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引子 :『玉头簪』上篇

『玉头簪』

•“司晨婢子点纱灯,轻唤闺女侍铜镜。挽发弄凤点绛唇,青丝玉头簪惜谨。”

扬州城里来了位乐师,负筝,尤善笛。

乐师行至城中茶馆,寻了一拐角处坐了起来。后向小二要了壶茶,撩开斗笠帘一角喝了一口茶便放下,望着窗外。恰有一女子款款走过,乐师背上的筝便响了一声。

乐师似叹了口气,轻拍筝又拿起手边的笛子。留了两文钱便走了。

再说那款款走过的女子已到了一座寺庙,左顾右盼的,见庙口有另一个女子等着,便一路小跑。不多时,已到了那女子面前。

“玉胭,怎么来得这样迟?”先来的女子道。她名玉脂,与玉胭是一对孪生姐妹花,今天来点化寺是为了小妹玉红祈福的。

“玉脂!我才是姐姐,不准用长辈的语气跟姐姐说话!”玉胭道。

扬州刺史沈扬家有孪生玉胭脂,其貌美才华城中老幼无人不知,但听闻归听闻,终归没有多少人亲眼见过,只有沈扬才知道这俩闺女都不是省油的灯。偏生她们的娘在闺女两岁时便归了西,留下幼女俩一奶爹。沈扬是纵也纵不得宠又宠不得,怕野了以后嫁不出去,怕束着又失去了乐趣。最后交给了小姨子养着,不料小姨子直接放养了。再后来,就这样了。

玉脂哼了一声,道:“你算什么姐姐,只不过娘早生了你一刻罢了,整个天瞎跑……”话未说完,便已挨了一扇子。

“聒噪!”玉胭道。

玉脂:“……”

正在此时,寺里的钟声响了,两人便一齐进去。进去时还是玉脂提醒,玉胭才以扇掩面,再进去的。

扇面礼,扬州盛行的女子礼仪。一般在人多或面见生人时,女子以扇掩面。一般来说,未出阁女子以折扇掩面,已出嫁为人妇以团扇掩面。10岁以下女童,50岁以上妇人可以免去。玉胭脂姐妹花则以折扇掩面。

寺里香火缭绕,善男信女跪拜信奉,和尚诵经声、木鱼规律的敲打声荡在寺中,一时间真如圣境一般。

玉脂捐了香油钱便与玉胭跪在堂前垫上,摇起木签。

“玉脂,你求的是什么签啊?”玉胭问。

“平安签。”玉脂不咸不淡道,把签交给了小沙弥。

玉胭无聊答应一声,捡起木签给了那小沙弥。

“玉脂姑娘,这签福祸难料啊。”小沙弥忧色道,“要想解祸,姑娘回去后得沐浴斋戒七七四十九日,守在舍妹身旁,寸步不离”。

玉脂当即心下一惊:这小和尚怎知我还有个妹妹?看来也不是个庸人。

“小女谨记。”玉脂道。

旁边的玉胭问:“小和尚,那我呢?”

小沙弥看了两眼木签,笑道:“好大一朵烂桃花!”

这话一出,玉胭扇后的脸又红又白。玉脂忍住差点撑不住的笑,腾出一只手按住玉胭的手腕,安抚着玉脂的情绪。

“大师,那我们先走了。”玉脂福身,拉着玉胭一齐走。

两人刚跨出点化寺,就被追上来的小沙弥叫住。

“两位女施主请留步!”小沙弥道。

“大师。”玉脂道。

小沙弥交给玉脂一张符,道:“未到危及性命之时,不可用。”待玉脂接过,又交给玉胭一串佛珠,“辟邪。”

玉脂替玉胭接过,狠拽了一把玉胭衣袖,玉胭这才不情愿的谢过。

“施主慢走。”小沙弥道。

两姐妹老远就看见自家府门有一排排人,正疑惑间就被登高而归的管家拉进了侧门。

“大小姐二小姐还请选从侧门进府,切忌要一路直奔闺阁,千万别停留。晚些时间老奴会去叫你们。”管家道。

玉脂拉住欲走的管家,问道:“可是林家又来人了?”

管家点头,道:“老爷在见客,小姐们快些上楼。”

未等玉脂再问,玉胭已拉着她跑了,上楼进房关好房门才道:“又是林家那变态二公子!”

玉脂忙掩住玉脂的嘴,道:“小声点!”

两人坐在桌前,脸色都不好了。

“那林二祸害了多少大姑娘小媳妇,这次竟然又盯上我沈家!”玉胭咬牙切齿道。

“第3次了……”玉脂眉头紧拧。

林家是扬州大户,富得流油,祖上也出过大官,不论是哪方面都是十分好的。可是偏生出了个林二公子林宇,妥妥的顽固子弟不说,更有甚者道,他将家中少婢仆妇都猥琐了个遍,还打死过人,名声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臭。三天前玉胭玉胭在街上逛着,被车碰了一下,幸而无伤,但却被林宇看见了玉脂的脸,此后便天天来沈家提亲。

玉胭看妹妹这样,抄手带走梳妆台上一只金簪,藏在袖中便要开门出去刺死的那个变态。哪知一开门就迎面撞上了人。

“哪个小丫头……”玉胭“片子”两个字还没说出口,抬起头便与那人眼神相对,心下暗叫不好——得!小姑来了。忙趁她揉头的功夫飞似地跑回去,端端正正地坐在了玉脂身边,若无其事。

“沈——玉——胭!”

玉胭条件反射般弹起来,讪讪笑道:“小姑你怎么来了?我和妹妹刚从点化寺回来,给小妹祈了福。”

并未真生气的柳青一听这话敛了怒容,坐了下来,给两位姑娘倒了茶,又给自己添了杯。等丫鬟关了房门退出去,才开口。

“沈扬决定7日后就把玉脂嫁进林家,给林家长子林书为妻。”柳青皱眉道。心里只觉得沈扬这人脑子不好,说的好听叫妻,说不好听叫继室。谁不知道林书原配一年前就死了。

“爹老糊涂了吧!”玉胭都要跳起来了,但又看着玉脂坐了下来,“我可不是心疼你昂。”

话一出口玉胭就心悔了,都到这份上了,还端什么架子,自己心疼的肝脾都一起疼了!

“柳姑,爹怎么突然答应了?”玉脂道。

玉胭见玉脂不理她,心里跟猫抓似的:完了,生气了!

柳青叹道:“林家的势力想必你也明白。林老爷子就两儿子,今天下了通牒,让你爹嫁女儿给俩儿子,要不两个各嫁一个,要不择一嫁。你爹选了后者,又思量一番定了林家长子,总归德行好多了。”

玉胭叹道:“柳姑,僧人说,玉红的病福祸难料,我要沐浴斋戒寸步不离地守着红儿七七四十九天才可保她平安。”

“我去和你爹说。”柳青道。

待柳青走了,姐妹俩沉寂了好一会儿,玉脂道:“玉胭,你帮我给肖郎送封信吧。”

此刻玉脂倒也不争什么姐妹称呼了,忙答应了。

不多时,玉脂写好了信,临了又叫住玉胭,从梳妆盒最底部拿了一只通体白透的凤头簪。用金丝香囊包好塞进了信盒子。

约莫等了一个时辰,玉脂才回来。

“他怎么说?”玉脂问。

玉胭神色复杂地递给玉脂一封信,还有那只白玉簪。

玉脂一见那簪子被送回来了,当下心就凉了一半。忐忑不安的拆开信看完后就给烧了,要举起簪子欲摔又收回了手。

终究是舍不得。

玉脂在房里走了几个来回,眉头紧锁,手心攥紧,一向婉静的她此刻就像遇到天敌的刺猬一样。纵是朝夕相伴的玉胭,也从未见过玉脂这般模样。

“玉脂。”玉胭试探性的开了口,“要不我们明天再去一趟寺里找那小沙弥?”

“找他有什么用?”玉脂似是冷静了一些,“我去找父亲!”

玉脂说完就下楼直奔前厅,刚好就遇到沈扬——刚送走林家人。

“父亲!”玉脂抓住沈扬的袖子,又在沈扬的摇头中松开,杏眼圆睁,浑身颤抖。

父女俩对视一眼,沈扬便已不忍,别过头去。他娘,我对不起你啊。但事关扬州粮盐,一旦林家垄断,便会混乱不堪,谁叫人家有权有势,我这刺史有名无实。

“玉脂,”沈扬终于看她了,“林书与其弟不同,他德行兼修,且有功名有才华你会喜欢的。”

“克妻之命、九年秀才、不能人事!”玉脂忍住了,吸了一口气缓缓道,“爹,你用女儿交换了什么?”

沈扬闻言扬起了手,悬在半空中呆住一般。赶来的玉胭见此忙将玉脂护在身后,瞪着沈扬。

“沈老头,我妹妹是你能打的?”玉胭道。

沈扬的嘴角抽了抽,废话,你们俩都是老子生的,这一个两个都反了!

“你们俩下去,两月后玉脂出嫁,期间不准出府!”沈扬说着悬着的手自然地收了回来,说话后又自然的离开了。

沈扬走后,柳青身边的丫鬟采菊又来了,说玉红的病严重了,夫人请玉胭玉胭过去。两姐妹这才离开。

柳青是沈扬前妻之妹,在玉胭玉胭娘在世时,便时常来拜访,与沈夫人关系甚好,所以沈扬在夫人去世后才放心把玉胭脂两姐妹给柳青养着。后来柳青父母死了,沈扬怜她孤女无依无靠才接到沈府,后因人议论,柳青名声受损,索性娶了柳青。后生下一女却总是病着,如今更是缠绵病榻。

玉胭玉脂姐妹俩未到房门口,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夹杂着血腥味,脚步便不自觉的加快了。

“可是换了药?”玉脂问采菊。

“今早小姐们去寺里时,玉红小姐的病就突然严重了,夫人急得不行,请遍城中大夫都束手无策。这时突然就来了一个小沙弥,与夫人谈了一会儿就走了,连夫人给的赏银也不要。不过玉红小姐的病……自换了新药后也缓了不少。”采菊道。

玉胭玉胭对视一眼,不再言语。

进了房里,柳青便迎了上来,指了指榻上被垂幔掩住的人,摇了摇头。玉脂。玉脂点头去瞧了一眼,又拉着玉胭回了房,沐浴更衣。

“玉脂,我去一趟点化寺,你好好陪着玉红,静心勿忧。”玉胭撒着花瓣道。

玉脂点头,把头沉了下去。

待玉脂去守玉红后,玉胭便孤身去了寺里。一问主持才知根本没有那小沙弥,寺里只有一个9岁的男孩,但也死了多日。玉胭回来告诉玉脂,玉脂只让她把那串佛珠收好,自己也把符收在了心口,日日沐浴斋戒,寸步不离玉红。

一转眼,49天过去了。

沈府里摆了场家宴,庆祝着三小姐玉红的新生。是的,玉红的病好了,玉胭玉红沈扬柳青都很高兴。可连玉脂也不知道的是——她病了,病得很重。

在玉脂出嫁前10多天里,玉脂身子也确实弱了些,柳青每天都给她送补汤。大夫说是因为玉脂为玉红斋戒49天,营养不均加上劳累过度伤痛才伤了身子,好好休养一阵子就行了。

转眼到了婚期,沈府已筹办好,就等明日林家来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