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就气人,国修哥怎么可能是那种人!”
倪磐想给他添酒,但他的酒杯还是满的。
“对了,你车祸发生后去了哪里。”
倪磐:“我去了福利院。”
卢达发出了一声“噢”。
“真是奇怪了,怎么都没人告诉我。”
倪磐:“你去找过我?”
卢达:“当然了。”
倪磐:“不过那会应该许多人在找我。”
卢达:“你还得是谁送你去福利院吗?”
倪磐摇头。
卢达:“也是,你那时应该都吓坏了。”
“不过现在看你长得那么好我也放心了,你爸妈泉下有知也安息。”
卢达摘下厚重的老花镜,衣袖擦过他的小眼睛。
倪磐的目光移向了别处。
卢达:“有什么需要达叔帮忙的尽管说,不要跟达叔客气。”
倪磐:“一定的达叔。”
==
从小餐馆出来,倪磐给卢达喊了辆车。
她沿着路边慢慢往前走。
云层逼压着天边的黑夜,快要下雨了。
倪磐停住脚步,在手机上叫了辆出租车。
卢达声音在她耳边漂浮。
“五十万元确实不少,警方调查后也没查到钱的来源。局里念在国修哥为证监局服务了多年,当事人也不在了,领导们也就把这事压了下去,算是让国修哥得体地离开。”
倪磐精神恍惚。
她爸受贿了。
从来没有人告诉她。
五十万放在当年不是一个小数目,倪梨是她只字未提是可以理解,但周围的人?
一个知情人都没有?
十指勒紧了手提包的带子,指骨泛白,青筋跳起。
刚进入了下班高峰期,路上的车都急着往前走,恐怕再延迟个五六分钟就得遇上大堵塞。
这里是旧城区,一条纵向的主干道,四边还有横向延伸的小道,车流汇集又分开,交通状况复杂。
喇叭声震耳欲聋。
追风集团为什么要上市?
从动机来说,要么就是为钱,要么就是为名。
追风后面是湛家的万亿财团,不存在资金困难。
那就是为名了。
真奇怪,湛家一个数不清灰色收入的家族怎么忽然想漂白。
一辆张扬的红色的跑车在车队里左穿右插,引擎声在疯狂地叫嚣着。
等等,
漂白?
这个词她是不是在哪里听说过。
倪磐的大脑一阵刺痛。
从最远处的横向小道上驶出一辆双座的小型车,它在路口左顾右盼地等了几分钟,然后快速进入主干道。
另一边,漂移过来的红色跑车骤然失去了控制。
天空一阵轰鸣,
小型车脱离轨道,冲上了人行道。
尖锐的叫声穿破了雨帘插入倪磐的耳中。
她的大脑一阵刺痛。
绵绵细雨笼罩大地。
胸口一股闷气冲上了大脑,她眼前骤然一黑。
车辆的喇叭声覆盖了雨声,倪磐扶着墙壁,强大的意志力压倒了晕厥过去的生理反应。
手机忽然震动,险些从指缝中滑落。
她深吸了两口气,指尖滑过屏幕。
“车子过不来,你取消订单吧。”
车进不来,只好继续往前走。
她吐了几口气,抱住手提包,走入雨雾之中。
“妈妈,这个泡泡水好臭啊。”
“哎呦,你怎么玩这个,这不是泡泡水,是漂白水。”年轻的女人立即夺过孩子手中的蓝色瓶子。
倪磐睁大了眼睛:“阿,什么是漂白水。”
李文玉柔笑:“漂白水就是把你弄脏的小白裙变回白色的魔法药水。”
倪磐:“真的吗?这么神奇啊,妈妈,给我玩。”
“不行!”李文玉把漂白水收走。
倪磐嘟着小嘴,不满意地跺着小脚。
五岁的孩子气来的快,走得也快。
妈妈在做饭,爸爸在书房里和叔叔聊天。
倪磐百般无聊地溜到书房门口,想偷听爸爸和叔叔在聊什么。
书房的门留着一条小缝,因为锁坏了,爸爸还没有时间修理。
倪磐跪在地板上,一只大眼睛从门缝看进去。
刘国修坐在正对她的位置,那位叔叔背对着她。
叔叔的右耳上有一条细细的带子,时不时地闪着光。
刘国修阴沉着脸:“你们不能这么操作,这是违法的!当初我答应你帮衬追风集团,不是为了让你们去漂白那些钱。”
坐在爸爸对面的叔叔身体往前倾,双手摊着:“国修,你先不要激动,你让我把话解释清楚。”
刘国修一拍桌子:“还有什么好解释,事实摆在眼前!”
叔叔抬起手,指关节轻扶了闪光的带子。
刘国修:“你走吧,这件事没得再商量。”
叔叔按在桌面上的双手握紧了拳头。
他起身:“国修,你这样做会后悔的。”
倪磐见那人似乎要转身,立即跑回房间里去。
她躲在房间的门后,听到了关门声和刘国修的叹息声。
春雨又细又密,足够把人从头到脚淋湿透。
雨雾与光影交接,回忆也彷如这细雨一样密集涌来。
倪磐抱着她的洋娃娃跟在李文玉身后:“妈妈,我们可以出发吗?”
李文玉摸摸她的小头顶:“出发了。”
刘国修在车里等着她们。
倪磐:“爸爸,你要带我去哪玩。”
刘国修:“我们今天去郊区公园玩,好不好。”
“好耶!”
天空蓝得几乎透明。
倪磐趴在窗沿边,一路看着风景。
刘国修开着车:“文玉,大学那边已经联系我了,等我辞职后,我就去那边上班。”
李文玉微笑:“你安排就好。”
刘国修:“工资比以前会低,不过时间也多许多,可以多陪你们。”
李文玉看向倪磐:“钱多钱少都一样过,多陪陪孩子还是好的。”
刘国修笑:“怎么只有孩子,还有你。”
李文玉笑出了声,快乐的笑声飘向远方,浸染了青山绿水,一切美好得像童话。
叫嚣声从后而来,片刻之间,便贴上了他们的车尾。
刘国修把车停在了路边,危险指示灯一眨一眨地。
倪磐趴在后车窗上,看着在路边争吵的两个男人。
那个人倪磐见过,他说他叫湛云海。
他依旧穿着一身的黑色西装,身姿挺拔,俊朗非凡,就像童话故事里的王子。
湛云海按住了刘国修的肩膀,刘国修甩开他向车子方向走来。
李文玉担心:“没事吧。”
刘国修闷闷地吐了口气:“没事!”
倪磐:“爸爸,我们是不是不去玩了。”
他系好了安全带,回过头看向倪磐:“傻孩子,爸爸答应带你去玩就一定会去。”
倪磐后悔了,
她那时候应该说,没关系的爸爸,你要是有事要办,我们也可以不去。
车子的速度比刚才快了一倍。
倪磐有些害怕:“妈妈,我能不能坐在你怀里。”
“不行,小孩子坐车必须要坐在安全座椅上。”
李文玉:“国修,你开慢点啊,孩子都害怕了。”
刘国修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中,李文玉提高声量,再次提醒刘国修放慢车速。
刘国修听到妻子的呵斥声:“哦,对不起阿磐,爸爸开慢点。”
刘国修的右脚踩下刹车制。
aā耳边传来了轰隆的货车声,倪磐转过头,高灯刺入她的眸中。
身体被惯性抛起,身上的安全带把她捆在了座椅上,才不至于抛上车顶。
她想起了和爸爸在游乐场里坐的旋转茶杯,大型的茶杯在转盘上快速转动,眼前一片模糊和眩晕。
“妈。”
“爸。”
白光在眼前后退,倪磐感觉全身每处地方都很疼,可是说不出具体是哪个地方痛。
她低头看自己,腰间处勒住的安全带依旧稳稳地把她勒在安全座椅上,她的双腿腾空,眼前是一片的凌乱。
鼻间传来浓郁的烧焦味和腥味,她扭过头往旁边看去,妈妈李文玉的上半身贴在扭曲的铁皮上,下半身被掉落下来的座椅压住,她的脸被划破了十几道血痕,身上的衣服染成了一片一片地血红色。
她又去寻找驾驶座上的爸爸,破烂的车头,碎裂的玻璃窗上贴着一个人的头颅。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顿然铺天盖地迎面而来,她想喊出声,可是喉咙却被塞住了一样,不管她怎么用力都没法喊出来。
耳边传来了细碎的玻璃碎片声,不知道哪里来的警觉,她屏住了呼吸。“应该都没气了。”
“确定!”
“你要看?”
“好!我现在打开摄像头。”
几秒后,一部手机从断裂后的车窗外探了进来,倪磐看见了拿着手机的那只手,黝黑粗糙,长满了长毛。
手机屏幕上有个头像,那是张年轻的脸,头发是卷卷的,似乎还带着眼镜。
倪磐很用力去看,可是因为屏幕上有些反光,她看得不怎么清楚。
那只大黑手越探越深,手机屏幕离她也越来越近,她很用力地去看屏幕上的人,光线很刺眼,她看见了那条会闪光的带子。
那不是带子,
是眼镜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