不管是台机还是笔记本电脑,不管联没联网,如果有删除的动作就立马拦截,我还问了他们可不可以直接查看计算机上的文件,结果给我解释了半天,我也没太听懂,反正情况我已经给他们说明了,剩下的咱们就不用管了。”
刑江明在听了这么多后也冷静了下来:“他不把这个信息告诉警方的理由,应该就是建立在邵九日所建立的密室上,因为案子被定性成了意外,所以他便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别说他这个行为本身就是违法的,他自己也做贼心虚。”
“他也肯定不止在这两人家里安了摄像头,肯定还有别人,甚至是女性房客,说不定他还会靠卖这些视频来牟利,这样说来他就更不敢说了。”姜晓雅也说道。
“还有一点,那就是在这个案子重新被认定为刑事案件时,这时候再把这种证据拿出来,那不仅要面临上面的问题,还有隐藏证据耽误侦查的罪名等着他。”闫发扣了扣眼镜,“他如果懂法的话,那这心理压力确实是蛮大的。”
“这么看来所有的问题都能解释了,不仅如此还有摄像头的证据。”刑江明说,“现在就上去找申关聊一聊吧,应该会有重大突破。”
“那邵九日呢?”霍于问道,“他虽然在这件事上是受害者,但他破坏现场导致侦查受阻也是事实,什么时候处理他?”
刑江明想了一会:“在得知自己被监控之后,他恐怕来不及咒骂申关,第一反应应该是关心自己一手设计的密室有没有有被发现。”
“之前只有M酒店吊牌这一线索,现在再加上这个作为辅助,说不定就可以把他诈出来了。”
说完这句他就停住了,右手揉着太阳穴,陷入思考之中,持续了两三分钟有余。
忽然,他像是有了点子,眉头舒展开了。
“把邵九日带着吧,我们一起去看监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