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阿拉伯诗歌

诗歌在阿拉伯—伊斯兰文学中占有重要地位。伊斯兰教诞生前的蒙昧时期,产生了许多抒情诗。由于阿拉伯半岛沙漠广布,自然环境险恶,部落间连年鏖战,因而无法产生叙事诗或神话故事。“诗人从他们的生活环境中选择容易提取的题材,不愿意花费心力去寻找那些深刻的内容。”这一时期的抒情诗的题材主要是女人、声音、自然、战争、死亡、享乐等。这些诗经长期口诵,世代相传。驼队的吟歌在阿拉伯人心目中的地位崇高,被认作诗歌的雏形。据记载,有位名叫马达尔·伊本·麦阿德的阿拉伯人,从驼背上摔下,手被挫伤,他便喊遭:“呀!亚达!呀!亚达(呀!我的手!呀!我的手!)!”他的喊声琅琅如乐,于是骆驼踏着他的喊声行进。这种驼队的吟歌,被称为“希加”,是阿拉伯人最早认识的韵文,由此产生民谣。民谣最初的旋律称“拉加兹”,与骆驼行进的节奏合拍,每行内包括4—6个音步。阿拉伯人说:拉加兹是诗歌的头生子,希加是父亲,歌曲是母亲。蒙昧时期的阿拉伯诗人社会地位显赫,是“部落的先知,和平的领袖,战争的英雄;寻找新牧场要征求他的意见,搭起帐篷或收起帐篷,全凭他的一句话;他就像一个带领一群焦渴者寻找水源的向导。”

蒙昧时期的阿拉伯诗歌有两种形式:七行以下的“麦歌突阿”(短诗)和“格绥达”(长诗)。每行诗由上下两句组成,行尾词须押韵。最著名的诗是“悬诗”。即诗人们在麦加附近的欧卡兹市场举行赛诗会,优胜者将诗以金水书写悬于克尔白神庙的墙壁上,故名“悬诗”。七首“悬诗”被认作极品,乌姆鲁勒·盖斯(500—540年)是其出类拔萃者。他的代表作有:

让我们停下来哭泣,

眼前黄沙漫漫无边;

在戴胡里和豪迈里(戴胡里和豪迈里为地名),

把亲人和遗舍怀念。

这如泉的泪珠啊,

虽把我的心怀宽解;

那荒漠的疏疏浅迹,

又怎能把恋人追怀?

这首诗被古阿拉伯人当作创作和审美的标准。他们在形容美时常说:像“让我们停下哭泣”那样美。乌姆鲁勒·盖斯描写自然景物的诗:

夜,

垂下它黑沉的天幕。

像大海汹涌的波涛,

卷带着无穷的忧思。

它伸开那硕大的身躯,

巨人般压抑在大地,

考验着我的耐心和勇气。

啊,漫漫的夜,

何时能熬到天明——

天明的情景,

不会比黑夜更惬意。

描写女人的诗:

窈窕淑女,深居璇闺。

玉容多姿,秀不可攀。

体态轻盈,肌肤白皙。

素胸如镜,安适闲散。

蒙昧时代的阿拉伯人钟爱丰腴、白皙的女人。因为沙漠里的女人被干热的气候晒黑了肌肤,辛苦的劳作和单调的食物又使她们瘦骨嶙峋。

诗人塔拉法·本·阿卜德(543—569年)与其情人卡乌拉分手时,作惜别诗如下:

千辛万苦追寻哈马德的卡乌拉之家

看不见倩影,难有美丽装束闪烁

与朋友休憩一会,好言相慰:

“勿为悲伤而死,忍耐吧!”

我可爱的恋人,你这小家碧玉

即使嫁给显贵人家

也有如达陀小溪流中的一艘大船

伊斯兰教诞生后,对艺术影响很大,阿拉伯诗歌发生了深刻变化,在原初质朴、自然、豪放的诗风中,增添了思想性和道德性。伊斯兰教赋予诗以尊贵的位置,造就了杰出的诗人。伍麦叶时代,在麦加和麦地那呈现出歌舞升平的景象,酿就了诗歌创作的氛围,拥有“一百个公民而有一万名诗人”之美誉。诗人被看作宣传家,富人以财富购买赞美,哈里发以禄位或金银换取诗人对他们行为的称颂。伊斯兰国家的每个人,从农夫到哈里发,都喜欢听诵诗。这时,不仅诗人被分成迷惘的情诗诗人和负有责任感的严肃诗人,诗歌的功用也分成普通教育性的或重在宣传性的。伊斯兰思想是诗人们选择美与丑的惟一准则。

伊斯兰教早期出现了诗歌的几种吟咏形式:达乌比特、卡那·卡那、古玛和伯拉里格。其中卡那·卡那是用来讲述伊斯兰教训诫事件,或是说书人用以传讲伊斯兰教开拓战争故事的民间文学体裁;古玛是斋月期间鸡鸣时分呼喊人们封斋的一种曲调。伍麦叶时期,诗歌由沙漠进入宫殿,因而难免矫揉造作,琐屑、虚伪,浮夸,有失真诚。诗歌对爱情颂扬超过了宗教。女性的美貌是歌咏的第一主题。同时,伍麦叶王朝的诗歌又具有时代性,即伊斯兰教生活的题材。在阿拉伯沙漠和圣城中,抒情诗主题格式化,诗人和哲学家们谈论着诗以及爱的伦理:韵调、节奏和词句的扣人心弦。欧麦尔·伊本·艾比·赖比尔(645—719年)有“情诗之王”美誉,他的艳诗写道:

美丽的面庞,生就的丽质

……

颀长的颈项贴依着水晶耳环

待向日低首,不胜纤纤

……

当阳光洒向丽人及其头颅,

似金水流溢,光彩照人。

这使我想起旭日的笑容,

划破夜空,跃出云层。

天生的丽质,腰肢扭动,

似蛇的步态,摇曳行进。

美哉!为她佩挂的那串项链,

应是用丁香和珠玉串引。

满口溢芳,使我心醉神迷,

问她吧!何以解救这被俘的心?

伍麦叶时代虽然不再出现蒙昧时期的沙漠诗人,诗句中淡化了沙漠气息,但吟咏自然仍是这一时期诗歌的重要题材。诗人以丰富的词藻、细腻的柔情描写自然风景,咏叹宇宙间的千变万化,抒发对大自然的真挚热爱。如祖·鲁玛(696—735年)描写沙漠黄昏景象的诗句,就是最好的范例:

宁静的黄昏,有偶尔传来的回声与暗色

在夜的耳畔低语;

这声响来于大自然的深处,袅袅吟唱

等待夜和无垠沙漠的相遇;

在漫天的彩霞里,夜跚珊地来到

拖拽着的裙裾,任晚风吹起;

仿佛幼发拉底河的波涛,将我们擎举

突然间沙漠上滚滚风尘;

蔓延的蜃景覆盖了原先的一切……祖·鲁玛的诗中弥漫着大地的芳香,包含着大自然的声色光影。在自然诗方面,与祖·鲁玛风格相似的诗人还有里卡·哲利尔、沃法·哲米勒和努欧曼·欧曼尔。在诗境中,在情与景的交融上做出突出成就的诗人应属艾比·欧姆鲁·本·阿拉(689—770年),他写道:

她起身后回到湿漉的土地

黎明时分,架上的灯光映照着她的裙纹;

……

她有着绸缎般的肌肤,

言语时的余音沁人心脾;

她的双眼是安拉造就,

流转间的光泽润似醇浆;

她有着闪电般耀人的微笑,

像玲珑的雏菊剔透香艳。

阿巴斯王朝时期,社会繁荣,文化兴盛,波斯人的韵诗、希腊人的思想和逻辑以及各种社会传统艺术都登上文化舞台,异彩纷呈。伊斯兰教的审美情趣也由感受女性美转向更广阔的领域,如饮酒、自然、男性、光荣乃至安拉。这一时期的著名诗人有巴格达诗人艾布·努瓦斯、侯赛尼·本·达哈克、艾比·泰马穆、伊本·鲁米、穆太纳比、伊本·法里德。其中,伊本·鲁米在美学思想上受到艾比·努瓦斯的影响,成为盖世无双的大诗人。值得注意的是,此前美曾局限于身体的形态上,而在阿巴斯王朝时代,它的内容扩大到心灵良知、宇宙万物、真主安拉,审美趋向由表及里,直至隐秘的意识深处。巴格达诗人艾布·努瓦斯(757—814年)在表现对存在的感受、战争的震撼以及渴望和平生活方面取得很大成就。这位高贵的诗人弹拨着三弦琴以《古兰经》的韵文体,铿锵地吟唱道:

将我们埋葬的是战争之父的嚣喧

充盈长者面前的是死亡的誓言

战争爆发 战火蔓延

永存的是击战的痛苦 遗骨的凄寒

弓箭变成我们的双手 射杀了百合铃兰

战场变为神圣 芳香遭到驱赶

争战复归平息 我们孑然一身

让青年欢快地凝视死亡牺牲

他们在擂打战鼓 我们却弹拨着琴弦

出于善意修建的骑兵营有弩炮的硝烟

甜美的苹果触到我们的指尖

狂放不羁的酒是战争之源

它驱策着人们追随向前

穆太纳比(915—965年)被阿拉伯人认作最杰出的诗人。“穆太纳比”意为“预言家”。他生于库法,在大马士革求学,因自称先知被捕。出狱后,在阿勒颇宫中侍奉哈里发,后仍不能为统治者所容,遂流寓四方,遭盗匪袭击,反抗致死。他以极大的热情和文辞的技巧抒发感情,描写战场的诗,着力表现战争的恐怖气氛,渲染刀光剑影:

罗马人披甲执戈涌来,

战马全裹上了铁衣;

在疾驰如飞的奔腾中,

已看不清凌空的四蹄。

但见头盔铠甲映日生辉,

森林般的剑戟寒光闪烁;

漫山遍野的浩荡行军中,

隆隆声震响了双子星座。

穆太纳比把自己描写成用剑追击惊慌的敌人的英雄,

满座宾朋将会知道,

他们之中我最超群;

沙漠、战马、夜色最了解我,

宝剑、长矛、纸张为我作证。

……在黑暗和广阔的沙漠中,马贼认出了我;

剑与矛取代了纸和笔的力量。

伊本·法里德(1181—1234年)既是诗人,又是伊斯兰苏非派思想家。他自幼与父亲出入于官场,后离群索居,曾在穆格塔姆山的弱者谷中与苏非派教徒虔修。在麦加的山谷中浪迹15年,后回到埃及。伊本·法里德有“情诗之王”美称,他的诗描述对真主的爱和对真理的追求,采用象征和隐喻等苏非式手法,表达苏非派观念的存在及其意义,赞颂苏非派认作万有根本的真主之爱,以人主统一及自爱终结。伊本·法里德认为,对主的爱超越物质,是追求一切美的根本的崇高之爱,人要完全服从和消融于对主的爱之中,与主合二为一就是享受和幸福。伊本·法里德并不隐讳这种爱的苦痛,“他的开端是相思之疾,他的终结是致命之痛”,这致命之痛就是施爱者的意志消融于被爱者的意志中。苦痛的消解在于爱,爱的苦痛就是快乐。施爱者和被爱者不分彼此。爱和被爱无始无终。他的诗赞颂了对主的爱和人主合一的醉意精神快感。法里德的诗作《大塔伊亚》,又名《神秘的进程》,共760行。后人对法里德诗的注解分成文字式和苏非式两派,而拉希德·本·达哈达哈则综合了两派的见解。下面是法里德的诗句:

眼的快乐是爱的醇酒,

姣好的容貌是那酒盅。

……

赞着恋人名字,

我们捧起了酒杯;

当还无酿酒的葡萄时,

我们就早已为她陶醉。

……

爱情的酒浇醉了我的眼虹,

酒盅仿佛是我绝代佳人的花容。

不经意地瞥上一眼,

我的心弦怦然为她的懿德在拨动。

……

终结归于开端

终结也蕴涵前行

万有在我看来无遗一览

耳闻所听 眼视所见

如梦初醒 觉我非他

我即是我 岿然存在

我的特性绝无仅有

我的外表世不二出

法里德对于艺术和美的看法与苏非派相同,即美是安拉对他的造物的馈赠,而美与艺术的终极即绝对之美就是安拉本身。法里德以诗句阐明这种观点:

直截了当地说美,不要有什么束缚;

凡是美好的事物,都有其美的要素;

看存在依然固我,不同是人的好恶。

法里德善于透过事物的表面现象探究其中的内涵,穿越时间的进程,追寻万物的起源,由天河的星宿联想到陆地的尘土,从宏观到微观,将所思所见归拢统一。他认为听觉也有视觉的功能,视觉又有触觉的功能。伊本·法里德反对转世说和泛神论思想。对于其他宗教,法里德持这样的态度:

为了智慧把敌手聚在一起

你会将各式才智撷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