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吕洞宾飞剑斩黄龙

暮宿苍梧,朝游蓬岛,郎吟飞过洞庭边。岳阳楼酒醉,借玉山作枕,容我高眠。出入无踪,往来不定,半是风狂半是颠。随身用,提篮背剑,货卖云烟。人间。飘荡多年。曾占东华第一筵。推倒玉楼,种吾奇树;黄河放浅,栽我金莲。摔碎珊瑚,翻身北海,稽首虚皇高座前。无难事,要功成八百,行满三千。

这只词儿名曰《沁园春》,乃是一位陆地大罗神仙所作。那位神仙是谁?姓吕名岩,表字洞宾,道号纯阳子。自从黄粱梦得悟,跟随师父锺离先生,每日在终南山学道。

或一日,洞宾曰:“弟子蒙我师度脱,超离生死,长生妙诀。俺道门中轮回还有尽处么?”师父曰:“如何无尽!自从混沌初分以来,一小劫该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世上混一,圣贤皆尽。一大数二十五万九千二百年,儒教已尽。阿修劫三十八万八千八百年,俺道门已尽。襄劫七十七万七千七百年,释教已尽。此是劫数。”洞宾又问:“我师,阎浮世上,高低阔远,南北东西,俱有尽处么?”师父曰:“如何无尽处!且说中原之地,东至日出,西至日没,南至南蛮,北至幽燕,两轮日月,一合乾坤,四百座军州,三千座县分,七百座巡检司,此是中原之地。”洞宾曰:“弟子欲游中原,从何而起?从何而止?”师曰:“九九之数属阳。先从山前九州,山后九州,两淮三九二十七军州,河北四九三十六军州,关西五九四十五军州,西川六九五十四军州,荆湖七九六十三军州,江南九九八十一军州,海外潮阳四州,共计四百座军州。”洞宾曰:“四百座军州,有多少人烟?”师曰:“世上三山,六水,一分人烟。”洞宾又问:“我师成道之日,到今该多寿数?”师父曰:“数着汉朝四百七年,晋朝一百五十七年,唐朝二百八十八年,宋朝三百一十七年,算来计该一千年一百岁有零。”洞宾曰:“师父计年一千一百岁有零,度得几人?”师父曰:“只度得你一人。”洞宾曰:“缘何只度得弟子一人?只是俺道门中不肯慈悲度脱众生?师父若教弟子三年严限,只在中原之地,度三千余人,兴俺道家。”师父听得说,呵呵大笑:“吾弟住口!世上众生,不忠者多,不孝者广。不仁不义众生,如何做得神仙?吾教汝去三年,但寻得一个来,也是汝之功。”洞宾曰:“只就今日拜辞吾师,弟子云游去了口”师父曰:“且住,且住!你去未得。吾有法宝,未曾传与汝。道童,与吾取过降魔太阿神光宝剑来。”道童取到。师父曰:“此剑是吾师父东华帝君传与吾。吾传与汝。”这洞宾双膝跪下:“领我师法旨。”师父曰:“此剑能飞取人头。言说住址姓名,念咒罢,此剑化为青龙,飞去斩首,口中衔头而来[1]。有此灵显。有咒一道,飞去者如此如此。再有收回咒一道,如此如此。”言罢,洞宾纳头拜授。背了剑曰:“告吾师,弟子只今日拜辞下山去。”师曰:“且住,且住!你去未得。汝若要下山,依我三件事,方可去。”洞宾曰:“告我师,不知那三件事?”师曰:“第一件,到中原之地,休寻和尚闹,依得么?”洞宾曰:“依得。”师曰:“第二件,将吾宝剑去要将回来,休失落了,依得么?”洞宾曰:“依得。”师曰:“第三件,与你三年限满,休违了。如违了限,即当斩首灭形,依得么?[2]”洞宾曰:“依得。”师父大喜道:“好去,好去!”洞宾曰:“蒙我师传法与弟子,年代劫数、地理路途、宝剑法语,弟子都省悟了。今作诗一首,拜谢吾师。弟子下山度人去也!”诗曰:

二十四神清,三千功行成。

云烟笼地轴,星月遍空明。

玉子何须种,金丹岂用耕?

个中玄妙诀,谁道不长生!

吟诗已罢,师父呵呵大笑:“吾弟,汝去三年,度得人也回来,度不得人也回来,休违限次。宝剑休失落了。休惹和尚闹。速去速回!”洞宾拜辞师父下山,却不知度得人也度不得?正是:

情知语是钩和线,从头钓出是非来。

这洞宾一就下山,按落云头,来到阎浮世上,寻取有缘得道之士。整整行了一年,绝无踪迹。有诗为证:

自隐玄都不记春,几回沧海变成尘。

我今学得长生法,未肯轻传与世人。

洞宾行了一年,没寻人处,如之奈何。眉头一纵,计上心来:“在山中曾听得师父说来,直上太虚顶上观看。但是紫气现处,五霸诸侯;多黑气现处,山妖水怪;青气现处,得道神仙。”去那无人烟处,喝声:“起。”一道云头直到太虚顶上。东观西望,远远见一处青气充天而起,洞宾道:“好!此处必有神仙。”云行一万,风送八千,料来千里路云头。一片去心留不住。

看看行到青气现处,不知何所,洞宾唤:“土地安在?”一阵风过处,土地现形,怎生模样?

衣裁五短,帽裹三山,手中藜杖老龙形,腰间皂绦黑虎尾。

土地唱喏:“告上仙,呼唤小圣,不知有何法旨?”洞宾曰:“下界何处青气现者,谁家男子妇人?”土地道:“下界西京河南府在城铜馳巷口,有个妇人殷氏,约年三十有余,不曾出嫁。累世奉道,积有阴果。此女唐朝殷开山的子孙,七世女身,因此青气现。”洞宾曰:“速退。”风过处,土地去了。

却说洞宾坠下云端,化作腌臢道人,直入城来。到铜馳巷口,见牌一面,上写“殷家浇造细心耐点清油蜡烛”。铺中立着个女娘,鱼魫冠儿,道装打扮,眉间青气现。洞宾见了,叫声好,不知高低。正是: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洞宾叫声:“稽首。”看那娘子,正与浇蜡烛待诏说话,回头道:“先生过一遭。”洞宾上前一看,见怒气太重,叫声:“可惜!”去袖内拂下一张纸来,上有四句诗曰:

出山罚愿度三千,寻遍阎浮未结缘。

特地来时真有意,可怜殷氏骨难仙。

诗后写道:“口口仙作。”这个女娘见那道人袖中一幅纸拂将下来。交人拾起看时,二口为吕,知是吕祖师化身。便教人急忙赶去寻这个先生。先生化阵清风不见了。殷氏心中懊悔。正是:无缘对面不相逢!只因这四句诗,风魔了这女娘一十二年,后来坐化而亡。

只说洞宾不觉又早一年光景,无寻人处。且去太虚顶上观看。只见一匹马飞来,到面前下马离鞍,背上宣筒里取出请书来:“告上仙,东京开封府马行街居住奉道信官王惟善,于今月十四日,请道一坛,就家庭开建奉真清醮三百六十分位斋。请往来道士二千员,恭为纯阳真人度诞之辰。特赍请状拜请,”洞宾听说:“吾忘其所以!来朝是吾生日。符官有劳心力远来!”符官曰:“小圣直到终南山,见老师父说上仙在中原之地。特寻到此,得见上仙。”洞宾于荆筐篮内取一个仙果,与符使吃了。拜谢上马而去。

洞宾一道云头直到东京,人不到处坠下云头,立住了脚。若还这般模样,被人识破。把头一摆,喝声:“变!”变作一个腌臢疥癞先生入城。行到马行街,只见扬旛挂榜做好事,上朝请圣邀真。洞宾却好到。人若有愿,天必从之。且看那斋主有缘度他?洞宾到坛上看,却是个中贵官太尉,好善奉真修道,眉闯微微有些青气。洞宾肚内思量:“此人时节未到。显些神通化他。初心不退,久后成其正果。”洞宾吃罢斋,支衬钱五百文、白米五斗。洞宾言曰:“贫道善能水墨画。用水一碗,也不用笔,取将绢一疋,画一幅山水,相谢斋衬。”众人禀了太尉,取绢一幅与先生。先生磨那碗墨水,去绢上一泼,坏了那幅绢。太尉见道:“这厮无礼,捉弄下官!与我拿来!”先生见太尉焦躁,转身便去。众人赶来,只见先生化阵清风而去,但见有幅白纸吊将下来。众人拿白纸来见太尉。太尉打开看时,有四句言语道:

斋道欲求仙骨,及至我来不识。

要知贫道姓名,但看绢画端的。

太尉教取恰才坏了的绢,再展开来看。不看时万事全休,看了纳头便拜。见甚么来?正是:

神仙不肯分明说,误了阎浮世上人。

王太尉取污了绢来看时,完然一幅全身吕洞宾。才信来的先生是神仙,悔之不及。将这幅仙画送进入后宫,太后娘娘裱褙了,内府侍奉。王太尉奏过,将房屋宅子纳还朝廷,伴当家人都散了,直到武当山出家。山中采药,遭遇纯阳真人,得度为仙[3]。这是后话。

且说洞宾吕先生三年将满限期,一人不曾度得,如之奈何?心中闷倦,只得再在太虚顶上观看青气现处。只见正南上有青气一股。急驾云头,望着青气现处约行两个时辰,见青气至近。喝声“住”,唤:“此间山神安在?”风过处,山神现形。金盔金甲锦袍,手执着开山斧,躬身唱喏:“告上仙,有何法旨?”洞宾曰:“下方青气现处,是个甚么人家?”山神曰:“下界江西地面黄州黄龙山下,有个公公,姓傅,法名永善,广行阴骘,累世积善。因此有青气现。”洞宾曰:“速退。”聚则成形,散则为气。先生坠下云来,直到黄龙山下傅家庭前。正见傅太公家斋僧。直至草堂上见傅太公。先生曰:“结缘增福,开发道心。”太公曰:“先生少怪!老汉家斋僧不斋道。”洞宾曰:“斋官,儒释道三教,从来总一家。”太公曰:“偏不敬你道门!你那道家说谎太多。”洞宾曰:“太公,那见俺道家说谎太多?”太公曰:“秦皇、汉武,尚且被你道家捉弄,何况我等!”先生曰:“从头至尾说,俺道家怎么捉弄秦皇汉武?”太公曰:“岂不闻白氏《讽谏》曰:

海漫漫,直下无底傍无边。云涛雪浪最深处,人传中有三神山。山上多生不死药,服之羽化为神仙。秦皇汉武信此语,方士年年采药去。蓬莱今古但闻名,烟水茫茫无觅处。海漫漫,风浩浩,眼穿不见蓬莱岛。不见蓬莱不肯归,童男童女舟中老[4]。徐福狂言多诳诞,上元太乙虚祈祷。君看骊山顶上茂陵头,毕竟悲风吹蔓草!何况玄元圣祖五千言,不言药,不言仙,不言白日上青天。”

傅太公言毕,先生曰:“我道家说谎,你那佛门中有甚奇德处?”太公曰:“休言灵山活佛。且说俺黄龙山黄龙寺黄龙长老慧南禅师,讲经说法,广开方便之门;普度群生,接引菩提之路。说法如云,度人如雨。法座下听经闻法者,每日何止数千,尽皆欢喜。几曾见你道门中阐扬道法,普度群生?只是独吃自屙[5]。因此不敬道门。”吕先生不听万事全休,听得时怒气填胸,问太公:“这和尚今日说法么?”太公道:“一年四季不歇,何在乎今日。”吕先生不别太公,提了宝剑,径上黄龙山来与慧南长老斗圣。谁胜谁赢?正是:

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直恁甘忙!事皆前定,谁弱与谁强?且趁闲身未老,尽容他、些子疏狂。百年里,浑教是醉,三万六千场。思量。能几许,忧愁风雨,一半相妨。幸对清风明月,簟纹展,帘幕高张。江南好,千鍾美酒,一曲《满庭芳》。

却才说不了,吕先生径望黄龙山上来,寻那慧南长老。话中且说黄龙禅师擂动法鼓,鸣钟击磬,集众上堂说法。正欲开口启齿,只见一阵风,有一道青气撞将入来,直冲到法座下。长老见了,用目一观,暗暗地叫声苦:“魔障到了!”便把手中界尺,去卓上按住大众,道:“老僧今日不说法,不讲经,有一转语问你大众。其中有答得的么?”言未了,去那人丛里走出那先生来,道:“和尚,你快道来。”长老曰:

老僧今年胆大,黄龙山下扎寨。

袖中飏起金锤,打破三千世界。先生呵呵大笑道:“和尚前年不胆大,去年不胆大,明年亦不胆大,只今年胆大?你再道来。”和尚言:“老僧今年胆大。”先生道:“住!贫道从来胆大,专会偷营劫寨。夺了袖中金锤,留下三千世界。”众人听得,发声喊,好似一风撼折千竿竹,百万军中半夜潮。众人道:“好个先生,答得好!”长老拿界方按定,众人肃静。先生道:“和尚,这四句只当引子,不算输赢。我有一转语,和你赌赛输赢。不赌金珠富贵。”去背上拔出那口宝剑来,插在砖缝里,双手拍着:“众人听贫道说,和尚赢,斩了小道,小道赢,要斩黄龙。”先生说罢,唬得人人失色,个个吃惊。只见长老道,“你快道来!”先生言。

铁牛耕地种金钱,石刻儿童把线穿。

一粒粟中藏世界,半升铛内煮山川。

白头老子眉垂地,碧眼胡僧手指天。

休道此玄玄未尽,此玄玄内更无玄。

先生说罢,便问和尚:“答得么?”黄龙道:“你再道来。”先生道:“铁牛耕地种金钱。”黄龙道:“住!”和尚言:

自有红炉种玉钱,比先毫发不曾穿。

一粒能化三千界,大海须还纳百川。

六月炉头喷猛火,三冬水底纳凉天。

谁知此禅真妙用,此禅禅内又生禅。

先生道:“和尚输了,一粒化不得三千界。”黄龙道:“怎地说?近前来,老僧耳聋!”先生不知是计,趱上法座边,被黄龙一把捽住:“我问你:一粒化不得三千界,你一粒怎地藏世界?且论此一句。我且问你:半升铛内煮山川,半升外在那里?”先生无言可答[6]。和尚道:“我的禅大合小,你的禅小合大。本欲斩你,佛门戒杀,饶你这一次!”手起一界尺,打得先生头上一个疙瘩[7],通红了脸。众人一齐贺将起来。先生没出豁,看着黄龙长老,大笑三声,三摇头,三拍手,拿了宝剑,入了鞘子,望外便走。众人道:“输了呀!”黄龙禅师按下界方:“大众,老僧今日大难到了!不知明日如何?有一转语曰:

五五二十五,会打贺山鼓。黄龙山下看相扑,却来

这里吃一赌。大地甜瓜彻底甜,生擦瓜儿连蒂苦。

大众,你道甚么三鼓掌,三摇头,三声大笑,作甚么生?咦!

本是醍醐味,番成毒药雠。

今夜三更后,飞剑斩吾头。”

禅师道罢,众人皆散。

和尚下座入方丈,集众道:“老僧今日对你们说,夜至三更,先生飞剑来斩老僧。老僧有神通,躲得过;神通小些,没了头。你众僧各自小心。”众僧合掌下跪:“长老慈悲,救度则个!”黄龙长老点头,伸两个指头,言不数句,话不一席,救了一寺僧众。正是:

劝君莫结冤,冤深难解结。

一日结成冤,千日解不彻。

若将恩报冤,如汤去泼雪。

若将冤报冤,如狼重见蝎。

我见结冤人,尽被冤磨折。

黄龙长老道:“众僧牢关门户,休点灯烛。各人裹顶头巾,戴个帽儿,躲此一难。来日早见。”众僧出方丈,自言自语:“今日也说法,明日也说法,说出这个祸来!一寺三百余僧,有分切西瓜一般,都被切了头去!”胆大的在寺里,胆小的连夜走了。且说长老唤门公来。门公到面前唱个喏。长老道:“近前来。”耳边低低道了言语。门公领了法旨自去。天色已晚,闹了黄龙寺中半夜不安迹。

话中却说吕先生坐在山岩里,自思:“限期已近,不曾度得一人。师父说道休寻和尚闹。被他打了一界尺,就这般干罢?和尚,不是你便是我!飞将剑去斩了黄龙,教人说俺有气度。若不斩他,回去见师父如何答应?”抬头观看,星移斗转,正是三更时分。取出剑来,分付道:“吾奉本师法旨,带将你做护身之宝,休误了我。你去黄龙山黄龙寺,见长老慧南禅师,不问他行住坐卧间,速取将头来。”念念有词,喝声道:“疾!”豁刺刺一声响亮,化作一条青龙,径奔黄龙寺去。吕先生喝声采。去了多时,约莫四更天气,却似石沉沧海,线断风筝,不见回来。急念收咒语,念到有三千余遍,不见些儿消息。昌先生慌了手脚:“倘或失了宝剑,斩首灭形!”连忙起身,驾起云头,直到黄龙寺前坠下云头。

见山门、佛殿大门一齐开——着却是长老分付门公,教他都不要关闭。吕先生见了道:“可惜早知这和尚不准备,直入到方丈,一剑挥为两段!”径到方丈里面。两枝大红烛点得明晃晃地,焚着一炉好香,香烟缭绕,禅床上端坐着黄龙长老。长老高声大叫:“多口子,你要剑,在这里。进来取去。”吕先生揭起帘子,走将入方丈去,道:“和尚,还我剑来!”长老用手一指,那口剑一半插在泥里。吕先生肚里思量:“我去拔剑,被他暗算,如之奈何?”道:“和尚,罢,罢,罢!你还了我剑,两解手。”长老道:“多口子,老僧不与你一般见识。本欲斩了你,看你师父面。”洞宾听得:“直恁利害,就拔剑在手,斩这厮!”大踏步向前,双手去拔剑,却便似万万斤生铁铸牢在地上,尽平生气力来拔,不动分毫。黄龙大笑:“多口子,自古道:人无害虎心,虎无伤人意。我要还了你剑,教你回去见师父去。你心中却要拔剑斩吾!吾不还你剑,有气力拔了去。”吕先生道:“他禁法禁住了,如何拔得去!”便念解法。越念越牢,永拔不起。吕先生道:“和尚,还了我剑罢休。”长老道:“我有四句颂,你若参得透,还了你剑。”先生道:“你道来。”和尚怀中取出一幅纸来。纸上画着一个圈,当中间有一点,下面有一首颂曰:

丹在剑尖头,剑在丹心里。

若人晓此因,必脱轮回死。

吕先生见了,不解其意。黄龙曰:“多口子,省得么?”洞宾顿口无言。黄龙禅师道声:“俺护法神安在?”风过处,护法神现形。怎生打扮?

头顶金盔,绀红撒发朱缨,浑身金甲,妆成惯带,手中拿着降魔宝杵,貌若颜童。

护法神向前问讯:“不知我师呼召,有何法旨?”黄龙曰:“护法神,与我将这多口子押入困魔岩。待他参透禅机,弓!来见吾。每日天厨与他一个馒头。”护法神曰:“领我师法旨。”护法神道:“先生快请行!”吕先生道:“那里去”护法神曰:“走,走!如不走,交你认得三洲感应护法韦驮尊天手中宝杵——只重得八万四千斤。你若不走,直压你入泥里去!”吕先生自思量:“师父教我不要惹和尚!”只得跟着护法神入困魔岩参禅。不在话下。

却说黄龙寺僧众,五更都到方丈参见长老。长老道:“夜来惊恐你们。”众僧曰:“得蒙长老佛法浩大,无些动静。”长老道:“你们自好睡,却好闹了一夜。”众僧道:“没有甚执照?”长老用手一指,众人见了这口宝剑,却似:

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桶冰雪水。

众僧一齐礼拜,方见长老神通广大,法力高强。山前山后,城里城外,男子女人,僧尼道俗都来方丈,看剑的人不知其数。闹了黄龙山,鼎沸了黄州府。

却说吕先生坐在困魔岩,耳畔听得闹嚷嚷地,便召山神。山神现形唱喏。问:“寺中为甚热闹?”山神曰:“告上仙:城里城外人都来看这口宝剑,人人拔不起,因此热闹。”洞宾道:“速退。”山神去了。先生自思:“闹了黄州,师父知道,怎地分说?自首免罪。”韦天不在,走出洞门,驾云而起。且说韦天到困魔岩,不见了吕先生,径来方丈报与黄龙禅师:“走了吕先生,不知吾师要赶他也不赶?”禅师道:“护法神,免劳生受。且回天宫。”化阵清风而去。

却说吕先生一道云头,直到终南山洞门口立着。见道童向前稽首,道童施礼。吕先生道:“道童,师父在么?”道童言:“老师父山中采药,不在洞中。”吕先生径上终南山寻见师父,双膝跪下,俯伏在地。鍾离师父呵呵大笑,自已知道了,道:“弟子引将徒弟来了?不知度得几人?先将剑来还我。”吕先生告罪说:“不是处,望乞老师父将就解救弟子!”师父曰:“吾再三分付,休惹和尚们。你头上的疙瘩尚且未消,有何面目见吾?你神通短浅,法力未精,如何与人斗胜?徒弟不曾度得一个,妆这辱门败户的事!俺且饶你初犯一次,速去取剑来!”吕先生拜:“告吾师,免弟子之罪。此剑被他禁住了,不能得回。”师父言:“吾修书一封,将去与吾师兄辟支佛看,自然还你。不可轻易,休损坏了封皮。”去荆筐篮里,取出这封书来。吕先生见了,纳头便拜:“吾师过去未来,俱已知道。”得了书,直到黄龙寺坠下云来。

伽蓝通报长老:“吕先生在方丈外听法旨。”黄龙道:“唤他进来。”伽蓝曰:“吾师有请。”洞宾直到方丈里,合掌顶礼:“来时奉本师法旨,有封书在此。”长老已知道,教取书来。吕先生双手献上。长老拆开,上面一个圆圈,圈外有一点在上,下有四句偈曰:

丹只是剑,剑只是丹。得剑知丹,得丹知剑。

黄龙曰:“觑汝师父面皮,取了剑去。”洞宾向前,将剑轻轻拔起:“拜谢吾师。吕岩请问:吾师法语‘圈子里一点’,本师法语‘圈子上一点’,不知是何意故?”黄龙曰:“你肯拜我为师,传道与你。”吕先生言:“情愿皈依我佛。”前三拜,后三拜,礼佛三拜,三三九拜,合掌跪膝谛听。黄龙曰:“汝在座前言,一粒粟中藏世界,小合大圈子上一点。吾答一粒能化三千界,大合小圈子内一点。这是道!吾传与你。”吕先生听罢,大彻大悟,如漆桶底脱:“拜谢吾师!弟子回终南山去拜谢师父。”黄龙曰:“吾传道与汝。久后休言自会,或诗或词留为表记。”就取文房四宝将来。吕先生磨墨蘸笔,作诗一首。诗曰:

摔碎葫芦踏折琴,生来只念道门深。

今朝得悟黄龙术,方信从前枉用心。

作诗已毕,拜辞了黄龙禅师,径回终南山。见了本师,纳还了宝剑。从此定性,修真养道,数百年不下山。功成行满,成陆地神仙。正是:

朝骑白鹿升三岛,暮跨青鸾上九霄。

后府人于凤翔府天庆观壁上,见诗一首,字如龙蛇之形,诗后大书“回道人”三字。详之,知为纯阳祖师也。诗曰,

得道年来八百秋,不曾飞剑取人头口

玉皇未有天符至,且货乌金混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