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赶上一个什么节日。噢,好像是七夕。也可能是别的节日,但并不重要,泱泱大国礼仪之邦每年有太多的节日度过,彼此送礼吃饭增进感情。尤其男人给女人送礼除了传统节日,比如妇女节、母亲节、七夕、春节等等,还有西方引进的情人节、平安夜、圣诞节等等,加上男女之间能够共勉的一些节日,比如恋爱纪念日,结婚纪念日,生日,以及许多自创的值得铭记的节日,大都让男人破费,女人偶尔回应一次,非常女性主义,但男人从不敢怠慢反而破费的认真,并不是西方个人式的浪漫,倒是中国家庭式的尊重与体贴,中国女人很在乎尊重关心体贴理解,平时中国男人可能过于务实不善表达,应了节日这一天人风即变,许多出乎意料的优雅事情都干的出来。
我说的那天昆明街上出现了许多手捧鲜花的男孩,大都穿着漂亮,溢出笑脸,他们走过广场,穿过繁华的街道,站在公交车站台上,站在电影院门口,站在公园边,去会见心爱的女孩,把鲜花或者还从身上那里掏出什么礼物送给女孩,女孩笑盈盈收下,脸红扑扑的,多么温暖的画面。
那天很多街上都在卖花,香气四溢,价格是平常的五倍,却卖的比平常好,顾客舍得掏钱。昆明本是中国最大的鲜花交易出口市场,一个是昆明斗南花卉市场,一个是昆明国际花卉拍卖中心。这两个市场主要出产玫瑰、康乃馨、百合、满天星、非洲菊、勿忘我、情人草等十多种鲜花,花色纯正,质量上乘。得源于云南得天独厚的气候条件,不管温带、热带、亚热带等世界上主要的鲜花品种都能在这片土壤找到理想的生长环境。所以昆明不光是春城,还应该是花城,只不过鲜花大量种植出口始与改革开放后九十年代,比起久远的春天气候属于后来产物。不过人们倒也因得天独厚改变生活,昆明人喜欢花,但凡有个院子的都种满花花草草,只有阳台的也摆满花草,因为好养不用操心。除了种还喜欢插花,插在客厅里,插在卧室里,香气弥漫,情趣高雅,因为方便买价格不贵,几天换一簇像用纸一样简单。
受那天气氛的感染,我买了一束玫瑰,准备送给王棉。下班后手捧鲜花往康复医院跑。
那天人们总是谈论鲜花,三楼的何主管早上收到跑腿送来的一束火红玫瑰,一天合不拢嘴。她把玫瑰小心送到阁楼里放起来,等下班带回去。我们三楼中间一棵柱子边有一条陡峭的铁楼梯通往一间小阁楼。阁楼木地板上面摆着两张紧挨的黑色木桌,桌边围一圈同样黑色的木椅子,靠墙站着一个玻璃柜,柜子里堆着几摞库存书。看样子这里是以前书屋办公或者开会的地方,后来办公室搬走了,也从来没有召开过什么会议,闲置起来。何主管每隔几天安排某人上去打扫卫生,扫扫地,擦擦桌子柜子。说不定那天老板会上去看看,至今我没见老板上去过,他老了爬这么陡的楼梯变得很危险。同事们因为何主管的花议论纷纷,甚至有人跟我开玩笑为什不买一束送给林芬芳,我笑笑不语,我想她们说完就完了。果然她们又抓住江珊问,进喜有没有送礼物了?江珊爽直脱口而出没有,说完后悔掩着嘴跑了。很快这话传到进喜耳朵里,进喜耳朵涨红的厉害。整个清华书屋又都知道了。接着小莲面对同样的问题,许多同事都面对过一遍,后面传来办公室连续收到跑腿送去的两束玫瑰,当事人都说完全不知道谁送的,事情扑朔迷离。
我来到康复医院门口打电话给王棉,确定她在上班还是在出租公寓。
她说:“我两处都不在。”
我问:“那么在哪里?”
她问:“有什么事吗?”
我说:“确实有事找你。”
她说:“我在昆华医院。”
我问:“去哪里干什么?”
她说:“我母亲病了,从老家上来看病在昆华医院住院。”
我问:“来多久了?”
她说:“五天。”
我说:“我这就过去。”
她说:“不用。”
我抱着鲜花又“打的”赶往昆华医院。很快我就把她刚才说的话忘了,心里只想着见到她,把花亲手送给她,即使什么也不说,当然我也不可能说出什么高明的话。
我想她一定很开心,因为今天这个节日我给她送花,好像从来没有人为她这么做,她早已习惯了自己买花过日子。至于为什么是我,她会琢磨,这老乡看上去模样一般,老实本份,不爱说话,发信息笨头笨脑,不幽默不调侃不暧昧,实在想不出还会来这一手浪漫。把她二十六岁老姑娘的心撼动了,流出情感来,愉快地接过鲜花,喊他上去坐坐,父亲哥哥都在。他害羞地说不上去了,改天再来,其实他想上去但是他知道没有准备,他刚才一心只想着她,虽然他来的是昆华医院但仿佛置身康复医院,因为此刻心里只有她,他不可能这么直白地向她表达,但他心里完全这样想。两人默默地待了一会,她说她必须上去了,即使他想和她多待那怕一秒,但他还是说,好吧,早点上去。她说嗯,转身走几步回头说改天一起吃饭。他说好,他们之间的屏障就这样完全打开了,他甚至开始幻想改天他们一起吃饭的美好时光……
司机说,昆华医院到了。我回过神来,把头往外看,左手边好像就是昆华医院。问多少钱?司机不耐烦地说,36块。其实我看到了记表器上35.7元。付了钱,拉门下车。司机说从右边下,又提醒昆华医院在右边,别走错了。仿佛我是一个病入膏肓的人,状态昏昏沉沉,完全没有了清醒的意识。
我抱着鲜花找到住院部大楼,进入宽敞明亮的大厅,两个导医台盯着我手里的花看。我走到她们背后,在一块绿色的石膏板后面给王棉打电话。这时我注意到几个小伙子像我一样手捧鲜花,只是他们站在电梯门口,彼此心知肚明地笑着。
我打电话给王棉:“我到昆华医院住院部大楼大厅里了,你可以下来吗?”
她说:“啊……”
我说:“你在几楼?要不我上来?”
她问:“你来干什么?”
我说:“我…我给你买了束花……”
她说:“啊……什么……”
我说:“今天是节日…我给你买了礼物…”
过了好一阵,她回答:“抱歉,我没法下来,我的样子很憔悴,不方便见。”
我说:“没事,我不在乎。”
她说:“真的,实在对不起,没法下来。”
我哀求说:“你来把花拿去,我立刻就走,很快,不耽误她。”
她说:“不,不行啊,我这样子不想见人,你干嘛要来,刚才不是叫你不用来。”
我说:“可是今天很特别,我很想见见你,人也来了。”
她说:“不行啊。”
……
她说:“我不知道,不行,我要忙了,先挂了。”
我说…电话那头没了声音。
我立刻想起她的样子,她圆润的脸蛋开始变得沧桑,饱经风霜,像一个丑陋的老女人。我安慰自己即使她变成什么样,此刻她只要下来见我,我都能欣然相对,可是她把电话挂了,她不准备下来见我,我在她心中没有一点份量,纯属我自作多情,一厢情愿,可笑至极。
我抱着鲜花摇摇欲坠,像一棵寒风里的芦苇。坚强地忍着眼泪,装模作样的在大厅徘徊,低着头,头越来越低,看着鞋上一双黄色皮鞋,就是它陪我来的这里。我还是希望过一会她能下来,那怕只是出于一点怜悯之心,把我送的花接过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塞进垃圾桶,那么我也将感激不尽。事实上她连这么一点怜悯之心都不给我,拒绝的多么彻底,痛快,比一个陌生人还要残忍,陌生人都不会这样,尽管我们还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老乡,尽然如此让我难于理解。
我重新打电话。
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我抬头仰望,看到住院大楼像一个圆柱形一层层叠加上去,屋顶盖着透明的玻璃瓦。我不再奢望能看到她站在某一层护栏边,也许她真在那里站过。我的眼睛酸了,饱含热泪,匆忙走出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