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咨询工作室成立后接待的第一个客人,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看样貌,那应该是一个大口喝酒、大碗吃肉的豪杰型人物,推门进来的时候,屋里的两个女人不禁对视一眼,心中惴惴。那男人一坐下,两滴豆大的眼泪,顺着粗糙的皮肤流进青嘘嘘的胡茬里,极度的反差看得朱馥梅和美兰很想笑。但是这时候是绝对不能笑的,美兰站起来走到饮水机前,慢悠悠地往纸杯子里放茶叶,再冲上热水,利用这个时间调整自己的情绪。
朱馥梅持重些,她那一头白色的卷发,让她显得像个温柔和蔼的医学教授。她没按程序要求的那样先让人填表格,而是拿捏着时间,大概半分钟后,问了一句:“您遇到什么烦心事了,聊一聊,看看我们能帮上什么忙?”
那男人大手掌往脸上一抹。朱馥梅忙抽出几张得宝纸巾递给他,他接过来,上上下下擦了半天,才开口说:“我,我,我活不下去了!”
朱馥梅一听吓一跳。她把美兰放在桌上的茶往男人手边推了推,柔声说:“你别急,慢慢说,把堵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人就会轻松了。”
原来,男人的两个儿子,一个7岁,一个11岁,刚放暑假的时候,哥俩到河边摸鱼,弟弟脚下一滑跌进河里,哥哥去拉他,也落水了,兄弟俩溺水而亡。他老婆精神崩溃,半夜出走,不知去了哪里。老母亲一下两个孙子都没了,打击太大,一病不起,送进医院躺了一个月,也没法出院。男人说着说着又泣不成声:“我活不下去了,还不能死,老母亲躺在医院,我死了她就没人管了。我该怎么办?”
朱馥梅心里想,这也不该是心理咨询的范畴啊,可是这人这么凄惨,她说不出拒绝的话,便继续柔声细语地说:“你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不是给老母亲看病没有钱了?”
那人连连点头。朱馥梅问他:“你有工作吗?有没有固定收入?”那人说:“打打短工。我老往医院跑,也没法工作。”
朱馥梅心说,你这样干一个月,都挣不出医院一周的费用。她问:“你会种花养花吗?”那人点头,说:“我当过花匠。”
“这样吧,你就留在这里,把院里和楼里的花花草草都侍弄好,我一个月给你4000块钱,医院有事你可以随时去。”
那男人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又掉泪了。抹着泪说“谢谢!谢谢!”
朱馥梅给汪雨飞打个电话,说了下情况,让他派个人来领人。回头她问男人:你贵姓?男人说:我叫王强。朱馥梅问他怎么找到这里的?他说:“我到处找零工做,有人说,你们这里常招人,可能有活。我过来,人家说现在不招人。我蹲地上掉泪,有人告诉我敲敲这个门看看。”
“王强,你不要出去说我们给你工作,不要给别人说感激我们的话。我这里不是慈善机构,是要做生意挣钱的,你不要引得什么人都跑我们这里求帮助,我们没有那个能力。把你该做的事做好就行了。”
王强“嗯嗯”答应着,千恩万谢地跟着汪雨飞派来的人出去了。
看人都带上门出去了,美兰问朱馥梅:“梅姐,这事好像不该咱管吧。”
朱馥梅说:“唉,那么惨,看不下去啊。”
好在来的第二个客户,是个真要求做心理咨询的。
心里咨询室开张以后,公司的网络账号都给做宣传上链接,名声扩散的事根本不用愁。王强的事过去没两天,网页上就有了客户预约。
这个客户的身份挺特殊。上海的,预约单上不是加星号必填的项目,一个都没填。她推门进来的时候,朱馥梅恍然以为,进来的是一个咖位很大的明星。丝毫不夸张却眉毛丝都透着精致的妆容,顶级大牌里最低调的衣品,肩挺背直的仪态,让一贯对自己品位很自负的朱馥梅和美兰,都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她是为自己做心理建设吗?还是为孩子?
来人坐在可以放平的治疗椅上,朱馥梅将椅子调到最舒适的角度。朱馥梅问她,是否要把衣服换下挂起来,女人闭着眼睛说不用。朱馥梅打开音响,音箱里流淌出模拟大自然中溪水、鸟鸣、风拂叶稍的清缓乐音。
凭着自己的岁月积淀,朱馥梅也知道,这样几乎站在金字塔顶层的女人,不需要任何人给她提供人生指导。高处不胜寒,世界就是这样,权势越盛、财富越多,可以对话的对象就越少。这种人需要的,不是指点迷津,而是仅仅做个承接语言的容器,让她没有后顾之忧地清空一下自己。朱馥梅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不问她需要什么帮助,因为她需要的,自己也给不了。
女人闭目养神了一会儿,似乎对朱馥梅不问这问那的行事方式很满意,她睁开眼睛,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问道:“你怎么不问问题?”
朱馥梅也笑笑,“你应该不用我给你指点人生啊。”
那女子的笑意扩大了。朱馥梅问她:“我要怎么称呼你?”
女子说:“预约表上有啊,你叫我庄莎就行。”
朱馥梅说:“哈哈,好名字。”
庄莎说:“这个名字很好笑?”
朱馥梅说:“不好笑啊,装傻不傻,装逼才傻。”
简单的几句对话,使双方互生好感。朱馥梅说,上海的心理咨询要比我们这里好得多,你舍近求远地来到这里,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庄莎说,这里的人我不认识,也不认识我。你知道,有时候在一个地方,圈子是很小的,两个陌生人聊上三五句话,就能提到一个共同认识的人,然后说话的内容就要斟酌了,很累。
这样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就触及到了一些很隐秘的内容。庄莎在这里住了一周,和朱馥梅相处愉快,也聊出了很多朱馥梅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事情。
原来,庄莎的职业身份看起来很普通,但内里的内容就很让人惊异了。表面上,她是某富豪的私人秘书,实际上,这个富豪在汤臣一品有座豪宅,她是整座豪宅的管家。富豪在BJ、香港、温哥华、洛杉矶都有房产,上海的豪宅并不常住,倒是富豪的儿子,每年总要在这里搞一两次狂欢派对,二三十个公子哥带着几十个十八线小明星、小网红、没混出名堂的小歌手,在豪宅里纵情淫乱,把女孩子折腾出事来,她需要出面做各种善后。有的女孩参加过一次这样的活动,就终身丧失了生育能力。她因为经常出面解决这些问题,老板付给她六百万的年薪,并将她收拢成地下情人,使她进入一个做梦都无法企及的圈层。
这样的生活过了几年,一直没出什么大事,不算大事的事,用钱都能解决,她过得心安理得。但是今年春天,公子哥玩大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小明星被灌醉非(lun)礼(jian),死于非命。最后虽然花了上千万摆平了,但此事给庄莎留下了极大的阴影,她从此不敢关灯睡觉,不敢走夜路,不敢单独与男人相处。再不解决这要命的心理问题,她的工作都要保不住了,工作保不住,她不敢肯定,命还能否保得住,谁知道她会不会哪天死于车祸、溺水或是醉酒?